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婚禮

母親給我說了一首歌謠：三根杉樹一樣高，請個苗兒背氈包，三歲四歲背不起，五歲六歲背著趕緊跑，跑到你家變黃狗，黃狗……

這首歌謠是幾十年前故鄉的新嫁娘唱的，那時結婚，男方要請人在婚禮前一晚去女方家送東西，其中要請個小孩背新郎新媳婦的衣服去，這個小孩就叫做背氈包的。那時的新嫁娘出門是要哭的，但是不是隨便哭，而是有哭詞的，這段哭詞就是罵男方家的，說是你將我騙到你家去了，你家都很壞，讓我離開父母。當然罵是這麼罵，該去嫁人還得去。後來的人就不會哭了，這些哭詞就失落了，記得我小時候還見過我一個堂姑姑哭過，但是卻不知是不是按照哭詞來哭的，大概不是吧，這些東西早就被人忘記了。和新嫁娘的哭詞一樣，死了人，親人去哭也是有哭詞的，現在也照樣沒人會了，只知道一味的瞎哭。不過話說回來，死了人還要講究哭詞的確不人道，嫁了人還要扭扭捏捏地哭著不嫁也挺彆扭，不過儘管如此，到底增添了一種味道，使得紅白喜事有了一點趣味，被丟失實在是一件很遺憾的事情。我什麼時候有時間真想去將這些哭詞收集起來，做成一個小本子，算來也很有趣，也很有意義。這些哭詞都是以故鄉的方言為藍本的，所以有些字詞並不能表達出來，於是要用書面語代替。說到故鄉的方言，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比如現在的普通話是沒有入聲的，但是故鄉的很多方言是有的，想來以後也可以細細分辨。

我就從我印象中的婚禮說起吧，因為婚禮的形式實在是變化得太多。

我記得我在我堂爺爺家見過一頂花轎，又小又破又舊，全沒電視上看的那麼大紅喜慶。聽我祖母說，她們那時候結婚都是抬花轎的，新郎請轎夫去接，然後抬著新娘回來。一般轎夫都會使壞，會使勁晃蕩轎子，直將新娘晃蕩得暈頭撞向，所以有些新娘還暈轎，但是無法，也不能說，只能死命地抓住，因為不小心就也許撞出滿頭包來，他們轎夫把這叫作溜滑桿，想來也是夠壞的。因為以前要請轎夫的緣故，所以直到現在，男方家去女方家迎親的人都統稱為轎夫，不管有沒有轎子抬，也不管抬不抬轎，都是轎夫了。就好像以前沒有車，大路都用來走馬，所以公路就叫作馬路，不管有沒有馬。

其實以前新娘做花轎是很受罪的，我就問祖母她是否坐過花轎，但是她的回答我卻忘掉了，不知有沒有坐過。我只記得我只朦朦朧朧記得一次抬花轎，是誰家早就不記得了，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在腦海里晃來晃去，那自是一頂大紅的花轎。

後來我幾歲時，見到的都是新娘自己走路，沒有花轎也沒有車，送親迎親的人能延綿一公里，紅紅綠綠，真是很像張岱在《陶庵夢憶》里寫的江南清明時，那些人蜿蜿蜒蜒地去游春，是很有意境的景象。再後來，很多人買了小車了，於是新娘就坐在車裡，那種古樸的婚禮就蕩然無存了。

我也貌似記得以前的新郎新娘是穿紅色的新裝的，是中國傳統的婚服，新娘還得蓋紅蓋頭，現在也沒有了，想來很惆悵。

不過故鄉的婚禮也有很多是沒變的。

故鄉結婚的習俗是這樣的，兩個年輕人認識了，不管是自由戀愛還是相親認識的，都要請媒人，由媒人兩邊說。說好了那就定親，我們這裡定親也不一樣，別的結婚就兩道程序，訂婚，結婚，完了。我們這裡的訂婚，就是訂親，是分作三步走的，我們叫做提兜兜，因為要提雞蛋去女方家，所以訂親就叫做提兜兜了，這三步是第一個兜兜，第二個兜兜，第三個兜兜，需要在一年內提完。內容大同小異，就是男方分三次機會給女方送東西，當然不光是雞蛋，要有錢，每次兜兜都要給錢。我想這個一定是以前女方家發明出來的，因為以前物質不豐富，全靠土裡的收成，女方家想多要點男方家的禮物是不能著急的，因為每一季土裡產出的東西就這麼多，那麼就分作三次給吧，這樣自然就能多給一點了。說到這裡我聽說江西有個婚俗，就是女方家會向男方家要很多錢，男方實在沒有的話打借條也行，這就是因為那時候姐弟多，女方家要多要點錢給女兒，免得她在男方家的妯娌之間受欺負。我媽給我說過一個事情，就是她認識的一個江西人，兩個孩子，最小的也四五歲了，有一天他還說，我還欠著我丈母娘家四五萬快錢呢，問是什麼欠的，他說，是娶她女兒時欠的。想來以前的人們真是會變通啊，也真是耗費苦心，不過那時候那麼困難，也不得不如此了。

