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應該怎樣歌唱香江

「小河彎彎向南流 /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 東方之珠 我的愛人 / 你的風采是否浪漫依然……」

說起關於讚頌香港回歸的歌,大部分人的第一反應,恐怕就是羅大佑作詞曲的《東方之珠》了。但這首歌被欽定為「愛國歌曲」之前,更廣為人知的另一個稱號,是香港版的《亞細亞的孤兒》——背後,是更深刻的歷史背景和創作情感。

面對回歸的喜事,有人一味讚美,也有人選擇反思。大陸、台灣和香港,都發出了不同的聲音。大陸的崔健跳出時局,謹慎審視和預測著「母女」未來的關係;離開台灣旅居美國的羅大佑,面對風雲變幻有更多身份變遷的感概;置身其中的黃家駒,在激動與迷茫的交織中,提前發出了一部分人的心聲。

這些不被價值裹挾的、真正發自內心、比「愛國」更深沉的聲音,值得我們一遍一遍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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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那一天》這首歌在崔健作品中頗有存在感。崔健那部搖滾和交響結合的3D音樂電影就是用這5個字來命名的。演出現場唱起這首歌,崔健經常會邀請台下的朋友一同上台跳舞。最近唱起這首歌時,他身後的大幕上一張張圖片輪番出現:開國大典、抗美援朝、毛澤東、雷鋒……

而第一次唱起這首歌,是為了香港回歸。以家庭為喻的歌詞本來就很隱晦了,略帶悲觀和擔憂的情緒,和香港回歸普天同慶的氣氛也不符,八百多個字的歌詞更容易讓人拒而遠之。這首歌,沒能像《一無所有》《一塊紅布》那樣廣為人知。

但二十年後再讀歌詞,你會發現,當時掩蓋在歡慶一下的那些問題,似乎都不幸被崔健言中。把大陸比作母親,把香港比作失散多年的妹妹,「我」夾在其中,有問不完的問題,說不完的話。

有預警:

當我經歷了若干次的苦難後 / 我發現了有一種潛在的危險 / 就是越長時間的誤解將會帶來 / 越出乎預料的演變

有擔憂:

她會真的尊重你嗎 / 她會真的看得起我嗎 / 如果你要是真的生起了氣 / 她會真的象我一樣害怕你嗎

頭幾年親熱勁兒過了後產生了矛盾 / 我們還會真的互相愛嗎 / 如果有一天你們倆想要分開 / 你讓我到底跟誰走呢

甚至有對自己的懷疑:

你真正的了解我那沒見過的妹妹 / 或是真正的了解我嗎 / 如果我們之間突然的發生了愛情 / 你將會怎麼樣的處理呢

還有,對母親的心疼:

我終於找到了答案你為何如此冷酷 / 為何對我如此的嚴格 / 因為你想讓我超過那個傷害你的人 / 而不像你曾經的那樣軟弱

這些當時沒有凸顯的議題,在二十年間真正呈現在了人們的眼前。

反思和批判不是一句空話,要有真正的思想和洞察,也要有真正有水平的表達。在自媒體草木皆兵的當下,怎麼春秋筆法,怎麼微言大義,怎麼能真正留下點歷史價值,還得向崔健學習。

家庭比喻的背後,是自己代入的深情。「我要永遠這樣陪伴著你,因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這種即使痛苦也不願割捨的深情,被崔健唱在了每一首有骨頭的歌里。

在「亞細亞的孤兒」眼中,故事是另一個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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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一日生》這張專輯裡,包括《超越那一天》在內,收錄了來自兩岸三地音樂人的作品。其中列在首位的,是楊祖珺、胡德夫版本的《少年中國》。這首李雙澤創作的台灣民歌運動的代表作,開頭就唱到:我們隔著迢遙的山河,去看望祖國的土地……

這句話用在七月一日的香港,充滿回歸的溫情。用在寶島身上,依然是數不盡的鄉愁。

1983年,侯德健無視國民黨政府的禁令,只身前往中國大陸。1985年,羅大佑移居美國。

他們離開台灣的原因有相似之處:高壓的政治環境。這種環境不僅制約創作,已有的作品也有可能被當局改編為政治工具。

比如侯德健那首《龍的傳人》,就被當成了政治宣傳曲。他離開後,《龍的傳人》在台灣馬上被禁,但隨機火遍大陸。1990年以後,侯德健又因為政治原因在大陸消失。直到今天,提到這首歌,詞曲作者還是一個敏感詞。

