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繭

文/酒九

這段時間身邊的問題讓我焦頭爛額。

我即將和男友組建一個新的家庭,因為懷孕的緣故,婚禮必須早日舉行。然而母親的瘋病癒發嚴重,狀況不容樂觀,但是她拒絕去醫院檢查。

婚禮籌備的中期,這個平時看起來氣勢奪人的女人突然消瘦下來,然後開始胡言亂語。

她發病是在一個尋常的下午。

平日家務全由我一人承擔,這天,正當我準備推開母親卧室門的時候,客廳傳來「哐當」的聲響,她慌慌張張地跑過來阻止我,就像卧室藏了見不得人的東西。

「怎麼了?」我問。

「卧室你就不用收拾了。」母親說,然後用身子擋在我與房門之間,眼神慌張而又警惕。

我覺得她這樣有些可笑,但把掃把往牆角一扔,沒有多說什麼。

母親睡覺向來比我早得多,然而最近卻尤為異常。我起夜的時候,發現母親的房門雖關著,但仍有昏黃色的燈光從門縫透出來,連續很多個晚上都是如此。

天亮之後,母親只是神情有些恍惚,行為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我心裡疑問重重,但母女之間的冷漠已持續多年,所以我並沒有多問,早餐時只有餐具碰撞時冰冷的聲音。

過了些日子,我又在半夜發現母親的卧室透出燈光,這一次門沒有關緊。我脫下鞋子,輕聲走近卧室,把眼睛對準門縫。母親正端坐在床上,全身赤裸著,兩隻手離眼睛很近,似乎在做著穿針引線的動作,然而她的手中空無一物。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幹什麼,只得屏息看下去。母親的動作細緻極了,就像是在拔肉刺。她左手的指甲捏住右手的指腹,然後慢慢向外扯,手間出現一條細細的白絲。

我看得太仔細,不料碰到了門,發出了一聲「吱呀」的響動。母親明顯受到了驚嚇,她兩隻手迅速的分開,裝作若無其事,然而她兩手分開的瞬間,分明從指腹抽出一根很長的細線。

我回到房間關上門,回想剛才見到的那一幕:母親往被子里藏了個巴掌大的瓶子,瓶蓋似乎是藍色的,那是什麼東西?我覺得異常熟悉,卻想不起來。

早起之後我們誰也沒有提及這件事,我不禁看了幾眼母親緊閉的房門,又觀察她的手指,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媽,婚禮的日子定下來了。」我打破沉默。

母親愣了一下,她匆匆扒幾口飯,想了想才說:「嫁了之後人過得不好,你別回家哭,我不要你。」

「您就不能想我點好?」我重重把筷子往碗上一磕。記憶之中,她總是像這樣對我惡言相向,讓我一度認為她是把對父親的怨念發泄在我身上。

母親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母親開始急劇消瘦下來,每天相比於前一天都像是脫了一層皮一般。

距我上一次觀察到異常的幾日之後,這天傍晚,我在玄關處換鞋,一不留神沒站穩,急忙用手去扶牆,觸感有些不對,我瞬間寒毛直豎,猛地打開燈,見牆上掛著幾縷絲,斷斷續續一直蔓延到天花板上去了。

難道是家裡進了蜘蛛?我心裡疑問。不知為何,我竟瞬間聯想到母親。轉念一想,覺得自己多心,但心中的不安怎麼也壓不下去。

穿上拖鞋,沿著牆壁走一圈,這些絲越來越多。我猛一吸氣推開自己的卧室,發現這裡變成了重災區,空中一縷縷的白絲在燈光照射下反著光。

我著急地去敲母親房門,過了很久她才把門打開一個小縫,站在門縫後,擋住房間里的景象。

「飯在鍋里,你收拾一下我們吃飯。」她說著,不等我回話又關上門,似乎對房間里發生的這些變化視而不見。這個時候天已經黑下來,早過了晚餐的時間。

母親食量突然變得很大,我打開電飯鍋蓋,發現裡面足有三四人份的米飯,這時我終於意識到她身上一定是出現了什麼問題。

婚禮的日子快到了,我必須要安排她去看一看醫生。

「媽,過兩天你去一下醫院。」

「不去,我沒病,去醫院瞎花錢。」母親的態度很強硬。

我怒火上頭,對這個女人忍無可忍,騰地一下站起來,把碗筷「嗙啷」一收,重重扔進洗碗池。

這時身後響起拍桌子的聲音,然後是忽急忽緩的喘氣。沒等我做出反應,母親就連人帶椅地向後翻過去,眼睛緊閉,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愣在原地,不敢上手去扶她,怕引起別的問題,只得撥打急救電話。

