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的人不知道，美國黑人說的不是英語

一個美國黑人，必須說黑人英語，才算真正的黑人。表現得像白人的黑人通常被稱作「奧利奧」。

撰文 | 申東昕

出品 | 網易浪潮工作室

如何快速判斷一個人來自哪裡？口音是比較靠譜的方法。拿漢語來說，說話兒總帶兒化音兒的人兒，肯定是北方人，兒化音特別多的，多半兒是北京人兒。n和l不分、前鼻音後鼻音不分的人，十有八九是藍方人。

英語也不例外。雖然美國英語的口音較之英國要少很多，但通過口音識別家鄉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有一種人除外——美國黑人。

黑人的口音，就像他們的牙齒一樣，極有識別度。好萊塢電影里，但凡黑人角色，口音和用詞幾乎都一模一樣，直教人懷疑他們是不是同一個地方出產的。如果查一下這些黑人的履歷，可以發現，他們可能來自東海岸的華盛頓特區，也可能西海岸的華盛頓州。

為什麼，美國的黑人口音都一樣呢？

黑人英語是一種語言

語言學家早就發現了這一現象。黑人口音有專門的名稱，而且名字演變極其複雜。簡化來說，一開始被叫做非標準黑鬼方言（Nonstandard Negro Dialect）, 接著歧視性色彩減弱，變成「黑人英語」（Black English），隨著語言學的壯大，它有了專有名詞：Ebonics。但是由於這個單詞的歧義，現在普遍被稱為白話非裔美音 (AAVE, African-American Vernacular English）。

• 黑人英語在美國的分布，顏色越紅越密集 / http://uni-due.de

黑人英語自成體系，不為地區與階級所變的架勢甚至讓一些語言學家至今都堅持認為其並不是英語，而應屬於一種獨立的語言：克里奧爾語。克里奧爾語是一種混合語言，主要特徵是博採眾長，由多種語言的文化、辭彙構成，因而又叫作混合語。

黑人英語不同於英語的特點有不少得到了語言學家的確認，從街頭模仿走向明文規定。比如在發音上對lR的吞音（youll 變成youah）、末尾的輔音縮減（good變成goo），語法上be動詞與輔助動詞的刪除，泛濫到溢出來的雙重、多重、想幾重就幾重的多重否定。

比如這一句 Neither one of us aint got nuthin ta lose，按照標準的英語語法，aint 和 nuthin ( 即nothing ) 雙重否定即為肯定，但在黑人英語中，依然表示否定的意思。像這種不符合英語標準語法的黑人句式還有很多，有些由於傳播廣泛，已經漸漸融入主流英語，其他族裔也開始使用。

• 這種簡稱為AAVE的英語就是我們通常說的黑人英語 / Slideshare

黑人英語其實有白人血統

儘管對黑人英語的溯源在學術上爭議很多，但一種主流的理論是，黑人英語的產生追溯至南北戰爭前的美國。

美國內戰前，最早說著非洲各語種的黑人們被丟在一起，被迫選擇用英語溝通，學習對象大多是白人主子和有合作關係的白人勞工，也就是所謂的南方口音。也有一種說法，由於愛爾蘭人和英國人在當時都是契約工人和種植園監察員，他們對黑人的持續接觸也讓其方言中沾染上愛爾蘭和英國殖民地口音。這種有重點的兼收並蓄生成了第一代奴隸所說的黑色英語：克里奧爾語。

由於奴隸從西非運送到美洲和加勒比經過中間段，隨著時間推移，在加勒比、蓋亞那和美國南部均發展了克里奧爾語，是非裔美國人現代英語方言的主要來源。

• 19世紀密西西比的一個種植園 / Wikipedia

這種一個國家內，不分地區的口音的一致性相當罕見。

地域差異導致的口音差異是語言中最常見的，比如中國南北方口音可以細化到各省口音，有時候鄉鎮之間都會有細微但具體的差別。但在美國，不僅在南方各州，連五大湖或加州遇到的黑人，雖然不同地區的黑人依然有所區別，但對於外行人來說，基本都是「眼前一黑」。

這種跨地域的口音均勻性，一部分源於非裔美國人在全國的大遷徙。1850年還有92%的非裔美國人生活在南方，到了1960年只剩下60%，南方的美國黑人們把他們的多重否定和無限吞音，播種到各個州。

