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想】痛苦會驅使我們前行

痛苦會驅使我們前行

我曾在一家新媒體公司工作過大半年，辭職時，公司創始人請我吃飯。

我們倆坐在一家飯店的小隔間里，雖然她知道我不喜歡煙味，但她總是習慣性地點起一支煙。

她是一家公司的創始人，而那時的我也即將成為一家公司的創始人。她以過來人的身份，向我提供了許多建議。其中有許多鼓勵與期待，也有許多感性的東西。

然而我是一個很理性的人，大多數時候我都很難抓到她的點。當她開始使用比喻的修辭手法時，我腦海里還在分析本體和喻體之間究竟有什麼相似性。

我記性很好，很多話哪怕當時沒理解，我也能記住。

我記得，我跟她說，做教育並不是我最感興趣的事情，我最感興趣的事情是那些小眾的學術話題，我擔心這個批判性思維與通識教育的事業，我可能堅持不到最後。

她說，那樣的話，她會看不起我。而且，她相信我一定會堅持下來的。兩方面的原因，一是因為批判性思維與通識教育不僅僅是一個教育類事業，也是一項研究型事業，她知道我對這個會感興趣。二是因為，我的痛苦會驅使我堅持走下去。

我這樣的人會有什麼痛苦？

痛苦？我會有什麼痛苦呢？

大家總說我的眼睛很小，屬於眯眯眼中的眯眯眼。部分原因，就在於笑容所牽扯的面部肌肉必然會讓我們的眼睛眯起來。而一邊笑一邊睜大眼睛，那其實不是真實的笑容，而是服務員們被訓練出來的笑容。我眼睛看起來總是很小，這說明我很樂觀，活得很開心。

我對自己其實還算滿意。雖然還有很多書和論文沒有讀完，很多Deadline被我越過。但綜合看來，我算是走在自己認可的路上，雖然進度上不能令自己滿意。

我的父母對我很好，朋友也對我很好。打遊戲輸了我也不會不開心。這麼看來，我其實不會有什麼痛苦才對啊。我的痛苦會來自哪裡呢？

當一個小女孩馬上就要墜入井底，而你就在她身邊一跨步的距離，你隨時可以伸手把她攔住。然而你沒有這麼做，於是她墜井身亡。

我想，此時大多數人都會自責不已。哪怕我們和那個小女孩無親無故，我們也會怪自己當初為何不做出這救人一命的舉手之勞。我們可能會給自己找無數理由，比如當時正在開小差，當時想著別人可能會去救，不用自己管。當時以為小女孩自己會注意的，不會掉入井裡頭。

我們有無數個「如果當時」，不過這並不能降低我們的痛苦。當我們看到小女孩的親人痛苦地哭天喊地的樣子，我們依然會責怪自己。

責怪自己有能力去做一件正確的事情，但是卻沒有去做。

如果說我日後過得很辛苦，那我要怪自己當初不應該讀那三本書，一本是康德的《道德形而上學的奠基》，一本是穆勒的《功利主義》，一本是亞里士多德的《尼各馬可倫理學》。

我現在始終認為，功利主義是我們可以去追求的最好的規範倫理學體系，而這就要求我去做對社會利益有價值的事情。康德教會我在理性與感性衝突時，我們要用理性控制自己。亞里士多德告訴我，我們需要培養自己特定的品質（中道），才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如此，我的痛苦就在於，如果我現在不做，我擔心自己將來後悔，會責怪自己有能力去做一件正確的事情，但是卻沒有去做。

課程內測時，一個學員問我，為什麼要做批判性思維教育。我心裡頭正在快速分析回答「為什麼」類問題的不同維度，我在思考應該從經濟學的角度還是心理學的角度給出回答，不過我怕學員等不及，就先說這是一件有價值的事情。

我的朋友小白也在參加課程內測，她替我回答道，可能是因為我看不慣大家都這麼蠢吧。

「可能是因為我看不慣大家都這麼蠢吧」，這樣的理由，一個人要有多傲慢才能說得出口？

我沒有這麼說，但我知道這個理由無比貼切。我就是這麼想的，我不想看到其他人因為不具備批判性思維能力而相信種種錯誤的信息，做出種種錯誤的決策，有意無意地害人害己。

我真的看不慣大家都這麼蠢。

人類的愚蠢

我比大家都聰明嗎？蘇格拉底會這麼想，畢竟他遍訪雅典群雄之後，發現德爾菲神廟的神諭果然是對的，他就是全雅典最聰明的人，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知道自己無知的人。

如果談智商的操作性定義，我相信自己會在正態分布中極為靠右的位置。但我相信還有許許多多人的智商比我高多了。如果談學識、經驗，一定會有更多人遠勝於我。為什麼那些人沒有想著去改變大眾的愚蠢呢？

那些人中的極少數算是利己主義者，改變大眾的愚蠢後，可能不利於他們的個人利益，所以他們選擇不做。不過那些人中的絕大多數其實正在身體力行地改變著大眾的愚蠢，只是他們更加委婉，不會像我這樣直接說出來，怕傷害了大眾的感情。

其實，我是不擔心自己會傷害到大眾的感情的。因為大眾不是個體，只有個體才有感情。我從來都沒有針對過某個個體，說這個個體太愚蠢，無可救藥，是社會的敗類。我從來都是針對整個人類，談論基於人腦神經網路所實現的認知機制中包含多少非理性行為傾向。

我不是說你蠢，我是說在座各位，包括我在內，包括歷史上出現過的所有偉人，都蠢。

所有人類都分有了人類的愚蠢。我們會被那些邏輯謬誤所誤導，會被認知偏誤帶歪了路。我們會基於感性衝動而不是理性分析來行動。我們會為了當下的短期利益而放棄長遠利益。當我們看到他人試圖幫我們時，我們甚至可能因為嫉妒而拒絕幫助。當我們看到那些有道理的方法論時，我們說道理都懂，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然後拒絕按道理所指引地付出辛苦的行動。

我們責怪政府和社會，責怪大眾和精英，就是不肯責怪自己，不肯承認自己的愚蠢。

如果痛苦會驅使我們前行，那麼承認自己的愚蠢一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這種痛苦，會驅使我們堅持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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