《行路難》第五十六章 來軍煮海

虎嘯龍吟間,封居胥與來軍一路向東來至海濱,碧波浩蕩,一層蓋過一層的海浪拍打在赤紅色的巨岩上,日頭雖然毒辣,可海風還是吹散了惹人心煩的焦躁。

他倆從坐騎上翻身而下,來軍口頌秘咒,蛟龍猛虎幻滅不見,他拿出一隻手掌大小的羅盤,另一隻手掐指算著,「封兄,咱倆已入定海境內。」

「哦,」封居胥應了一聲,舉目四望,幾艘破漁船橫七豎八躺在岸邊,掛在石塊上的漁網早已殘破不堪,它被海風吹成一面迎風飄揚的旗幟,漫長的海岸線空無一人,他建議找個陰涼處先歇歇,倆人找到一處涼棚,地上還有一張破席子,他倆把鞋一脫鑽了進去。

「來兄,」封居胥扭頭看著滾滾而來的海浪,「四川流賊日熾,來兄不遠千里前來相助,在下感動之餘,有些困惑,」他把頭扭向來軍,「我不似你們官宦人家,說一半藏一半,我喜歡直來直去。」講到這兒停了下來,目不轉睛的盯著來軍。

「痛快,」來軍蘭花指交疊在一起輕輕地放在膝蓋上,微笑的看著封居胥,他被看得膈應的要死,咽了口唾沫後他明顯感到肛門不自覺收縮了一下。

封居胥身子微微後傾,鬼神神差往後挪著膝蓋,這娘娘腔不會是想······他的臉開始發燙,想起以前在地攤上讀過一本叫《龍陽逸史》的小說,左圖右文,裡面兩個男人像蛇一樣纏在一起,舌頭糾纏結繞,互相品咂著,他抬頭時書攤老闆正對著他淫笑,嚇得他落荒而逃。

「實不相瞞,」來軍正色道,「家父坐鎮西南,急需人才,封兄靈力充盈,神功蓋世,有封兄相助,家父平定流賊不在話下,我這次來就是想拉封兄去四川,共謀護川大業。」

虛驚一場,封居胥往前挪了挪,「這個好說,這個好說,能夠為國效力,在下求之不得。」

「不是為國效力,是為川效力。」來軍一字一頓的說道。

封居胥猛然憶起宋彎月講過,來國柱有據蜀自立的打算,這不就是要拉他一起造反嗎?

「來兄,說老實話,你是想拉我起義吧?」

「實不相瞞,正是如此,」來軍握住封居胥的手臂,「封兄,當今朝廷無道,四方盜賊蟻聚,你就看這定海,偌大的漁場竟殘破如此,朝廷連小小的倭寇都不能制伏,真是無能透頂。」

封居胥沒有說話。

來軍接著講道,「封兄,如今大廈將傾,有識之士紛紛擇主而事,推翻這腐爛顢頇的朝廷,大丈夫不死則已,死則舉大名耳!」

他見封居胥緊抿嘴唇,微微一笑,「封兄適才問我為什麼四川流賊日熾還能抽身出來助你,其實,」他撩了一下鬢角的長髮,「流賊並不難制,我父子二人養寇自重,朝廷暫時也不敢拿四川怎麼辦,流賊一除,朝廷大軍立馬壓境,家父賬下的裨將就能將那些烏合之眾打得落花流水,何必我親自動手。」

原來如此,封居胥嘆口氣,「來兄甘州贈金,我一直思圖報答,可我早就對人世毫無眷戀了,一心訪道求仙······」

正當他二人說著,海面上噴起一道水柱,群鷗翔集,封居胥起身,「祁連雨講海翁魚的涎水能夠吸引鷗鳥游魚,」他貓著腰走出涼棚,見一條似小山般大小的魚躍出海面,白色的肚皮在日光下晃人眼睛,緊接著轟然墜海,掀起一小陣連綿不絕的海浪。

封居胥犯了難,饒是發現了海翁,可怎麼取它的口水呢?

