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故事---狐狸和石頭

01-26

石頭和狐狸

「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
-----《山海經·南山經》

「喂，過路之人啊，要聽聽咱的故事嗎？」

在一個沒有月亮的陰雨迷濛的夜裡，我被一塊路邊的石頭叫住了。

於是我把石頭揣著口袋裡，一邊趕路，一邊聽著她的故事。

而雨，一直在下。

「吶~~吶~~你相信愛情嗎？」石頭突然這樣問我。

回想自己二十幾來的生活和感悟，我毅然地給出了無悔的回答：

「完全不相信，愛情不過是腦內的生化反應罷了，多巴胺什麼的。所謂的喜歡啊，真愛啊，都是精蟲上腦的美化而已；等看膩了，化學反應過去了，就只剩下遺憾和恨了。」

「可是咱家相信啊」

「一塊石頭相信愛情？和什麼？另一塊石頭？」

「咱現在是一塊石頭，卻也是過人類，再曾經是一隻狐狸。因為所謂的愛情，我從動物變成了人，又因為所謂的愛情，從人變成了石頭。。。。。。這是一個戀愛的故事，要聽么？」石頭說著，猶豫了起來。

「嘖」山路漫長而泥濘，雨打在我的身上，好冷。「聽吧，感覺會是一個悲劇呢，應該正適合這雨。」

「記不清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咱是一隻灰色皮毛的狐」

「不是白色的嗎？」記憶里，修鍊成精的狐狸不都是白狐嗎？

「很遺憾，咱出生在迦毗羅衛國的北方的山裡，大概是現在尼泊爾和印度的交界吧，品種上是孟加拉狐，也是印度狐，不常見白色種的。」

石頭說著在口袋裡晃了幾下，就彷彿幾千年前恆河水畔的歌舞一樣。

「在咱家年幼無知、整天就只到追蝴蝶時，一個黃昏時分，踩中了人類的陷阱，咱家當時怕極了聽說被人類抓住是要被剝皮的，尤其咱家這種天生麗質的皮毛。。。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咱家快哭出來了；然後他來了，他看著咱家，咱家也看著他，他笑了笑，摸了摸咱家的頭，放走了咱家。」

「然後你就愛上了那個人類？」感覺好俗套的故事啊。

「嗯嗯呃。。。怎麼說呢，他長得好帥啊！五官的比例，高挺的鼻樑，藍色的眼睛和修長的身體。。。咱家當時就決定非他不嫁了」石頭陶醉在了回憶里。

喂喂，你明明是一塊高齡石頭吧，為什麼突然怎麼有少女情懷了！還是外貌黨嗎！

「然後呢？」

「咱家要成為人。」

「成為人？」

「對，成為人。」石頭的語氣嚴肅了起來。

「那經上說，狐狸若想化成人形，需將含恨而死之人的頭骨頂在頭上，每日朝星拜斗，吸光吐納。

咱家信了。

於是咱把他那個漂亮的妻子騙到了山裡，女孩子嘛，對於可愛的小動物一向沒有什麼抵抗能力；咱用人類的陷阱殺死了她，聽著她的哀嚎，吃她的肉，把她的骷髏頂在頭上，每天對著月亮許願，膜拜著天地的規律。

大概過了八十年吧，咱便成了她。

當咱出現在已過耋耄之年的他的面前時，他先是驚訝地喊著『你回來了！你回來了！』然後又搖了搖頭，說，『不對，你不是你』然後他就安然地離世了。」

「你呢？」

「你說咱嗎？咱還是沒有得到他，然而咱不會放棄。咱在等著他的下一次輪迴」

有阿賴耶識和輪迴嗎？真是方便的設定啊。

「咱便一直修鍊著，用她的模樣誘騙著男人；每一百年咱就要吃掉一個男人的心臟，而每吃掉一個心臟咱都會多出一條尾巴。就這樣，在咱家有了第九條尾巴的時候，又遇到了他。」

「你怎麼看出是他的？」我很好奇，狐狸可以識別阿賴耶識嗎？

「咱家不會看錯的，長得怎麼帥的人不會有第二個的。」

和著還是看臉啊！

「這一世，他是迦毗羅衛國釋迦族的王子。國王疼愛他，為他修建了春夏秋冬四個宮殿，讓他不出皇宮便可以享受世間一切大的繁華和快樂。而咱，則成了他的妃子。」

「唔」真是勵志呢，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他卻並不開心，終日愁眉不展，於美酒、於水果、於權利和我都毫無興趣的樣子。終於在二十九歲那一年，我們孩子出生的那天，他逃出了皇宮。他走在街上，一個骨瘦如柴的老人向他乞討，一個將病死的孩子在街角奄奄一息；幾個貴族走了過去，露出輕蔑的眼光。那天，他看到了生老病死，看到了欲求萬千，看到了五陰熾盛，看到了苦。

然後他害怕了，像個孩子一樣趴在咱家的懷裡，開始大哭，哭夠了，就任性地拋下咱家，一個人跑到森林裡苦修，彷彿那樣就能解脫了似的。」

「能解脫嗎？」

「不可能的，苦苦無常

咱也離開了皇宮，默默地看著他。在他苦修的第五個年裡，在一個菩提樹下打坐，就在他苦修無果即將餓死的時候，咱家登場了。咱家扮作牧羊女的樣子，喂他牛奶和乾糧，他吃了；就說嘛，有什麼好掙扎的，和咱家一起開開心心地不好嗎？」