1985年,羅大佑的《明天會更好》被國民黨選為了競選歌曲,讓羅耿耿於懷。第二年,他來到香港市,發現在那裡,一個新的時代正在開啟:1984年12月19日,《中英聯合聲明》簽訂,確定中國將於1997年7月1日對香港恢復行使主權。

再度激發創作熱情的羅大佑,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寫出了《東方之珠》

《東方之珠》在香港其實是一首老歌,是1981年電視劇《前路》的主題曲,顧嘉輝作曲,鄭國江作詞。「極目望困惑而彷徨,可喜的是眼前繁盛現狀」「此小島外表多風光,可哀的是有人仍住陋巷」這首整體積極向上的歌,並不迴避香港現實中的一些問題。

1986年,羅大佑譜寫了《東方之珠》,仍是鄭國江來填粵語詞,關正傑演唱,「回望過去,滄桑百年,有過幾多,凄風苦雨天」。變革之前的回顧和展望,最讓人心潮澎湃。1991年,羅大佑又親自填寫了國語版,就是我們現在熟悉的《東方之珠》。

這是一首充滿疑慮的歌,「你的風采是否浪漫依然」不僅是一句讚美,更多是對「是否」的懷疑。但這些表達,在盛世盛景的包裝下,完全被喜慶所掩蓋。

1997年,劉德華和那英共同翻唱了《東方之珠》,這首歌在香港回歸的背景下,火遍大江南北。這首歌也和歌頌回歸綁在了一起,甚至在後來,和更多政治宣傳綁在了一起,就像當年《龍的傳人》一樣。

1997年6月30日,香港舉行的電視卡拉OK聯唱慶典中,10首歌里有兩首來自羅大佑:《東方之珠》和《明天會更好》。

但羅大佑沒有參與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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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之珠》的國語版正式面世,是在1991年專輯《皇后大道東》中。

其中的內涵遠比一份愛國情要深遠。比起《東方之珠》的內斂深重,《皇后大道東》這首歌的表達更外露放肆,什麼「人民」、什麼「偉大同志」,對「可能要換換名字」這件事冷嘲熱諷。但這是港人心態的真實表達。這首歌的詞作者,是著名香港詞人林夕

像林夕這樣真正在「東方之珠」上生活的人,意見又會與崔健羅大佑不同。

見證了這份不同的,還有黃家駒

黃家駒沒有親眼看到香港回歸,但他的創作生涯,就在1984年《中英聯合聲明》簽署到香港正式回歸之間。

1988年10月,Beyond曾經到北京演出過,但最後放棄了在大陸發展。後來又放棄了「沒有歌壇只有娛樂圈」的香港。最後選擇到日本發展,卻意外身故。

在這追尋和磕絆之中,才有了《海闊天空》那些歌。但除了個人情感的表達之外,黃家駒和詞作者劉卓輝還有更大的格局:對大陸充滿想像的《長城》《農民》

「遠古的破牆」,和「世間萬千廣闊土地」,都遠在大陸,在那個即將回到的懷抱里。

同樣,這可以是家國情懷,可以視為愛國。但歌詞里的那些刺還在,不僅是熱愛,更多的是疑慮。

不僅是這幾首歌,其他主題的歌里,同樣可以套進那種懷疑和憂鬱當中。某年某場演唱會上,黃家駒曾經在唱完《歲月無聲》後說,「在我們生命或者生活裡面,今年裡面發生的一些事情令我們中國人一定不會忘記的。那以下這兩首歌,是送給每一個流著中國血又或者是為中國流淚的朋友收聽。」

他接下來唱的,是《一無所有》《大地》

除了為音樂事業,黃家駒為什麼放棄了香港和大陸,遠赴日本,這個問題的背後,是多少同樣處境的人共有的疑問。他們在那段歲月里經歷過的身份認同考驗,應該被人了解,應該被人唱出來。

《長城》里唱的那句「蒙著耳朵,那裡那天不在聽到在呼號的人。」下一句如今已經有人接上了。他們的後輩、來自台灣的草東沒有派對說:「不用再圍牆,這裡沒有反抗的人。」

同一種語言,同樣的血液,在沒有政治界限的音樂世界裡,兩岸三地遙相呼應。

這比讚歌更值得珍惜。

如果說回那七月一日,我們有崔健的未來猜想,羅大佑的歷史夢回,黃家駒的親身感言。這些歌,才更配得上歌唱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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