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辛案 七 侯門烈女

于洋起身洗漱後未見李昶,他知道李昶一向起得早,便問府中老僕李昶去了哪裡,老僕告知于洋完顏望前來府衙看屍,李昶隨著一同前往了,于洋聽罷早飯也沒吃便趕往了停屍間。

到了停屍間發現房門開著,只李昶一人站房中看著屍體神情木然,便開口問道:「怎麼了?那個傢伙又來故意刁難了?」

李昶抿了抿嘴巴,眼中神色晦暗不明,聲音幽幽,「于洋,麻煩你一件事。」

于洋問:「什麼事?」

「你驗屍精細,你來看看這裡這兒的淡青色斑點會是什麼?」

于洋順著他手指看去,只見他指著的是完顏夫人被劃的鮮血淋漓的尻部。

于洋湊近仔細查看,見那些劃爛的皮膚經寒氣冷卻已經泛白,伸手觸之,低頭細看,她的私處以及靠近私處的皮肉多數已被劃爛,只殘存的一些皮肉之上確實有一些淡青色斑點,他仔細辨認半天之後才猶豫道:「這些東西是生前便有的,而且並不是塗染其上,看起來好像是一小塊刺青的殘存?」

李昶面露慘然,他適才已經仔細辨認過,只不過不願意相信才讓于洋再看一遍,現在看來確實是刺青無疑,宋人喜好紋身,這本不足奇,百姓間多有身上紋刻刺青之人,但這不包括女子,而且所紋部位在尻上又如此貼近私處,沒有女子會願意在那兒紋身,因為那是一種懲罰,和罪犯被在臉上刺金字是一個性質。

大宋刑律之中有這麼一條記載,「國興百年,雖非復昇平舊人,然國朝待臣甚厚,養吏甚優,此士大夫一命以上,皆樂於為用,有奪爵官婦願為國朝細作,死而不旋踵,欲效罪軍,刻畫與尻尾以辨其形

這段話的意思是說若有罪官妻女,為抵罪行,可以效力軍中作為細作,為了方便辨認,故而在尻上刺上刺青,而這位完顏夫人恰恰便在尻上存有刺青,這世間絕不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所以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她是密諜司被派到金國充當細作的罪官之後。

于洋只見他面容苦澀,卻不知是為何,他自然不會知曉內里玄機,因為為了增加百姓對律法的畏懼,大宋刑律非執掌刑律者不得隨意窺探,這也是為何如此機密的事情出現在律法中的原因。

李昶先下雖還不能確定兇手是誰,但已知這個女子的死只怕與他的真實身份有關。

李昶思索一陣之後,表情變得決絕,他轉身大步邁出停屍間,也不理會身後叫他的于洋,除了院中便喚趙捕頭,趙捕頭趕來之後,他沉聲道:「你去瀟湘館將候肆候大人請來,就說我有事與他相商,不過不要驚動觀中金人。」

趙捕頭領了命後匆匆趕往瀟湘館,而李昶站在院中,抬頭看了一眼日頭,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發現了如此重要的線索,李昶自然再無心思繼續吃早飯,回房穿了官袍便坐在堂中靜等。

候肆趕來的很快,只等了兩炷香功夫他便到了,見了李昶之後開口問道:「李大人喚下官前來所為何事?」

李昶看了深深他一眼,隨即掃了他的雙腳一眼,開口道:「候大人隨我前來。」

候肆不明就裡卻只能跟著李昶,李昶帶著他徑直走向了停屍間,于洋一同隨行,三人進了停屍間後李昶合上了房門。

候肆看著房中的屍體,依舊一臉不解,李昶卻沒有同他周旋,開門見山道:「候大人與這位完顏夫人可是舊識?」

候肆瞳孔猛縮,神情一滯,緩過神來後卻開口辯駁道:「李大人何出此言。」

李昶一改往常穩妥的性子,盯著他的眼睛道:「若無一絲證據我自然不會污衊與你。」

「昨日查驗這位完顏夫人屍體發現的地方,發現了一雙男子足跡,這足跡長足有一拃半,可見是個身量高大的男子,而且足跡外淺內深,能留下這樣足跡的男子走路一定是外側發力多,也就是尋常人所說的外八字,不巧的是你候大人恰好便是外八,而且剛才我掃看你雙腳,發現你的腳也確實不小,怎麼?要不要我現在量一下?」