• 馬丁·路德·金的口音就有明顯的黑人特徵 / Wikipedia

黑人英語是一種黑人身份認同

但這空間上的散布並不能解釋分布在白人區域的非裔美國人經過幾代都沒有在口音上白化。畢竟很多ABC到了二代三代，口音里就沒有半點中式口音了。

更主要的原因卻是社會生活中根深蒂固的種族隔離。

群體在意識到存在的群體邊界後，會有意識的加大與周邊群體的區隔，並增強自身相應的特色，作為一種增強內部認同感的手段。曾經在社會上受到嚴重歧視的黑人之間這種群體認同感會在外部壓力下格外強烈。

• 1930年代，種族隔離依然嚴重，連看電影也是黑白有別 / Wikipeida

一百年前，非藉美國人的英語並沒有像今天那樣與強烈的種族身份認同聯繫起來，而現在的黑人社區中，標準英語已經和白色沙文主義聯繫起來，在美國的黑人們便自行抱團，有意無意的加重「黑人腔」，建立一種「黑白分明」的社會分野。

自恃說著標準英語的白人自然不屑於去模仿街頭與工人階級的代表口音，而在黑人群體中，「白人諷刺」也是一種淵源已久的現象。

「表現得像白人 (acting white)」 常常被黑人視為一種背叛自己種族和文化、攀附白人的丟人行為。美國心理學家瑪格麗特?斯潘塞發表的《「表現得像白人」到底意味著什麼》就指出，黑人小孩們在自己的社區中往往竭力避免表現得像一個白人，部分非裔美國人社區甚至會貶低學業上的成就，因為學校的成功被認為是白色文化主導的一種象徵。

• 底特律的黑人社區，一股荒涼與破舊感 / Flickr

「表現的像白人」一長串的罪名中，「說話像白人」更是一種危險程度高達「你瞅啥」的挑釁行為，違禁者常常被稱作湯姆叔叔（來自小說《湯姆叔叔的小屋》，用來諷刺抱白人大腿的黑人種族背叛者）或是奧利奧（外黑內白）。

在這種風氣下，住在紐約哈林的黑人小孩要是說兩句「白話」，估計會被社區的夥伴群嘲甚至霸凌。

黑人口音是「貧窮文化的一部分」？

與一般的刻板印象不同，不是所有的黑人都有黑人口音。比如你現在就可以回憶一下奧巴馬的國情咨文演講，閉上眼睛好像在聽一位受過教育的白人中產階級講話。

儘管1979年密歇根聯邦法院對安娜堡公立學校歧視案的裁定中判決，黑人英語不是破碎的語言、不當語言和俚語的代名詞。但實際運行中，黑人英語在學術與社會生活仍然中被視為「先天不足」，無法被大部分的主流社會情景接受。

• 黑人明星比爾·科斯比認為，黑人口音是「貧窮文化」的一部分 / Wikipedia

這種看似種族歧視的言論呼聲最重的，卻並非來自於白人，而是一個胳膊肘往外拐的的美國黑人喜劇明星比爾·科斯比 (Bill Cosby) 。在一次演講中，他將美國黑人的口音直接歸為「貧窮文化的一部分」。

雖然在政治正確重壓下很難直接說出口，但教育工作者一直致力於通過公共教育來消除美籍黑人口音的應用。因此所謂的「非裔美國人口音」隨著受教育程度的增長而顯著降低，美國社會受到高等教育的部分黑人可以完全脫離黑人腔說話。雖然這種現象會導致一個極其「政治不正確」的邏輯：將黑人口音與缺乏教育聯繫起來。

• 黑到深處自然粉，侃爺等黑人明星也漸漸受到白人歡迎 / Flickr

很多黑人為了跳出自己的社區與階級而丟棄黑人口音，但也有白人反過來學習黑人的文化。說唱音樂在流行樂壇如日中天，一些白人被這種充斥滿槍支、大麻、美女的流行文化吸引，侃爺韋斯特、Snoop Dogg等黑人明星成為一代白人小孩的偶像，很多白人甚至開始學習黑人腔調，賈斯汀就是拚命「白人轉黑，反而被黑」的代表。

也許，黑人需要做的，是樹立自己的文化自信，讓包括白人在內的其他人種「黑到深處自然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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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Artiles, Alfredo J.; Trent, Stanley C. (1994), "Overrepresentation of minority students in special education: a continuing debate", The Journal of Special Education, 24: 410–437

Cosby, William (10 January 1997), "Elements of Igno-Ebonics Style", Wall Street Journal, pp. P.A11

Coulmas, Florian (2005), Sociolinguistics: The Study of Speakers Choices, Cambridge

Farrison, W. Edward (1970), "Dialectology versus Negro dialect", CLA Journal, 13: 2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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