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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可是印度啊!先認輸然後你就會愛上他

我的印度之行是從後半程才開始漸入佳境。說是後半程,再準確一點,其實是準備從最後一站齋普爾返程回國。

總之還是先從頭說起。

《涉外大飯店》這部電影,是讓我下定決心一定要來印度的原因。除了老人家不管人生走到幾歲仍然要瀟洒過活這個點完全擊中心臟,更因為電影是發生在讓人又愛又恨的這個國度。而最後證明,北印最喜歡的城市,就在齋普爾。

經歷了新德里的酷熱與被路人要求合照過分的熱情,經歷了阿格拉漫天彌散著垃圾焚燒氣味和隨之而來的發燒,似乎真的驗證了那句話——「凡事到最後必然皆大歡喜。如果沒有皆大歡喜,那就是還沒到最後」。

琥珀堡

再華麗的宮殿

也比不上街頭貧窮的自由

從老城區粉紅的門樓和城牆穿城而過,探頭張望,原應熙來攘往的寶石市場冷清得很,大多數店鋪還關閉著,聽說中午十一點左右才是開門營業的時候。

身穿紗麗頭頂水罐的女郎,腳步覆在牛車過後留下的濕轍印上,還不待人細看,婀娜多姿的身影便消失在粉紅巷子深處。

或許是額頭的熱度消退,街邊踱步自若清瘦的牛看著也變得和藹可親起來。也或許是空氣里混合著金盞花若有似無的清新花香和久違的濕潤,飽受挑戰的鼻黏膜終於不必憂心在炎熱乾燥的四十度高溫里隨時脆弱地淌出鼻血。

前往琥珀堡。這座莫卧兒王朝時代沿山脊而建的巍峨城堡,甚至不是印度皇帝的行宮,只是藩王的住所,仍然因為曼妙的拱頂、玲瓏的塔樓、繁複到不可思議的花紋雕刻著稱,只一瞥就可以遙想當年王朝盛況。

來到山腳,被無奈地堵在了雜亂無章的集市街頭,牆面刷了一排顯眼的禁止停靠的標誌,前面還是橫七豎八停滿了摩托車,頗有一點黑色幽默。然後在這黑色幽默中我第一次近距離地看到了金盞花的小攤。

這趕早的花攤遺世獨立,婦人旁若無人地拾掇她的花串。嘈雜的路況似乎與她無關,她只關心巍峨琥珀堡下自己的小小生計。一字排開的花串,有美艷的金盞花和清麗的茉莉,用棉線串連出長長的花串。大鳴大放,大俗大雅,印度似乎天生就是矛盾的集合體,不可思議又合理至極。

哪怕是這樣一位街頭的婦人,也充滿了日常的奇妙感。

上到琥珀堡的時候,倒是被裡頭的熱鬧嚇了一跳。廣闊的前庭拉起了喜慶艷麗的巨大帷幕,男人們脫去了鞋子和皮帶,喧囂著擁成一團從另一個斜坡往宮殿里跑。男孩們扯著各色的旗幟在庭院里比劃揮舞,而穿戴著各色紗麗的女人,嬌媚地點著眉心一點紅,在幕布下安安靜靜地排著隊,似乎是某個隆重的慶典。只是後來翻查資料,卻無論如何找不到相關的隻言片語,實在有些不解。

向宮殿深處進發,最著名的莫過於鏡宮。牆上華麗密集的卷草花紋圖案上鑲嵌著無數拇指大小的水銀鏡片和寶石,據說在夜裡點燃蠟燭,掛上簾幕,燭光映照四壁折射,寢宮內就成了渺無邊際、斗轉星移的蒼穹。而整座宮殿似巨大的迷宮,通過十二道獨立樓梯能通往當年十二位妃子的房間,各位王妃居室被隔斷,唯有受到臨幸的妃子才得見王公。

在迷霧一樣曲折的黑暗廊道里穿梭,走出城堡外抬頭仰望,湛藍的天被庭院內四四方方高聳的宮牆切割成方正的形狀。我忽然有點迫切地想離開這裡,那些繁密逼人的美麗花紋,那些優美曼妙的玲瓏穹頂讓人無法呼吸,對於曾生活於此的人而言,再華麗也不過是一座牢籠。

超現實的天文台

印度人的美學超越宗教

時至中午,溫度又開始慢慢攀升至讓人無法忍耐的四十度以上。好心的司機在我們下車前提醒了一句注意防晒,當我步入簡塔曼塔天文台時,仍然感覺眼前一黑。這可是一片寬闊而毫無遮擋的空地啊!

