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疼的,是那在婚禮上哭泣的新娘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從《三傻大鬧寶萊塢》里特立獨行、勇敢追求理想的大學生,到《我的個神啊》里在地球奇幻旅行、大揭宗教虛偽面紗的外星人,寶萊塢著名演員阿米爾·汗在大銀幕上塑造了一個個風格迥異的藝術形象。

這一次的《摔跤吧!爸爸》同樣未讓觀眾失望。一個印度摔跤的全國冠軍,作為一個嚴父,剝奪了兩個女兒的童年,用幾近殘酷的教育方式培養出了兩名女冠軍。

這個改編自現實的故事,配上寶萊塢的歌舞和敘事,足夠煽情與勵志。然而,硬糖君最心疼的,卻是那個在婚禮上哭泣的小新娘。

她羨慕可以練習摔跤的兩姐妹,因為不用面臨未知的丈夫和一輩子的鍋碗瓢盆。而這也激勵了兩姐妹重拾信心,成為電影的一個小轉折。

《摔跤吧!爸爸》是一部典型的勵志電影,因此在所有與主題無關的枝節上,它都巧妙的避開了討論。諸如印度女性的家庭經濟地位、幼童的教育、印度的體育官僚制,都成為浮光掠影,一晃而過。

可現實真的有歌舞中那般輕鬆嗎?從《摔跤吧!爸爸》透露出的印度社會世情中,我們能看出「雞湯」外的殘酷。

為了不讓女兒14歲出嫁

我們應該慶幸,阿米爾·汗電影中的兩個女兒都有足夠的摔跤天賦。否則,將自己未能完成的人生目標寄托在後代身上,多少有些不近人情。這點不用硬糖君多說,中國長大的少年兒童都懂。

如果阿米爾·汗和妻子一索得男,而他努力培養兒子成為摔跤手。那麼即便這個兒子成為奧運冠軍,《摔跤吧!爸爸》的勵志程度也將大打折扣。真正讓這部電影迷人的是:一位父親用自己的方式證明了「誰說女子不如男」。

你們不是嘲笑女孩兒不能學摔跤嗎?那我就要女兒學。你們不是譏諷女孩兒摔不過男生嗎?那我就要女兒比。你們不是懷疑我的訓練方法過時嗎?那我就要女兒贏。

讓人感到些微訝異的是:貫穿電影的教育模式都是父親要求女兒,而非女兒的主動期望。這自然可以歸於父親的因材施教。但反過來看,是否也可以說明兩個女孩兒在人生道路上自主權的喪失呢?

兩個為國爭光的全國冠軍,雖然巾幗不讓鬚眉,硬糖君卻沒有印度花木蘭的感覺。她們倆和花木蘭的最大區別在於:替父從軍的要求,是花木蘭自己提出的。如果是因為花木蘭的父親有一個「軍人夢」,而強制女兒從軍出征。我們的《木蘭辭》是不是就成了《從軍吧!爸爸》?

木蘭從軍的理由是:「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這叫女孩兒家自己懂事。而電影中一對姐妹學習摔跤的心理暗示是:不摔跤我就要14歲出嫁,這叫在爛桃中選一個能啃的。

《摔跤吧!爸爸》在主線敘事上的悖論在於:它企圖用強迫女性變得強大的方式,來證明女性可以變得強大。換句話說,就是用直男癌的方式來表達女性勵志。心地是善良的,初心是美好的,就是最後雞湯的味道有點怪怪的。

需要清醒的是,即便摔跤姐妹比起那個哭泣的小新娘,已然多了一種人生選擇,但並不能構成她們「已足夠幸運」的證明。

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女漢子」畢竟只是恆河沙數,電影其實缺乏對兩姐妹真實內心的關照:她們心裡最愛的,真的是摔跤嗎?

電影中有兩姐妹被剃髮後在學校遭遇白眼的鏡頭,但都一晃而過。在小新娘的婚禮上,她們第一次在眉心點上紅點,愉快地在大廳跳舞。這些都能說明,她們也曾渴望「普通女孩兒」的生活。

成就夢想固然要放棄許多東西,但如果這些放棄並非自願,夢想的單純和美好也就蕩然無存。在影片結尾,姐姐將金牌給父親戴上,場面令人熱淚盈眶。只是在這淚光中,要仔細分辨的元素太過複雜。

嚴父光環下的陰影

戲外,阿米爾·汗對自己進行了「慘無人道的折磨」——為了塑造男主角馬哈維亞19歲、29歲和55歲三個不同年齡的形象,他不惜在短時間內增肥28公斤,隨後又接受了五個月異常艱苦的訓練,減掉了25公斤贅肉,同時深入學習摔跤技巧,成功演繹了摔跤冠軍年輕時期的健美風采。

戲裡,馬哈維亞對兩個女兒進行了嚴酷的訓練——每天五點中起床訓練、嚴格控制飲食、甚至讓女兒跳入河流自主求生。

戲裡戲外,這個父親在女兒的教育中都是不可動搖的霸主地位。而她們的母親,似乎只能一味的對丈夫的計划進行配合。在看到兩個女兒短暫的穿上女裝後,她激動的說:「我的女兒終於有點女孩子的模樣」。可是當丈夫大鬧婚宴後,這位順從的妻子便不能再發出任何議論。

