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根本不需要你

（本文是日本心理學恐懼電影《狼狽》，又名《惡女羅曼死》的觀後感。是影評，也是一部分的社會學觀察報告。）

——題記、筆者語

消費社會的一大特點是創造需求。將一切的一切全部拆散成元素之後，就可以給每個單獨的元素設定價格，出來公開販售。

一切都可以。包括肉體，還有人的慾望。

莉莉子就是這樣的模特。集萬千雜誌、電視節目、電視劇的喜愛於一身。頤指氣使隨意欺負自己的經紀人，和自己的頂頭上司親如母女，甚至還和大公司的貴公子一言不合就在準備室里嘿嘿嘿。只要她上了封面的雜誌就一定要大賣，電視台做她的節目一定能爆紅……再加上電影一個鏡頭用了無數的電視屏幕一起播放她吃著那根用來給追隨者的妹子們跟隨消費的低卡路里冰棍……電影用奢華無比的開頭描述了這麼一個意氣風發、如日中天的當紅女明星。

可是誰又想過這是一個通過非法整形而創造，日常需要注射大量鎮定劑並口服藥物才能維持正常的『人工產物』呢？除了眼珠、耳朵、指甲，還有那話兒，全都是人工產物。

這樣一個人工產物是怎麼來的？電影第一次提到日本時尚中心澀谷里的『辣妹』們的時候，她們在對著莉莉子的雜誌寫真，不斷說著『好看！』『想變成這樣！』。這是人們的慾望。

對於頂頭上司的媽媽桑，這是她為了親手創造一個年輕時的自己，完成自己的夢想，而努力製造的產物。

對於經紀人羽田，她只是無比退縮無比委屈，就算被莉莉子噴了一臉水也只能委屈巴巴地接著——因為她是這麼的喜歡莉莉子，也這麼的害怕莉莉子。她需要不斷告訴自己，後來也被莉莉子利用這一句話來控制她：莉莉子離開了我，就什麼都幹不成了。

還有莉莉子自己：從一個肥胖少女，走到今天這一步，一切只是為了讓自己脫離『丑』。脫離自己以前只能出去當妓女的黑歷史。

所有人，無論是莉莉子身邊的關係人員，包括她自己，都是為了滿足各自的願望，從而出奇一致地採取了一致的動作：把莉莉子這麼一個角色，消費起來。

這就有了電影開頭這一段。當所有人都在愉快地消費的時候，一切看上去都那麼美好。攝影師小哥那連綿不絕的誇讚和鼓勵，伴隨著快門的咔嚓咔嚓，奏出了一曲無比協調卻又十分詭異的時尚交響曲。

可是消費畢竟是消費。潮流也不可能永遠一樣，莉莉子也不可能永遠順利。無論是隨著被消費，精神的空虛無法填補，還是富二代貴公子先與自己訂婚後放鴿子，還是天然美女新人的登場，把之前所有屬於自己的那一份榮耀全部搶乾淨，兩件事情構成了對莉莉子的第一次打擊。

電影第二次展現澀谷的辣妹們，就是這裡。先用和第一次一模一樣的手法，展現了新人妹子的人氣：雜誌、電視台一個不少，同時澀谷的女孩子們對著雜誌不斷讚歎的對象也換了。莉莉子也感覺攝影的時候的主角成了新人妹子。

莉莉子受到打擊之後，第一步是讓羽田給自己舔陰。這代表著異樣的征服。通常男性性器才代表著權力，但在這裡居然奇妙地對應上了。這裡半推半就，利用了羽田對自己的依賴和喜歡，還確認了羽田對自己的完全服從。下一步，莉莉子甚至決定了侵入她家，去擋著羽田的面誘惑其男友（看那一頭黃毛和不務正業的樣子，外加泰迪德行，八成也是空虛的羽田養著取樂的小白臉）。當著羽田的面和小黃毛啪啪啪之後，莉莉子確立了她對兩人的絕對掌控。之後下一步馬上就是讓兩人對那個帶走了富二代的政府千金潑硫酸。此處對兩人的掌控已經幾乎接近極致，但令人驚奇的是莉莉子馬上就要兩人當著她的面脫光，來干色色的事情。兩個小人物終於在這裡爆發，不再是忍著苦澀的表情，而是突然就失控地笑了起來，完全爆炸。

無法掌控自己命運的人，在遇到自己能夠絕對掌控的對象的時候，爆發出來的扭曲是難以估量的。這就是其表現之一。然而卻正是這樣，讓莉莉子第一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富二代又回來找自己了。