電話另一端傳來一個不耐煩的女音,我內心灼然,顛三倒四地試圖說明情況。還沒說完,這女音便直接打斷道:「已經了解您的情況了,但今晚用車緊張,請您在家中等候我們的消息。」說完便匆匆掛了電話。

我雖焦急萬分,但也只能將全部希望寄託於醫院。我先將母親移去卧房暫緩。推開門時,一股奇怪而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這裡的牆壁上也有絲狀物,但並不多,遠不及我的卧室。

我將母親安置妥當之後,推開窗戶透氣。窗邊的立櫃開著一角,裡面隱約透著一點兒藍色。我下意識回頭看去,母親仍沒有醒來,於是便試探著拉開柜子。隨著「嘩啦啦」的聲響,櫃里的東西傾瀉而出,都是清一色的小瓶,仔細看去是一瓶又一瓶用空的膠水。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用過膠水,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何物。接著我陡然生疑:母親用如此大量的膠水做什麼呢?

屋外幾乎每一戶燈都亮著,像是黑夜中的無數雙眼睛。窗戶大開著,夜晚的風吹進來,一縷白絲掛到我的臉上,我把它從臉上抹下,用指尖托到眼前端詳。看著腳邊這些空瓶,我預感到這二者之間必有聯繫,那種莫名熟悉感又湧上來,我突然想起童年時期用膠水玩過的遊戲。

我從瓶子中擠出些余膠,塗在兩指間張合數次,一道道白絲出現。對比之下,這兩種絲狀物雖不盡相同,卻大同小異。

眼前的情形似乎讓我明白了什麼,但又更加糊塗,我還是不能理解母親用膠水絲懸在牆上是什麼用意,除了她患上瘋病之外,難以再有合理的解釋。

空膠水瓶散亂的堆著,我每隔段時間就給醫院打一個電話,卻一直是讓人煩躁、絕望的佔線。

第二天早上母親醒了過來,像是什麼事都未發生。

我最近接連晚睡,已經成為惡性循環,幾天之後,腦中那根緊繃的弦終於斷了。那一夜我陷入深沉的睡眠,直到日上三竿才睜眼。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手機,只見上面有數個男友的未接電話,和一條簡訊。

我猛然清醒了,房間里的一切讓人毛骨悚然。密密麻麻的絲狀物布滿了整個房間,床上,柜子上,甚至連我的身上都被嚴密地包裹上細絲。

我汗毛直豎,尖叫著從床上躍起。這些絲已經完全把我淹沒,雖不厚重,卻讓人無比壓抑。

我顧不得看手機,第一個動作就是拿掃帚清掃房間,拉房門時感受到一股阻力,我用力扯斷細絲,撿起掃帚對牆面猛揮,潔白乾凈的牆面瞬間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污痕。

「你在做什麼?」沒掃兩下,身後突然傳來母親凄厲的尖叫,這聲音聽起來似乎劃破了聲帶,以至於尾音都變成了高亢的嘶鳴。我頓時愣住,被嚇得一動不敢動,這個女人瞬間衝到我面前,奪過掃帚摔在地上。

她揪著我的領子,臉色漲紅,青筋突突直跳,嘴裡不住地詛咒:「不知好歹的畜生,你的心是黑的,你這個死東西……」隨後,母親的淚水就像水管泄漏一樣,止也止不住。

我從恐懼到驚愕再到茫然無措,像根木頭一般呆住,只能任她左右撕扯。

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持續了十多分鐘才結束,母親像是斷了線一般,鬆開我的衣領,晃了兩下,「咣」的一下子坐倒在地上,然後倒在我的腳邊。

「媽…你怎麼了?」我完全愣住,過了好久才緩過神來。

「我把所有心血都給你了,你竟然這樣糟蹋!」母親仍沒完沒了的嘶吼。我聽了一會才明白她的憤怒是因為我清掃房間,這確實莫名其妙至極。

「這些絲到底是什麼東西?我早想問你了,那現在索性來攤開說好了!」我也有些情緒不穩,扶著腰提高聲音,試圖壓過她。

聽到這問題之後,母親愣住了,像是壞掉的播放機一樣沒了聲響。「我在做什麼啊,我在做什麼呢?」她吶吶自語,將我完全忽略。

我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可以感覺到母親的理智正在逐漸回歸,她似乎像是暴露了什麼讓自己懊惱的事情,恢復理智之後又竭力隱瞞下去。