「然後你們在一起了？」

「不，我們永遠的分開了。在他吃了咱家供奉的糧食後，一顆菩提落了下來，接著，他頓悟了。」

「頓悟了？」

「嗯，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明白了，也突然放下了；他成為了佛陀，正覺之人。然後微笑著走了，因果難縛，無有輪迴，他的阿賴耶識不會在和咱家有任何的交集。」石頭氣憤而悲傷了起來，有些後悔，也有些落寞。

「你呢？」我居然對這個故事來了興趣，已經有了九條尾巴的她會怎麼做呢？

「遠遠地看著他嘍，咱家就算有再大的神通也毫無辦法，因果這種東西啊說不清楚」

「直到他死？」

「嗯，直到他在菩提樹下圓寂。可是無論過去了多少年，咱家就是忘不了他，咱家想留個念想，就想去偷他的骨灰。」

「骨灰？」沒有照片的年代真是辛苦了。

「舍利啦，就是舍利啊，他死後留下的頭頂骨舍利

咱化作人形，自稱華陽天，以王妃的身份混入了摩揭陀國的王宮。大功告成之際卻被那個叫阿輸迦的小毛孩子發覺了身份，慌忙逃出了皇宮」

「他是人類吧，你不是有九條尾巴嗎，不是活了一千歲了嗎，打不過嗎？」別從心啊。

「完全打不過。所謂神通不敵業力，你可以理解為阿輸迦是一個故事的主人公，漫畫里、小說里，主角不都是無敵的嘛。這種感覺？」

這就是業力嗎？騙我吧，石頭狐狸小姐，還有最後的問號是什麼意思，你也不知道什麼叫業力吧？！

「總之咱家就逃掉了，等咱家回過神來，舍利被帶到了北方大山之外的土地上，便是中國。咱家便也追了過去。。。」

「。。。。」石頭突然不說話了。

「然後呢？」

「嚇哭了好不好！那到底是個什麼民族啊！完全不對啊，這個民族沒有神！」

「沒有神嗎？」不對啊，不是有各種爛大街的廟宇嗎？

「更準確的說是沒有信仰。不光沒有其他民族最喜聞樂見的太陽神和死神；對這個民族而言，神明只是一種官僚化的體制，神格被卑微到了等級和瑣碎之中，和神明的交流也是利益交換和賄賂罷了。像什麼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拜了沒壞處啊，根本就是沒在信啊！」

仔細想一想，這狐狸說的有點道理啊。

「所以呢？」

「咱家完全找不到舍利的影子啊，在這個沒有信仰的國度里，我基本處於失調狀態，完全感受不到他啊。基本上就是憑肉眼在找啊，雖然很有趣就是了。」

「很有趣？」

「好吃的很多，好玩的人也很多嘛！咱家遇到過一個叫孔丘的少年，一起談了很多有趣的東西，他很行嘛，看破了咱家的真身也不在意，說什麼敬鬼神而遠之

還有那個叫李聃的老頭，彷彿看透了一切一樣，他騎著牛向西走了，說是有個嬰兒將在西方的白冷出生，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祝賀，拉上孔丘正好三個人。總之我們拒絕了。

然後是石頭裡的塗山氏大姐，真是好慘，聽說本來高大帥氣的老公常年在外出差不回家，喝醉了還會變成熊，熊誒，可是家暴小能手啊。。。。。。」

看來你在中國過的蠻滋潤的嘛。

然後我又聽石頭講了她在這篇土地上的各種冒險和傳奇，也不知真假各有多少。

「大概是到了所謂的唐朝吧，因果又到了，咱又一次找到了舍利，在一艘船上，開往一個東方的島國

那個叫鑒真的和尚也蠻帥的，當然，咱家是不會變心的。咱家自稱作玉藻前，再一次以皇妃的身份進入了皇宮，果然又一次被發現了。那幫矮子道士，居然放狗咬咱家！咱家學著塗山氏姐姐逃到石頭裡，然後就被封印了。。。」

「吶吶，是個悲傷的愛情故事吧？」石頭說道。

「現在想想，石頭的你去追尋舍利，感覺好合適啊。現在呢，你有什麼打算？」

「吶，幫咱家一個忙好不好，把當年封印咱家的石頭收集起來，咱家就能復活了，好吧」

「。。。。。。」

「咱家會給你好處的，告訴你咱家私藏的寶物吧」

「不要，挖出了都是要上交給國家的」

「美女呢？」

「得先問我媽」

「死媽寶！那知識怎麼樣？不要小瞧咱家這幾千年來的經驗哦？」

「你知道傅里葉變換嗎？朗道位壘？三羧酸循環？」

「傅。。。立。。。業。。。？狼。。道？三。。。羧。。。酸？都是啥啊。。。不管了，咱家只是個弱女子了，你要不幫忙，咱家詛咒你一輩子單身狗。。。

。。。。。。

哦，這樣啊。我考慮了一下。

「。。。好吧，那最近的一塊在哪裡呢」我答應了，倒不是怕成為單身狗，而是我真的心軟了。所謂的好人嘛。

「莫斯科月海」石頭顯出非常開心的樣子。

。。。。。。。

「阿~莫~斯~特~朗~~」我高喊著把石頭向不遠處的湖水扔了過去。

還不錯，打了三個水漂。

『主對我主說：你坐在我的右邊，等我把你仇敵放在你的腳下。』

------------------《聖經·太22:44》

P.S.這是我剛剛上知乎時寫的老物了，出現在一個閑散混亂的回答里，整理到這個故事集里~~~~晝故事都是一些關於妖怪的小故事，不含恐怖因素~~~~

P.P.S.圖片出自日本紀行 TRAVEL IN JA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