然而這樣並不夠。她還要更多。正如她一開始把一根口紅送給羽田的時候警告的一樣，『這東西像毒品，用了一次之後就停不下來』。

顯然好景不長。警察為了調查非法整容中心找到了莉莉子，甚至知道她本名，還有一切黑歷史。

害怕被揭發，害怕失去這一切，害怕大家不再喜歡自己，害怕再也不是中心焦點。莉莉子這時的行動是讓羽田去用刀子劃爛新人妹子的臉。然而新人妹子看得非常開。反正美貌永遠都會有下一個人出現，不差自己一個。來，要動手就正面上。這一股正氣反而把畏畏縮縮的羽田給嚇跑了。

一頭的陰人失敗，另一頭是莉莉子自己的精神暴走。長期使用鎮定劑終於遏制不住她的精神不穩定。終於她在節目錄製現場崩潰。從第一隻蝴蝶開始，眼前一切都開始瘋狂地旋轉。這回是最真實的她自己，在所有人面前，爆炸。

就算如此，她昏倒後醒過來第一件事是確認了新人妹子平安無事，在極度失望和害怕失敗害怕被放棄的情緒下，沖向了大雨中的東京街頭，像瘋子一樣在大街上滾倒，連吃手裡的鎮定藥物都沒力氣。

對著街對面櫥窗里的鏡子，她發出了和片頭意氣風發時期時一樣的疑問：鏡子鏡子告訴我，誰是世上最美麗的女人？

並沒人會理你。連你家裡那成噸的耶穌都不會救你，甚至向你丟了一個植髮的到期提示。

既然是假的，那就一定會崩潰，不會永遠持續的。

那一手的頭髮，正如莉莉子的希望一樣，支離破碎地飄落一地。

警察給莉莉子的調查資料，包括她的整形秘密，飄散在她家地板上，被羽田撿到了。

而小人物的報復，就是把這種勁爆猛料，送給媒體。

隨著記者們蜂擁而至，突然音樂切成了人聲版的卡農。

『快看這個，簡直碉堡了！！！』

電影第三次展現澀谷的JK辣妹們。這次是大家在看雜誌上關於當紅明星莉莉子的報道。

曾經肥胖難看的妓女，還有今天這個眉毛絕倫的當紅明星，其中的差別居然是全身整容？！

『對啊，是假的，太可怕了，簡直難以置信』

JK們，辣妹們，葬愛家族急先鋒們，視覺系創始人們，一邊看著這些，一邊繼續購買化妝用品。假睫毛，大頭貼，餐廳聚會，抽脂小工具……

大家看完最新消息之後，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波動，甚至想去新的店裡吃甜點。

嘲諷完假的東西之後，繼續用半真不假的東西麻痹著自己的生活。

此時，和現實的JK們的鏡頭交替呈現的，是莉莉子人氣巔峰時期，出場登台時大家不斷高呼的『莉莉子！莉莉子！莉莉子！』。此一時彼一時。

必須面對的還是要面對。莉莉子需要公開回應媒體。

閃光燈和拍寫真的時候一樣刺眼。

沙沙沙，沙沙沙。

手起刀落，莉莉子戳瞎了自己的右眼。

有那麼一瞬間，彷彿閃光燈停了。

但是在這之後是比剛才更強烈的閃光。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鏡頭再一轉，這次是第四次展示澀谷的JK們。

「えこれなに」「まじやばい」「うける」「超だるい」「あれ使った？」

連綿不斷的JK用語如連珠炮，讓人應接不暇。所言之物完全不存在，有的只有讓人無比直觀得感受到JK們的存在。鏡頭裡不斷閃過的澀谷街頭街景是每天都一樣的光景。

少了你莉莉子一個，這個世界照樣轉。沒人在意，大家還會去找新的消費內容。

負責調查的警察大叔在澀谷這裡遇到了一個明顯和小混混或者男公關一起過馬路的『美女』，沒想到居然是莉莉子的妹妹。當年那個胖胖的丑妹子來了東京也整形並且換了個樣子。

『她現在就是一個小莉莉子。這個地方也滿滿都是各種各樣的莉莉子。

莉莉子，你成功了。』

舉頭一看，莉莉子的新寫真宣傳掛得滿街都是。

『莉莉子，你的冒險不會結束。永遠都會繼續下去。』

消費，從來都不會結束。

一個莉莉子下去了，還有無數個莉莉子會冒出來。

而JK，或者說消費的人群們，從來不會在意冒出來的是什麼。

他們根本不會在意，冒出來的是你還是誰。

只要有人來消費，只要有，就可以了。

變美也沒有用。

變強也沒有用。

莉莉子的妹妹想必也是領悟到了這一點。

再強也不行。

因為他們根本不在意你啊。

他們根本不需要你。他們需要的只是一個英雄，一個傳奇，一個完人。

一個可以崇拜的對象。

一個描述自己的夢的形象。

一個自己可能可以去朝著努力的形象。

一個能夠讓自己的慾望得到正常傾瀉的出口。

一個自己永遠碰不到也沒關係，只要能夠提供消費就可以的，完人。

僅此而已。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