來軍從涼棚鑽了出來,「封兄,看來你又要欠我一份人情了,」說罷朝大海走去,鹹鹹的海風撓得他臉上直痒痒,海浪推搡著他的小腿,來軍猛吸一口海風,面頰都被吸得凹了進去,待緩緩吐出,一大團蒸騰的霧氣在他眼前漸漸摶成球狀,兩指從前襟拈出一張紫符,符上寫著「迷離顛倒亦真亦幻」八個篆字,雙指夾符一晃,符登時燃起,來軍口念幻影真誥:「神與物融,人莫能辨。飛雪彌天,汗浸兩肩;冰塞長河,反為熱炎。」

他左手舞動摺扇,右手將未燃完的道符飛擲進剛吐出的那團熱氣之中,熱氣漸漸凝結成一個光球,強光刺眼,四周景色均被攝入這鋪天蓋地的白光之中,來軍兩指橫眼一掃,瞳仁里跳動著兩朵藍色火焰,足以濾去刺目白光,他見到眼前的一切:

他眼前的這片海先是咕嘟咕嘟冒起了小泡,緊接著就如滾水一樣,目之所及,整個海面都沸騰了,焰騰騰滾波翻浪,縱使天降暴雨也澆不滅沸騰的海面,錦繡鱗魚扎堆兒在波心跳,銀角螃蟹急惶惶扒沙往岸上藏,那速度慢的水族身上早都燙出一個又一個燎泡了,海翁身上早已是遍布燎漿,它拼了命朝岸邊游去。

封居胥胎息內視,微閉的雙眼濾去刺目的光束,他見水族無辜遭殃,於心不忍,這娘娘腔平日對誰都客氣,怎麼下手這麼狠啊,他趕忙跑到來軍身邊,「來兄,夠了夠了,海翁游上來了。」

來軍張嘴猛吸一口氣,光球化為一條白練吸入腹中,他朝海面扇動摺扇,一道水龍捲裹挾著瓢潑大雨將咕咚冒泡的海面冷卻下來,他再是一扇,水龍捲那粗大的水柱被凌空斬斷,烏雲被扇腿數里,海面恢復了先前的平靜。

「封兄,你可以去取了,」來軍指著在海岸上吐個不停的海翁魚,「取完咱就回。」

封居胥搖搖頭,他本想說些什麼,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人家可能覺得自己這叫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吧,他拿起一隻海螺朝海翁走去。

「我干你老母!」

他倆朝海面望去,只見一黑臉漢子罵罵咧咧朝來軍走來,說也奇怪,那人竟在海面上行走,如履平地,來軍見來者不善,死盯著他做好防備。

待那人走近,封居胥看清了他的臉,他瞬間被抽回到羅什寺塔命運長卷,這人怎麼這麼像······他眯著眼打量,這不就是葉長青嘛。

葉長青默念咒語,周圍螢火蟲閃射出綠瑩瑩的亮光,亮光從葉長青的發梢直流下來,隨著他念得越來越快,螢火蟲紛紛撲落下來,好似天降一場金煌煌的雹子,他上下牙如鬆動的馬蹄鐵般直打顫,亮光流過耳郭、下頷,順著衣襟與兩袖傾注到褲子上,宛如來自四面八方的溪流奔騰跳躍直衝入海。

他眉頭緊鎖,鼻子酸溜溜的,想起在伊賀的歲月,牲口們將服部正康砍得血肉橫飛,他嘴唇上下翕動猶如蜂鳥撲扇翅膀,螢火蟲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個上下翻飛的光點。

那光點覆在他身上,他化為一束光帶朝西飛入東海,海底是修習通靈術的好地方——可將奔騰四溢的靈力箍在周身。

他修習到第四十八天時,海底突然變成了火爐,心房最深處涌動出一股濃濃的焦躁直頂腦門,他一時急火攻心,身上的衣服被燒出了洞,只是沒有火焰、黑煙與焦糊味兒。

他先是像條蟲子似的蜷伏在淤泥里,後又滾地雷似得碾得水草草莖亂飛,眼珠努出眼眶,嘴裡喘著粗氣,「壞了,念咒時分心了」他掙扎著朝海面游去,可越是往上游,水越是滾燙。

滾水般咕咚冒泡的海水幾乎令他窒息,他憑藉著生來就有的那股韌性,拖著條刺啦刺啦冒著蒸汽的尾巴朝海面游去,五臟六腑像是被一根棍子瘋狂攪拌在一起,他猛蹬一下被煮熟的正在下沉的海翁的脊背,躍出海面,狂吐不止,突然一隻長毛黑犬從他喉頭直衝出來。

黑犬狺狺狂吠,四周的岑寂匆匆謝幕,它在岸邊來回奔跑,前爪插入地下不住地刨——他本來是能召喚出一隻擎天巨龍的。

誰知剛出海面又遇上鋪天蓋地的水龍捲,他趕緊結印定住身形,那條狗早被嚇的不知道躥到哪兒了,片刻後海面恢復平靜,他找到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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