「你說啊,你有什麼直說行不行?」我逼問,覺得自己現在離真相越來越近,母親此刻卻神情恍惚,脆弱不堪,甚至又哭又笑起來。

「你別管那麼多,趕緊嫁人吧。」她開始前言不搭後語,想要將我推開,可是看了眼我的肚子,最終是收了手,頭髮散亂、跌跌撞撞地出了房間。

我知道她一定是瘋了,無論她承認與否。

過了一會我才鎮靜下來,這時客廳的聲音也消了,我突然想起手機,拿起一看,電話和簡訊都來自於男友。

「寶寶,我家裡出了些事,咱們的婚禮可能要推後了。」這條消息讓人瞬間慌了神,忙撥電話過去,沒有人接。

我把手覆在肚子上,懷孕三個月的時間,腹部還未有隆起的跡象,卻足以給我無比的安慰。於是我就這麼斜靠著床欄,看著一屋子未收拾的白絲,陷入恍惚的意識。

過了許久之後,手機響起,是男友。

「寶寶,對不起,家裡事情特別多,沒看手機。」

「你嚇死我了,怎麼回事。」 我有些發抖地問。聽到他的聲音,才止住的眼淚又湧上來,

男友聽到我這語調,好聲好氣地哄了半天,電話那邊環境很吵,有嘈雜的叫嚷和物品碰撞的響聲。

「我爸媽突然病倒了,這兩天會很忙,可能來不及聯繫你。」他有一些歉疚。

「你爸媽?你們現在在哪個醫院?我帶點東西去看吧。」我接話。

「寶寶別鬧,你現在懷著孕,安心休養,你好著我就省很多心了,乖。」

我還想再問幾句,卻聽到那邊有人在高聲叫他的名字,於是男友匆匆忙忙應聲掛了電話。婚禮推遲幾日?幾月?還是說一年?我無法控制的胡思亂想,然而毫無辦法,現在是徹底得孤立無援了。

電視節目里出現了陌生的面孔,老資歷的新聞主播也由年輕的面孔替代。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一種風雨欲來的錯覺。街道上往來的人變少了,菜市上尤為明顯。

母親的瘋病越來越嚴重,到了不能出門的程度。她瘦得厲害,我盤算著如果她下次再暈倒,無論如何也要送到醫院檢查。家裡如今變得像盤絲洞一般,閉塞壓抑,灰濛濛且密不透風,宛如一個巨大封閉的蟲繭,而我便是被層層包裹在其中的幼蟲。

這種想法讓我不寒而慄。

大約過了兩周左右,這天早晨我被廚房切菜的聲音吵醒,爬起來一看,是母親。她精神大好,就像是發病之前一般,只是瘦骨嶙峋。

不知站在卧室門口看了她多久,只覺得房子的陰翳之氣一掃而空,迎來久違的晴天。直到母親看見我,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把手往圍裙上擦了擦說:「晚上吃餃子吧。」這是她少有的和善的神態,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幾次。我感覺有點尷尬,就點點頭應聲。

「您好了?」我問。

「說不清楚,但感覺這頓飯非做不可。」母親說。

我不知道接什麼話好,房間里都是白絲,我不敢清掃,怕母親又出什麼狀況,便清閑下來,抱著肚子坐在沙發里。

「媽。」

「嗯?怎麼了?」

「沒事。」我就單純的想叫她一聲。

說來有些可笑,我曾經對母親極度反感,可現在她給我一點點溫情,竟讓我無法拒絕。我問自己,你是一條狗嗎?答不出來,只覺得自己又心酸又可憐。我突然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不對,可是沒來得及仔細想,電話就響起來,是男友。

足有一周沒聽到他的聲音了,我心裡激動難耐,他說他想見我,就現在。

「你要出門?」母親看著四處找外套的我問。

「是啊。」

「那晚飯怎麼辦?」她包餃子的手停下來。

我愣住,嘴巴張張合合,最後終於決定:「晚飯回家吃。」

「那你要早點回來。」

見了男友,他瘦了些,但精神氣還不差,看得出是收拾過一番。

問及他父母情況時,男友臉上突然帶著幾番試探的神態道:「你知道這段時間出事情了嗎?」

我一臉茫然,這些日子多在家裡呆著,除了買菜之外,沒有太多與外界接觸,並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但看著他等我開口的神色,還是努力想了想說「出事了?我只是感覺街上的氛圍不太對,新聞沒有播報,不過很多主播都換了,是政治問題嗎?」