候肆不可置信道:「李大人你懷疑我?」

李昶接著道:「完顏夫人自到瀟湘館中,從未出館一步,期間決計不會接觸外人,而你負責和談事宜,自然是他接觸人中之一,懷疑你有何不可?」

不待他開口辯駁,李昶繼續道:「也許你並不知道吧?這位完顏夫人死之前專門為那個走路外八的人納了一雙鞋底子,邊緣厚實,針腳嚴密,當真是用心良苦啊。」

候肆面色微變,神情中帶著一絲不可置信和悔恨,李昶盡皆看在眼中,他怔了怔,隨即眼眶微微發紅,失聲道:「她專門為我納了鞋底子?」

李昶道:「你們果然是舊識!而且不單如此,今日完顏望前來探查她的屍身,停屍間寒氣接觸外界熱氣,在她髮絲之上凝結成水,竟然讓她身上的另一件秘密也顯現出來,她竟然是一位地地道道的漢家女子,我震驚之下再驗她尻部劃損處,居然發現她尻部被刺刺青,候肆,這是罪官女眷的明證,若我沒有記錯,你也是罪官之後吧,如此多的巧合,難道你還要說你與她毫無關係么?」

候肆面容有些痛楚,有些為難,澀聲道:「我們卻是舊識。」

于洋在一旁搭腔道:「所以是你殺了她?」

候肆還未辯解,李昶卻開口道:「他不是兇手。」

于洋一臉不解,卻聽於洋道:「完顏夫人身死之時,他有明確的不在場證據,當時禮部眾官員與金使協商和談事宜,知道酉時末才散場,期間所有禮部官員全部在場,而他作為禮部尚書歐陽文舉薦之人,沒可能離場前去殺人。」

于洋愣了愣道:「可現場有他足跡啊。」

李昶微微搖頭道:「那是案件發生之前留下的足跡。」

候肆神情有些木然,卻聽李昶接著道:「候肆,我知你不是直接行兇之人,但這位完顏夫人身份特殊,你在她死前三日與她在後花園中相會,她的死不會和你沒有關係,所以還望你將自己知道的全部告知與我。」

候肆臉頰划過兩行清淚,頓了半晌之後才澀聲道:「她是我的胞姐。」

李昶神色震驚,微微發怔,一會兒之後眼中閃過一絲瞭然,因為他想到了完顏夫人房中,那本被撕去一頁的《論語》,那本論語缺失的那一頁「司馬牛之嘆」。

李昶看他一眼道:「她是如何與你相認?你們相見那晚發生了什麼,你且細細道來。」

候肆臉上閃過追憶神色,「我父原是薊州知府,後因瀆職被斬首,家中因故而受牽連,我本因被判流放之罪,後卻不知何故免去了罪責,而家中其他人卻未曾倖免,我只當家中只我一人生還,哪知那日在瀟湘館中居然見到了她,而她竟然成為了金人的妻妾,心中自是無比憤怒,但當時我負責和談,不能當場發作,只能等人散之後再去見她。」

「我自幼與家姐關係親厚,幼時常背著父親在後花園擺弄一些父親不讓我玩的新奇玩意,久而久之,我和她在父親面前便有了一套秘密的手勢,只需將手比個手勢,便知幾時到後院偷玩,那天她朝我偷偷比了一個申時的手勢,我便知道她說申時在後院等我。」

「我那日神魂不守,滿腦子都是幼時一起玩的景象,好不容易熬到了申時,便匆匆去後院見她。」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懊悔再也掩飾不住,「一見面我便責問她,為何數典忘祖,甘心淪為金人姬妾,她只是對我說事出有因,讓我不要多問,也不要與她相認。」

「我心中很是憤怒,責問她是不是被金人的富貴生活迷惑住了,她卻只是流淚但不辯解,期間觀中衙役到後院巡查,險些發現我們,後來衙役走後,她匆匆對我說了一句好好做官光宗耀祖,只是千萬別認她就趕忙離開了。」

他閉了閉眼睛接著道:「可我沒想到三天後她就被人殺死了,我雖不知她被誰所殺,但想到她那晚讓我千萬不要認她,只能佯裝她與我毫無關係,我雖知道她成為金人的姬妾定然是有苦衷,但再怎麼樣她終究是愧對大宋,令侯氏門楣蒙羞。」

李昶心中無端升起一股無名之火,咬著牙道:「你認為她是戀棧完顏望的權勢而成為她的姬妾?認為她有辱你侯氏門楣?」

候肆看著李昶神情憤怒,不明所以,卻依舊道:「身為漢家女子淪為異族世仇姬妾,以色娛人難道不是數典忘祖?」

李昶再難壓制心中怒火,厲聲道:「好一個數典忘祖,你可知道密諜司中有女子細作此一職位,這些女子細作多為罪官之後,在尻尾刺青用以辨認,她們委身異族男人身旁,以色藝換取情報?」

