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當明星的服務員不是好家教

在懷揣著一顆導演夢之前，我還斗膽懷揣過一顆演員夢。演員多酷啊，你看看梁朝偉，看看人家在《色戒》里的演繹多麼動人，你再看看羅伯特德尼羅，那麼多種熒幕人生，簡直是拉長了幾十倍的生命。

更何況，我還那麼帥。

但帥也是要吃飯的啊。後來我給一個國產電視劇做紐約部分的選角工作，終於解開了這個「為什麼我這麼帥卻沒有被星探發掘」的終極難題。

因為我長得跟演員比起來太特么普通了啊！！！

事實上，即便是一個對相貌沒有任何要求，甚至越粗獷越好的角色，都有不計其數的俊男來應徵。我所工作的電視劇要求某男性角色身高190以上，野豬型身材。

我所期待的試鏡者是這樣的：

誰知來的全都是這樣的（不太方便使用試鏡演員的照片，借用一下雷神的圖）：

高，帥，壯，還特么會武術。一天只要兩百塊。

頓時我覺得自己這輩子告別演員這條路了。這樣一個小角色，面臨著五六十個試鏡者的爭奪，你只能在高帥壯的裡面挑表演好的，表演都好的裡面挑……會漢語的，方便溝通嘛。

我印象最為深刻的是一個黑人保鏢角色。露臉但沒有台詞，酷酷地站著就好。試鏡之前，我在走廊上和應徵者聊天，有一個高大挺拔的黑人外形非常符合，而且提前二十分鐘到場，彬彬有禮。如果只看照片，我一定選他：夠兇悍，有保鏢范兒。但是試鏡的時候，他的問題就暴露了：聊天的時候氣場強大，語氣淡定；一到鏡頭前就緊張起來，甚至眼神還有些躲閃，講完台詞的時候他自己也尷尬地笑了笑，自知沒戲了。

這個角色最後被一個身材中等，甚至還有些發福的黑人得到。但是他豐富的表演經驗彌補了外形的不足，在鏡頭裡看起來，就是最像保鏢。

女性角色的競爭就更激烈了。兩周試鏡下來，我們幾乎把全紐約所有漂亮的華人女演員試了個遍。我仔細看過她們的簡歷，表演科班出身幾乎是標配。絕大多數人都有多項才藝，諸如舞蹈、歌劇、格鬥等等。表演經歷一欄也是一長串配角名單，只有在少數一些短片里，她們的角色一欄才列著「leading role（主角）」。還有許多是導演系科班出身，光紐約大學電影學院的畢業生就有不下五個。

這麼多才貌雙全的備選，導演還是不滿意。最後甚至嘗試從選美出身、模特出身的女生裡面挑選，直到試鏡時發現演技確實不達標而放棄。

老實說，活了二十多年，我還沒有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親眼面對過這麼多的漂亮女生。審美密度確實有點大。而且角色的試鏡內容是沖著男朋友發嗲撒嬌，一個下午試鏡下來，我還是身心俱疲的。

其實演員會不會演戲，演沒演過戲，基本上一個鏡頭就能看出來。就跟會不會打籃球，你看他運一下球就知道了。試鏡的最開始，通常是自報姓名，身高，試鏡角色，接著選角導演會要演員左轉和右轉，抓兩個側面的特寫。有經驗的女生就會在轉身的過程中撩一下頭髮，手掐一下腰回看鏡頭。沒經驗的就真的是軍訓里的向左轉向右轉了。

有些鏡頭是有情緒鋪墊的，但試鏡的時候需要演員迅速進入狀態。有一個女生在開始之前原地做了一番高抬腿加跑跳，等到出現在鏡頭裡的時候，一臉潮紅，明顯心跳加速、激動過後剛剛平息下來的樣子，和角色的狀態完全符合，演技也很到位。可惜最終還是未能得到角色。

每個演員在試鏡開始之前都會填寫一張登記表，上面有個人信息，以及衣服的尺碼、三圍，還有涵蓋了拍攝日期前後一周的暫定時間安排等等。大多數演員為了確保得到角色，都會在那一欄里寫著「no conflict」，也就是說在預定拍攝的時間段內，完全沒有其他安排。但實際上，他們往往都做著一份兼職甚至是全職的工作，真的得到角色之後，他們會在開拍之前找到朋友臨時頂班。

不過還是有些人在那裡註明了自己的時間安排，其中不少在一周固定的某一天或者兩天里標著有教學的工作，例如舞蹈課、英文課等等。我常在想，如果這就是她們的唯一正式工作，那麼要怎麼養活自己呢？

在《愛樂之城》里，石頭姐就是這麼一位想當明星的服務員。事實上她在影片中的試鏡、生活經歷都比較真實，只是後來的飛黃騰達比較理想化。真正的試鏡，就是那麼簡短，而且絕大多數情況下，你不會得到一個「call back」。因為總有那麼幾個比你更加優秀，也更加符合角色的人，在跟你競爭著同一個角色。

後來我自己的短片選演員，由於預算不足，所以……演員都是沒有報酬的。原本我對選到演員抱著非常悲觀的態度，甚至作好了實在不行自己和基友男扮女裝的準備（開玩笑）。誰知「casting call」一發出去，一天內就收到了上百人的應聘。由於沒有精力做太多次試鏡，我們先通過照片作了一輪初篩，最後才安排了五十多人前來試鏡。

我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試鏡的下午，我們幾個人坐在辦公室里，像初戀的少女等情人，既怕他不來，又怕他亂來。我甚至想著，如果我是來試鏡的女生，坐了那麼久的地鐵又走路，進了樓又七拐八繞地來到這間簡陋的辦公室，會不會擔心是人販子而扭頭跑掉？

所以當第一個試鏡的女生敲門進來的時候，我們全劇組的人幾乎就要衝上去擁抱表示「謝謝惠顧」了。這個女生很像安妮海瑟薇，身高在一米八左右，是個模特，穿著非常精緻。我把她請進更加簡陋的器材室里，那裡就是我們的試鏡場所了。當她把包和外套放到長凳上的時候，我的內心是過意不去的：我們甚至沒有給她準備一把舒適的椅子，要知道這把破凳子我坐之前都要先擦上一擦。

但是她一開口，我就明白了原委。她說這是她剛開始嘗試做演員，第一次參加試鏡，如果做得不好希望我別介意。事實上她的試鏡確實不好，儘管她背下了台詞，卻仍然需要把劇本攥在手裡講對白才有安全感。面部幾乎沒有什麼表情，如果演一個冷美人的話，倒是挺合適的。

最後我們有了更合適的人選，一個長得有點像Rosamund Pike的女孩。

（這個是Pike本尊啦）

由於試鏡了太多有明星相的演員，我們甚至開玩笑，以後有機會把這些演員都召集起來，拍一部電影，就叫：This is not Hollywood.

還記得短片拍攝的當天，我們和演員們擠在當初的器材室里吃午餐，無論是餐前還是餐後，只要一有空隙，他們便掏出一本書讀起來，或者看些視頻課程。其用功程度讓我這個菜鳥電影人汗顏。

其實說起來，演員是比導演更加艱難、更加等不起的職業。導演尚且可以大器晚成，十年磨一劍也是可以的。但是演員，如果到了二十五歲以上，還沒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就可能一輩子默默無聞了。

但他們仍然在努力著，即便一天的工資還不如去做服務生，卻仍然願意在拿到一個微不足道的角色後立馬摘下圍裙，回到家裡拚命準備。成功那麼地遙不可及，但有夢想的人，終歸還是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