「不止,估計現在是在封鎖消息,但我覺得很快就瞞不住了,」男友四下看看,又繼續講,「之前我爸媽幾乎是同時病倒,送醫的時候連救護車都叫不來一輛。去了醫院才發現裡面人滿為患,都不用挂號。」

「不用挂號怎麼診斷?」

「根本不用診斷,都得的是一種病,」可以看出男友回憶過去時顯得有些慌張,他咽了咽口水,「他們說這種病叫繭化。」

聽到這病名我猛地一愣,突然想起在家的母親。「這病是什麼癥狀?」我問。

「全身抽絲,就像是蟲子吐絲做繭一樣,」男友頓了頓繼續說,「這兩天醫院都是這樣的病人,醫生不清楚最終結果會怎麼樣,他們最後都嚷嚷著要回家去。」

「...抽絲?」我心裡默念,想起那些膠水瓶,更加糊塗了,我想自己似乎是弄錯了什麼東西。

男友看了看時間,他攬著我的腰準備走。

「去哪?」

「我爸媽覺得自己時間快要到了,想要和你聊聊天,最後看看未來的兒媳婦。」阿澤說完,撇過頭用手匆匆在鼻子上抹一把,他想裝作輕鬆的表情,但是聲音有一點哽咽。

母親還在家裡等我吃飯,但阿澤父母的情況又不好拒絕,我心想著母親應該會原諒我這一次小小的食言。於是我給母親發了個簡訊,關了機,以免她又打電話過來鬧。

男友家收拾得很整潔,但屋子有種熟悉的味道,我在母親身上也常聞到。婆婆和公公看起來很虛弱,但可以看出他們竭力表現出熱情。

我心裡一直惴惴不安,晚飯的時候,婆婆說:「我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你和阿澤一定要好好得過。」老太太眼睛有些紅,但是聲音卻很坦然,只是在平靜中帶著不舍。

「媽,您別亂說。」阿澤打斷了她。

「這有什麼,人總是要死的,我把能給你的都給了,沒什麼放不下的了。」我聽婆婆所說著,十分心酸,看著屋子裡那些絲狀物,突然覺得這是老人在以身做繭,好讓子女擁有翅膀。

飯後他們又絮絮叨叨說了些別的,當鐘錶快過十點的時候,我心裡突然一陣悸動,隨後沒兩三秒,就見公婆開始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扭曲起來。

雞皮疙瘩頓時起了一背,我動彈不得,就在這時,阿澤用力攬過我的腰,把我抱到稍微安全的位置。

阿澤放開我之後,試探的往前走幾步:「爸....媽?」他話音未落,就見兩位老人身體迅速絲化,四肢與軀幹接連坍縮,變成糾結纏繞的人絲。「阿...澤,我的寶貝。」屋子裡響起似男似女的聲音,已經失去人形的絲團中伸出一條粗壯的觸手,把毫無防備的男友拉了進去。

絲狀物圍繞著阿澤一圈又一圈收緊,就像是蟒蛇在制服它的獵物,它雖沒有表情,但我感覺到每一根 「人」絲上都流露出無限的眷戀和不甘。我手足無措,而阿澤在絲團中越陷越深。

好在這場變故很快就終止了,他們捕獲阿澤之後,又抽搐了兩三下,不動了,就像是失去了生命力的枯枝。

絲團中浮出阿澤的半張臉,他的眼睛漆黑,而我怕的發抖,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很長時間沒有說話,直到我一點一點爬過去撫摸他的臉頰。

「這團東西就是我爸媽嗎?」聽到阿澤的話,我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只能把他的頭攬進自己的懷裡。於是在我胸膛的位置,傳出幾聲啜泣,而後是無法抑制的悲哀的嚎哭。

阿澤很久都沒有恢復過來,他沒有脫下身上那些人絲,我們就這樣互相倚靠著,一整晚都沒有換過位置。

天亮的時候,他終於開口說:「謝謝你能來。」這句話顯得生疏,但我明白他想從變故中走出來,一時間言語有些混亂,於是我再一次撫摸他的頭髮。

回家的路上,我打開手機,發現四十多個母親的未接電話,全部是在傍晚十點鐘之前,我不敢多想,只是無形中加快腳步。

拉開家門的時候很是費力,我心跳如鼓,試探著喊道:「媽?」沒有回應,家裡絲毫沒有感到人的氣息。我來不及換鞋,一把推開母親的卧室,一切如常,只是母親不在裡面。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緩緩把頭轉向自己的卧室,一步一步走過去,我第一次如此真誠的祈禱母親安然無恙。然而,卧室的書桌上放著一張紙條,凳子上攤一團稀軟的白絲,一直流到地板上去了。