三個兜兜提完，那麼就可以結婚了，這個婚期是之前就訂好的，要請道士先生根據男女雙方的生辰八字，當年的黃曆結合起來看，然後把時間定下來，這個時間當然是可以變的，並沒有硬性規定。想來人們也很變通。

結婚時是要做酒席的，以前是九大碗，就是九碗菜，現在發展到十二大碗十五大碗了，桌子都放不下。女方早上發親，所以酒席在早上，男方下午接親，所以酒席是在下午。在客人吃飯的時候，就發親或接親了，新郎派來的車隊停在新娘家邊的路上，一行人在喧鬧聲中，鞭炮聲中以及各種樂器聲中上了車隊，然後又在同樣的聲音中到了男方。一般送新娘的都要找幾個女人，每個送親的女人的功用也不一樣，要找個有年紀的有經驗的，這樣的可以知道禮儀，會指揮新娘要怎麼做，還有幾個年輕漂亮的，這是顯示自己那地方出人才，可以長面子。倒是沒人會覺得找來的人如果比新娘漂亮會壓下新娘一頭的事情，這點頗為淳樸。送親的人到了新郎家，是不立即進家的，會在新郎家旁邊的那一長排椅子上坐著，等新郎家的人來裝煙倒茶，是讓送親的人歇息一下，當然這時候，這些送親的女人和新娘就要忍受住團團圍住的人的打量，這還頗為考驗心理素質。坐了半小時後，新郎就來了，把新娘背回去或者抱回去，或者牽著手回去，進堂屋就去拜堂了。

拜堂就是在供奉著列祖列宗的堂屋進行，堂屋中間放了大八仙桌，上面擺放好了東西，一般是女方陪嫁的床上的東西，最惹眼的是桌子兩旁的大紅高燭，燃得很旺。一群人簇擁著新郎新娘，姑姑嫂嫂們就開始給新郎掛紅，一般是紅毛線，多的時候會把新郎用紅毛線裹了起來，越多越好，越喜慶越有人氣。就在這樣的時候就開始拜堂了，有人在一旁喊，拜天地，拜祖宗等等，聲音綿長高曠，新郎新娘是懵懂的，全在旁邊人的指揮下給天地，給祖先磕頭，給父母磕頭，然後相互磕頭。吵吵鬧鬧的，像是啞劇一樣。磕頭時有促狹鬼會給新人的臉上抹鍋灰，把新郎新娘的臉擦得黑黑的，這是被允許的，人們看著黑臉的新人就會傻樂傻笑，而那個得逞的人就跑不見了。

磕完頭，又要獻改口茶了，新郎那邊的親戚長輩挨個坐在椅子上，讓新郎新娘給他們磕頭獻茶，這是為新娘準備的，一來是為了新娘能認全男方家的長輩，二來藉此改口，以前叫叔叔阿姨，現在就要叫爸爸媽媽了。改口茶可不是白喝的，喝了別人改口茶就要給紅包，多少錢不限，但總是要給的，這是一個心意也是一個祝福。這錢都屬於新郎新娘，旁人是萬萬不可染指的。改口茶也喝完了，新郎新娘就要去洞房喝酒，這酒就要有新郎的弟弟或者侄子來獻，新浪和新娘喝了，也要拿錢給獻酒的孩子，和剛才的改口茶恰好翻了過來。我很遺憾，我從來沒有去獻過酒，自然也沒有拿到過錢，小時候我是很想這樣做一回的，也是因為錢，也是覺得這是一種很大的殊榮，可是沒人找我。

這便是整個的婚禮了，晚上新郎新娘要幹什麼，我不知道，也管不住，更不方便寫。第二天早上，新郎和新娘要回門，就是回娘家，回了之後，這個婚禮才算徹底結束了。

2017/6/29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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