候肆雙目圓睜,不可置信道:「你是說···」

李昶神色半是憤怒半是苦澀,「你以為你作為侯府嫡子,何以能無故逃脫被流放的厄運,而今更是以罪官之後的身份官居五品,你以為都是你的機遇么?若我所料不錯,那是你的胞姐,也就是你口中數典忘祖的這個可憐女子,用自己的一切換來了你一個清白的身份,而你說起她滿口只以「她」字代稱,竟連一句家姐都羞於叫出口。」

李昶的眼眶有些發紅,「你可知道她房中有一本翻看的已經破舊的《論語》,而那本論語在最近被撕去了一頁。」

「你知道是哪一頁么?是《顏淵》中的一篇,司馬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候大人你也是書香門第,論語自然倒背如流,你來說說此句何解?她又為何撕去這一頁?」

候肆的面容從一開始不可置信到後來雙目無神,聽到李昶這句話,跌坐在地繼而撲到自己胞姐的屍體前嚎啕大哭。

李昶不再看他,轉過身看著窗外,聲音幽幽,「她為了自己的幼弟,甘願淪為密諜司的細作,你可知密諜司的女細作多是從妓女做起,他能成為完顏望的愛妾,其中受了多少苦難,又經歷了怎樣的驚險無人得知,而她回歸故土,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胞弟之時,面對胞弟的憤怒指責卻無從辯解,心中的凄涼也無處可說,看到論語中的司馬牛,感同身受,悲痛之下撕去了那一頁,轉而為你納鞋底子,你有沒有想過,她見了你才幾日,而那雙鞋底子針腳嚴密,卻已快納完,你想想她花了多少時間在上邊,納的時候心裡又在想什麼?」

說罷不再理會候肆,轉身推開房門離開了停屍間,只留候肆一人在房中嚎啕大哭。

走出停屍間後,李昶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很刺眼,很炙熱,但他卻遍體生寒,沒有回頭對於洋道:「于洋,為何宋人對於男子如此寬厚,對女子卻如此苛刻,男人打仗不利,迫使女子犧牲貞潔換取情報,到了卻又翻過頭來嫌棄女子不守貞潔,身子的清白真的比內心的磊落更重要麼?」

身後寂寂無聲,于洋無言以對,這是一個時代的錯誤,要糾正需要時間,需要無數人幾十數百年的努力。

李昶知道候肆也很痛苦,但他忍不住替這個可憐的女子說出心聲,因為她實在是太可憐了,至於兇手,李昶已經猜到是誰了。

ps

馬上完了,出場的人也就那麼幾個,兇手很好猜,這個案子證據缺乏,最後收尾的時候其實也沒什麼確切的證據證明兇手,寫完這章內心很不平靜,宋朝歷史上確實有這樣的女細作,他們的下場都不怎樣。

再ps

探案系列更了二十多萬字了,感謝大家一路陪伴,我才有動力寫下去,當然,由於背景是古代,需要個朝代來支撐,權衡之下選了宋代,但其實我歷史很差,所以難免出錯,最近也有人指出了不少錯誤,我感謝這位認真的知友,然後表示道歉。

下邊是其中一些錯誤的解釋:

無名女屍案中,我寫兇手用銀票兌換銀子,而宋代民間多以銅錢交易,而白銀則多用於對外經濟交往,至於銀票,北宋便已經有了交子,但那時的銀票,也就是交子只是一種存取款憑據,並非貨幣,而我所寫也是兇手拿了老鴇子的銀票去錢莊換銀子,並非是買東西,所以這個我覺得我沒大錯,但還是說一下。

有人指出宋朝科考是三年一次,不是我寫的一年一次,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宋朝只有最初是一年一次,有時也兩年一次,直到英宗治平三年後確定的三年一次,由於我當初沒定具體是大宋哪位皇帝,所以沒考慮那麼多,但以三年為準較好。

驚馬案中,我提及上林苑,但上林苑實際上是西漢武帝時期建造的宮苑,宋朝沒有,這點是我考慮不周。

我還提及獅子驄,知友指出獅子驄是李世民送給武則天馴服的那匹烈馬,而據我所知,獅子驄並非特指那匹馬,「驄」是指青白雜毛的馬,獅子是說其鬃毛,早在隋文帝時期便有大宛進貢千里馬,名曰獅子驄,所以也不算錯。

我還提及秉筆太監一詞,而秉筆太監明朝才有,所以這一點是我錯了。

包括我說都城是臨安,所以也就表明背景是南宋,而我又在文中提及燕雲和金人,而艷雲十六州實則主要是北宋和遼糾紛較多,所以這一點也是我錯了。

還有其他瑕疵,如有指出,再行解釋。

但未免有誤導之嫌,還是再次申明,這只是虛構的小說,提及人物名詞只為服務劇情,並非嚴謹的恪守宋朝歷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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