默念著熬過這一關就去看電影,咬咬牙,走近了天文台里的建築。簡塔·曼塔是印度三座古天文台里保存最完好的一座,至今甚至仍然能為天文學家所用。而Janta Manta的名字本身,在印度語中就意為計量儀。

空曠的場地里,散落著二十多座造型前衛的磚砌建築,一不留神彷彿在參觀某些後現代主義流派建築群,顯然它與印象中的所有天文台都毫不相似。我把自己儘可能縮小成任何能被儀器陰影遮擋住的形狀,奄奄一息地偷聽往來的導遊講解。

然而聽著聽著,被高溫曬得雲里霧裡的腦袋卻神思清明起來。每一座建築,原來都是一個巨大的儀器。日晷、星座儀、子午線儀、黃道儀和天體經緯儀,古印度人就是利用它們的日照和建築投影,來推算時間,測量宇宙星體的位置,甚至修正曆法和預測日食月食。

漸漸有個奇妙的想法生髮出來。印度的建築幾乎都具有某種不可思議的瞻前性,這超脫於現實主義的魔幻美學,難道不是某種近於神跡的樸素哲學嗎。

以月亮水井為例,這同樣坐落於拉賈斯坦邦的神秘建築,放眼望去像是某座古老神秘的地底宮殿。但其實它只是一口千年的人造階梯井,供附近的人們四季取水。

然而,這座深至地底30米,由3500個極致對稱的階梯構成的水井,從地面最寬處向下收束,彷彿倒三角的金字體,精細得令人驚嘆。同時也正是因為這個特殊的設計,才令珍貴的雨水能夠存儲供給使用。

而那些極端對稱而繁複的美學構造,通過精細曲直的線條,豐富多樣的結構,硬是將實用的建築本身升華成了空間的藝術品,甚至無法言明真相,卻因為無限接近神秘而成為一個感嘆號。在那些曲廊之間,在那些被穹頂和雕花切割的空間面前,一定有一些接近科學和真相的道理。

而這些設計,究竟是科學凌駕於美學,還是美學凌駕於科學,就不得而知了。或許只有曾聽說的一句哲言能解釋這一切,「當科學攀登至頂峰時,哲學早就在此恭候了」。

齋普爾的最後一夜

印度我還會再來的

齋普爾的最後一夜,街頭車水馬龍中如入無人之境的突突車,飛速刮過身旁掀起一陣尾氣和街道的塵霾。我們才從Noris ——被時代雜誌亞洲刊評選為《2012印度最佳中國菜餐廳》的印度餐廳(啥?)——摸著滾圓肚皮心滿意足地終於吃上一頓飽飯,出門就義無反顧地大頭沖外向馬路對面號稱印度最最好喝最最正宗的Lassi酸奶店進發。

後來,我們很遺憾地發現,自己在左右並排兩間看起來非常相似的酸奶店裡,選中了山寨一家。墨菲定律么,不管A面B面,只要落地的總是塗著黃油的一面。不過沒關係,第二天一大早冒著誤車的風險,我們又去嘗了嘗正宗的那一家。正牌Lassi,請認準「LASSIWALA KISHAN LAL GOVIND NARIAN AGARWAL」——這麼長的店名,認得准才怪。

不過別擔心。要如何在一整條街道都整整齊齊地號稱自家是Lassi Wala的店鋪里找到這一家呢,只要找到標記著「shop 312」和「since 1944」那間就對了。

距離發車倒數三分鐘,我和同行的姑娘穩穩噹噹地坐在了冷氣十足的大巴車上,一公斤的大吉嶺特等紅茶、印度手工銀飾首飾若干、印度本地「大寶」喜馬拉雅護膚品若干袋,滿載而歸向機場出發。

思及令人回味無窮的Lassi,只遺憾不能再借兩隻手好打包十杯。姑娘十分實誠地問了一句,酸奶確實挺好喝的,只是和昨晚喝的有分別嗎。

我想起葉醬寫過的印度系列裡面,關於齋普爾的Lassi,她說,「(不知是不是)被正牌冒牌貨一起愉快共事的商業模式感動,我一廂情願地認為這杯酸奶是整趟一個月印度之旅中最好喝的。」 我忽然覺得,這可再正確不過了。

大巴開往機場的路上,腦海里回閃過印度一路上遇見的人事,想起了在天文台遇見的小男孩。

他大概是近十年我所遇到過最可愛的小男孩,帶著純真的好奇和熱情,帶有不疑會被拒絕的直爽,和一點點的羞澀,用小手比劃著想要我用相機拍他。得到應承後乖乖跑到四五步外背手站好,羞澀地露出小小的笑容。

我在相機後頭忍不住微笑,對他說,big smile,然後他就笑得更開心一些。這一刻,印度至少四十度的天氣,都變得很像手裡雪碧瓶身清涼的水汽,宜人得很。儘管在簡塔曼塔天文台被曬得兩眼直冒金星,還是覺得暫時可以原諒這個國家酷熱的殺人高溫。

而這也正是我對印度的感覺。太無序,太雜亂了。然而還是忍不住原諒他,然後愛上他。秩序混亂又有奇妙運行法則的印度,所有的生物都能在這裡,找到自己生存模式的出路。

他是女孩們穿戴上有整個宇宙色彩的艷麗紗麗和手工鑲嵌著黃金、琺琅、寶石的昆丹珠寶。他是風之宮殿、月亮水井、泰姬陵、簡塔曼塔天文台接近數字真理和美學極限的絕對對稱和極致。他是大巴車頂能容得下全副家當、突突車在車流里橫衝直撞、火車延誤永不可預期的喧鬧嘈雜。

但那又怎麼樣呢,這全部加起來,才是印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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