萃香能力小考：維特魯威之鬼

06.10 小更新

首次投稿，自我介紹一下

大家好，我是為《東方文化學刊》（後略為《學刊》）撰稿的宮酒姬。本人是學設計學（歷史、理論、批評）的，這個設計學不是單純的研究如何設計手機、設計汽車、設計APP之類的，而是包含了森羅萬象，一件瓷器是一件設計，一座數控機床是一件設計，一次遊戲體驗也是一種設計，一套解決社會問題的制度也是一種設計， 它是自科、工程、社科、藝術、人文的混血兒，當然《東方》及其社群也包含在內，特別是《東方》的內容涉及面廣，在設計學的眼光下來看，其中勝景簡直是目不暇接。設計學的範圍既然這麼廣，作為研究者肯定是要術業有專攻的，我個人主攻的領域是文化人類學（民俗學就是其中一個分支），和《東方》的交集依然很大。所以從今以後，我想和大家一同來共賞《東方》中的設計學「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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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中，維特魯威這個人，大家可能不認識。但想必看過達芬奇畫的一張用方圓丈量的裸男，這個裸男或者這幅畫的名字就叫做維特魯威人。

維特魯威是古羅馬的一位建築師，著有《建築十書》，這本書厲害之處就在於它是唯一流傳下來的一部古羅馬建築理論文獻，也是所謂西方上第一部設計理論著作（東方則是《禮記·冬官·考工記》）所以被後世的學者們奉為寶貝，特別是文藝復興時期的人。

而這個維特魯威人不是一個人種，而是維特魯威提出的一個人體與「圓」和「方」這兩種完美幾何之間關係的描述，他把這個模糊描述記在了《建築十書》中。但沒有留下插圖，所以文藝復興的那些主張回歸古典時代的大學者兼大藝術家們，就絞盡腦汁，想把維特魯威的想法用插圖的形式表達出來，如

Francesco di Giorgio(1525年作)

等等，舉不勝舉。其中最有名且構思最巧妙的就是達芬奇的那張，仔細觀察達芬奇的維特魯威人，圓心和人物的肚臍重合，正方形的形心則是在生殖器的位置上w

這是什麼含義呢？

學界一個廣為接受的說法是，肚臍對應的是天空、神聖、靈魂、不朽，生殖器對應的是大地、世俗、肉體、無常，總之又是那個隨處可見的二元論，即人也是一個小小的洞天（microcosm），這和中國的思想其實很類似

這個說法其實是建立在古希臘哲學上，幾何學本意是「丈量土地」，源自農業生產（其實是為了徵稅），所以古人多崇拜純粹的幾何，特別是希臘人讓幾何帶上先驗性、神秘學色彩，以至於嘗試把幾何學當做萬事萬物之理。

羅馬人接過了希臘人的衣缽，將古希臘的幾何哲學/美學應用在了最神聖的設計之中：萬神殿（Pantheon）

大家觀察萬神殿的布局，就會知道這和維特魯威人的理念是一樣的——方與圓的結合，而圓與方分別對應的是天和地，也就是說萬神殿是連通天地的地方。萬神殿只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而希臘的「幾何哲學」貫穿了維特魯威的《建築十書》，也即貫穿了整個古羅馬建築設計思想。

萬神殿內部。東亞的「神樹」也是連接天地，而萬神殿有一處設計十分類似神樹，就是頂部的「萬神殿之眼」（oculus）為建築所定的一根z軸，羅馬人稱其為 Axis Mundi，即「世界之軸」，這其實可以看做是一棵虛擬的「神樹」

拜占庭時代也有一座偉大的建築完美體現了「方與圓的結合」（即聖與俗的結合、貫通），那就是君士坦丁堡（現伊斯坦布爾）的聖索菲亞大教堂（Hagia Sofia）。

這裡的「方與圓的結合」其實有兩層含義，一是古希臘的傳統，這一點萬神殿是一樣的；二是教堂的贊助人查士丁尼，要求在教堂的設計中，將方形布局的巴西利卡和萬神殿的穹頂結合起來，這裡面同樣取的是聖與俗的結合——巴西利卡是古羅馬的集會場所，而萬神殿則是神職人員才准入的聖殿（有意思的是，早期基督教堂就是借用羅馬的巴西利卡）。在垂直方向上，實現方與圓的結合，這需要一個全新的結構來實現這樣的設計，於是教堂的設計者，米利都的物理學家伊西多爾和特拉勒斯的數學家安提莫斯運用了帆拱的結構來解決這個問題。像這樣

黃色部分為帆拱

也就是說四個傳統的羅馬拱（構成巴西利卡的四面）通過帆拱與穹頂完美地結合，這可比萬神殿的穹頂先進多了，而這樣的結構讓聖索菲亞大教堂，在頻繁的地震的考驗下，保持了世界最大穹頂記錄一千多年，而且屹立到了今天，實在是偉大的設計。

安利一個紀錄片：Engineering Secrets of Hagia Sophia in Istanbul, Turkey（油拖把）

回到古典時代，古希臘的「幾何哲學」代表人物有畢達哥拉斯和柏拉圖，特別是柏拉圖撰寫了《蒂邁歐篇》，裡面提出了「天圓地方」說，還有最有趣的是，在該書中他把先前的樸素唯物的「四元素說」形象化了，讓各個元素對應一種正多面體，具體像這樣

〇是無，也就是擴散的意思、△是調和，也就是指的萃集的意思。□則是不變，以及自身的表示。

——《東方書譜》中萃香的設定

伊吹萃香 - THBWiki · 專業性的東方Project中文維基百科 - TBSGroup

這三個玩意都和萃香的能力有關，而鱒對萃香的能力評價是非常高的——「接近創造能力」的力量，而古希臘的「四元素說」就是在解釋世界的本源，萬物是怎樣創造出來的

我在《學刊》第四期討論過萃香的能力，認為「疏密」能力與我們中國哲學概念「氣」有關，總之，無論是西方的「四元素」，還是東方的「氣」，都是古人絞盡腦汁腦洞出來闡釋「萬物之理」的模型。這會不會是萃香設定的源頭之所在呢？

更有趣的是，鱒親筆設定圖的姿勢都那麼像維特魯威人

《東方書譜》中萃香的設定（原文）

二次創作一下（笑），

維特魯威之鬼，筆者

有人會說，鱒設定中幾何體個數和希臘的「四元素」對不上，但你也要知道柏拉圖的正多面體個數也和「四元素」對不上。對於設計/創作來說，完全對上號，反而已經不是設計/創作。借用符號學的觀點，設計和藝術信文（文本、符號）是追求多義性的，特別是藝術信文的多義性越強，其「藝術性」越高。

總而言之，萃香這隻「鬼」，源於前人的「鬼」，而又超越了前人之「鬼」，這隻鱒的「維特魯威之鬼」或者說「柏拉圖之鬼」，用設計學的觀點來看，這就是一種「辯證性綜合」（dialectic synthesis），這就是自黑格爾的 aufhebung （揚棄），這就是溫克爾曼的「效仿」（imitation），這就是一切設計之法，這也是鱒的設定魅力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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