看到這些,我反而變得冷靜,只是手不住地抖動。我拿過紙條,無論如何也看不清楚,字是花的。站在這團人絲旁,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稱呼這團的東西為母親,我不能接受。

抬手給自己一個耳光,終於能看清紙條上的字了。

上面寫道:

媽媽沒見過什麼世面,但也知道這病是了不得的病。你要結婚了,錢不能亂花,所以沒有告訴你,你別怪媽媽。人老了,倒像是個小孩子一樣,不過現在身上抽絲越來越嚴重,膠水都糊不住了。

冰箱里放了餃子,有很多,夠吃很久。鍋里也有,我等了你很久,你不回來,媽媽很想你。

從小到大對你一直很嚴厲,你以後會懂的。怪不好意思說的,我愛你。還有,媽媽一個人養你長大,你好了,我也好,死不可怕,你要過的好,不要被欺負了。

還有....

後面的字看不清楚,太過潦草,只是在在字跡的末端筆尖狠狠劃破紙張,用力之大在桌子上都留下了印痕。我想,母親在生命的終了,怕是還有深切的渴望。

臨近晚上的時候,房間里開始變暗,但我沒有開燈。我把廚房鍋里的餃子取出來。餃子泡了一天,又涼又糊還有一種奇怪的味道。我把它們一個一個用漏勺盛出來,在盤子里整整齊齊的擺好,沖卧室喊一聲:「媽,出來吃飯。」沒有人回應,這空蕩蕩的房間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把一個一個餃子認真地嚼碎,吞咽下去。這是母親煮的,芹菜牛肉餡的,從小吃到大,以後再也吃不到了。

後來我離開家,搬去和男友同住,鎖上門,把母親永遠留在卧室里。

「她只是想讓我愧疚,她不愛我的,我知道。」我說。

「別哭。」男友說,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留下眼淚來。

幾天之後,電視台終於開始遲來的報道,年輕的主播很神情嚴肅地說了些術語,稱專家對這一場災難毫無頭緒,只知道這種疾病只會在已為父母的人之間傳播,所以建議年輕人近期不要有生育打算。並且初步估計在疾病過去之後,全世界將減少百分之八十左右的中老年人。

看到這條新聞的時候,我和阿澤正在家裡,他整個人都僵住,緩緩轉過頭來問:「寶寶,我們的孩子應該有四個月了吧。」

我下意識的用手護住肚子,但除此之外卻說不出話來。我們都知道這新聞意味著什麼,這孩子如果出生,那麼我會有很高的幾率面臨死亡。

「...不能..不能賭一賭嗎?」

「寶寶,我只有你了,孩子還會有的,一定會有的。」阿澤把我抱在懷裡,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像是也在安慰自己。

墮胎後休養的那段時間裡,世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外面怎麼樣?」我問。

阿澤看了一眼窗外說:「很多房子都被人絲填滿,有些甚至蔓延到窗戶外面去了。」

一眼看去,城市裡像布滿一顆顆巨大的繭,繭裡面有很多年輕的生命,他們要好好活著。

災難過去之後的幾年,專家對繭化的研究有了新進展,他們說:「當父母把生命的全部意義投射在子女身上,並且超出限度地愛孩子時,會導致人體的繭化,請市民們將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身上。」

「怎麼突然笑了?」阿澤問。

「真是荒唐啊,」我吶吶自語,「這麼多年了,她死了,我也要死了,現在才知道她超出限度地愛我,可是如今對她對我都太遲了。」

「你說我媽臨走前是怎麼想的呢?她一定在等我,她相信我一定會回來的,我答應過她的。你說她最後的時刻,會不會埋怨自己沒能多堅持一會?」我說不下去了,無比心酸和悲傷。

我和阿澤互相倚靠著,就像是兩匹疲倦的老馬。

「昨天做了個很好的夢。」我聲音很疲憊。

「什麼?」阿澤摟緊我,他老了,開始出現白頭髮,但是他習慣性的動作和以前一模一樣。

「夢到吃餃子,芹菜牛肉餡的,熱的。我把它們一個一個盛出來說,媽,吃飯了。然後我媽就從屋裡出來,坐在我的對面。」

餃子真好吃啊。

大故事家

喂你一滴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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