在印度,大多數女性家庭地位較低的表現就是缺乏「家庭決策權」。在婚姻戀愛方面,由於種姓制度及傳統習俗的根深蒂固,女孩一出生就被認為是「賠錢貨」,在出嫁時父母要為其準備豐厚的嫁妝,否則在婆家將會被嫌棄,從而也就決定了婦女在家庭中沒有發言權。

加之印度社會受童婚制影響深遠,雖說政府下令廢除童婚制,但在現實中,印度的一些偏遠落後地區,女性仍舊受童婚制的危害。電影中的小新娘14歲出嫁,現實中比她年齡更小出嫁的亦非罕見。

2006年印度政府頒布了《反家庭暴力法》,法律明文禁止家庭暴力,同時禁止丈夫以嫁妝為由對妻子實施家庭暴力,從而政府以立法的形式保護了女性的合法權益。

儘管這些法律規定嚴格,但在當今的印度,每年因嫁妝問題導致新娘慘死的案件時常發生。印度國家犯罪記錄局數據顯示:印度的嫁妝謀殺案從1953年至2011年的60年間里增長率為250%,其增長速度驚人。

所以,《摔跤吧!爸爸》中母親在家庭教育中的缺位,作為印度的一種普遍現象,或許還不足詬病。更何況,電影中還出現了丈夫和妻子的「一年之約」:如果訓練兩個女兒一年後無效果,便不再繼續。雖然家庭女性缺乏話語權,縱向對比下,仍有進步意義。

既是夜總會又是神廟

寶萊塢電影永恆的主題是永恆的愛情。那些伴隨著歌舞演繹的堅貞不渝、悲喜交集、最終有驚無險團圓結局的愛情故事,是印度人百看不厭的傳統模式。

在印度電影中,與「愛情」線索並進的,必然還有「陰謀」、「復仇」等「苦難」線索。印度這個人口眾多、貧富懸殊、歷經侵略的國家,在浪漫情懷之外,也有「苦情」審美的傳統。

殘酷的復仇、瘋狂的陰謀和浪漫的愛情結合在一起,是寶萊塢電影中最普遍的主題。而完滿愛情、眷侶團圓、善惡有報等傳統東方倫理價值也符合印度普通觀眾的日常夢想。

進入新世紀的印度電影,結合全球語境和印度本國新形勢,開拓了一些具有普世關照和現實對應的題材。其中《三傻大鬧寶萊塢》《我的個神啊》《摔跤吧!爸爸》三駕馬車,可堪表率。

《三傻》反映的是全球都關注的教育問題,對第三世界國家普遍存在的「填鴨式教育」的反思,對人生是要追逐世俗眼中的成功還是要追求自由與夢想的思考,這種主題無疑是具有世界性的,能引起廣泛深刻的共鳴。

除了普世關照,「馬沙拉」模式一直是印度電影的最愛。馬沙拉」本意是一種廣泛應用於印度菜肴中的調料,是一種將愛情、戲劇、打鬥、歌舞、喜劇等類型成分熔為一爐的「大雜燴」電影。

《摔跤吧!爸爸》在片長上延續了這種傳統,169分鐘(大陸為140分鐘)的電影對大多數商業電影來說已是極限,但影片沒有延續單一緩慢的寶萊塢敘事路數,而是借鑒了好萊塢式的一波三折,讓169分鐘高潮迭起、懸念叢生,毫不冗長難耐。

印度是一個樂天幽默的民族,具有不可多得的喜劇天賦,「小丑」角色一直是寶萊塢影片中不可或缺的人物構成元素。寶萊塢電影中的「丑角」一般都對情節發展影響不大,只為調節影片氛圍,增加幽默色彩。

比如《摔跤吧!爸爸》中兩個姐妹的堂兄,成為插科打諢式的活寶人物。從小時候的姐妹陪練,到成年後姐妹的鐵杆粉絲,他似乎無所事事,沒有自己的夢想要追逐。好大喜功的國家隊教練亦是如此,他在體制內蠅營狗苟,偶爾使壞卻最終落敗。

有網友調侃,寶萊塢影人的三大心頭好:勵志、歌舞和活寶。一部兩個半小時至三個小時的印度電影,一般至少包含40分鐘的歌曲。《摔跤吧!爸爸》的歌舞設計集中體現了現代印度電影的革新,兼具民族感和國際性。那段姐妹抱怨父親嚴酷的歌,十足活潑。

印度導演庫馬爾 · 古普塔說過 :「印度電影既是夜總會又是神廟,既是馬戲團又是音樂廳,比薩餅和詩歌研討會。」在很多國家為電影文化入侵措手不及的時候,印度電影人在全球化電影浪潮中卻依然如魚得水。

儘管《摔跤吧!爸爸》在口碑爆棚的同時存在著爭議,但不可否認的是:除了歌舞和搞笑,寶萊塢的雞湯里或許大有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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