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防線(中)

上文:漢語防線(上) - 知乎專欄

3.

「請問四月十七日的『千人失蹤案』發生前,您發覺到什麼異樣了么?」

「千人失蹤案?」夏文緊鎖著眉頭,搖搖頭說道:「說實話,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蜂擁而入的記者將夏文的病床團團圍住,他已經預料到這些難纏的記者最終會把採訪拉伸成艱澀的鏖戰。

記者們面面相覷,盯著夏文不做聲。夏文則是目光飄向了站在遠處的香草,香草卻擺出一副「一無所知「的神情。

一位男記者講到:「是這樣的夏先生,在四月十七日的下午三點之後,伴隨著怪響,您的大學的整個A教學區,就只剩您一個人了。」

夏文不敢置信地反問道:「一個人?」

現在的夏文並不知道,轟動全國的「4.17失蹤大案」在12小時之內撼動了整個新聞網。

烈火尚未平息,餘燼已飄蕩千里。

舉國震驚之下,夏文更是變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人物。所有的電視台和門戶網站都在瘋狂的調換著時刻表,一切新聞都要為夏文的採訪讓路。幾家大媒體的直播頻道匯聚了千萬名翹首以盼的觀眾…

而他剛剛醒過來還沒有十分鐘。

記者說:「沒錯,A教學區的一千餘名師生全都人間蒸發,至今下落不明。巧合的是,警方調查了學校的課程安排和學籍,當時整個A教學區,只有您一位二級語言使用者。最終…也只有您幸免於難。」

他聽到此處,心裡泛起一股惡寒,頭皮陣陣發麻。

夏文深吸一口氣說:「抱歉我對此一無所知…這個消息我是剛剛才知道的,從你的嘴裡。」

記者們的好奇心被激起,各家的話筒蜂擁而上,對夏文發起了車輪戰。

「您能複述一下記憶中最後的場景么?」

「我只記得教授正在講話,我站起身來正欲上台。突然聽到刺耳的蜂鳴,很快我體力透支…昏厥了過去。」

但夏文所疑慮的是,在意識喪失之前自己並沒有走到講台上。

「您當時所上的古語言選修老師,是當年非常有名的古語頑固派…陳松教授。您先前有了解過么?」

古語頑固派?夏文隱約記得這個說法。語言分級制度推行的初期,部分漢語使用者強力反對議案,在學術界掀起波瀾,甚至以各種極端方式遊行,用意便是將語言分級扼殺在萌芽階段。

這幫人被稱為古語頑固派,雖然曾癲狂的燃燒過自我…但仍然無法抗拒歷史的車輪。

「陳松…我只知道他是一位很負責的教授,其他的並不清楚。至於『古語頑固派』,我覺得在語言分級如此完善的今天,應該不會有餘毒尚存。」

「但在4月17日3點,怪聲停息之後,校外人員稱聽到了校園內隱約傳來朗誦聲,吟誦的語言是漢語。經過錄音採樣,與上世紀所存留的古語詩篇《採薇》吻合。所以外界非常好奇,您和陳松之間的關係,以及陳松是否是事件的策劃人之一呢?」

採薇?夏文仍是一頭霧水。

夏文搖搖頭說:「我沒聽見過什麼吟誦。我和陳松教授之是再尋常不過的師生關係,陳松教授的私人生活,我一無所知。」

「三語使用者絕對是百姓口中的高材生,在您所在的大學裡似乎已經不稀奇。但二語者即便在頂級學府中也是鳳毛麟角。您在平常的學習生活中會受到異樣的目光,或者說承受額外的壓力么?」

「不會,我不太在意他人的評價和看法。」

「漢語在巔峰時期有超過三十億的使用者,時至今日仍然會被偶爾提起『漢語情懷』。作為高級語言的重要奠基之一,大部分人的日常用名也依舊採用漢語。民眾現在非常擔心,死守漢語的古語頑固派並未被完全消滅,只是由明轉暗潛藏起來,並成為隱患極大的恐怖組織。您身為二語使用者,對此有什麼看法么?」

「沒有。」

記者冰冷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笑容變得很難看。香草連忙跑過來清了清嗓子,夏文才略微思忖道:「我不認為一種語言會衍生出恐怖組織。眾所周知漢語並非什麼難以掌握的技能,學習成本極低。所以漢語也不會成為信仰或偏執,從類人猿的猩猩叫到古漢語,再從古漢語到四語乃至二語,人類天性本就在追求更加高效的語言。應該沒有一個組織會傻到去復興漢語,就像是復興猩猩叫一樣,兩者都是沒有含金量的事物。」

「您的回答令我們受益匪淺。您是比例低於千分之一的二語使用者,我們則在用『廉價』的四語向您提問。所以我很好奇,對於夏先生來說,我們的語言也像猩猩叫一樣么?」

夏文知道記者想要的是哪種答案,也知道哪種答案會釀出大禍,更知道什麼答案能登上門戶網站的頭版。他知道尖銳的回答會被添油加醋,這些新聞工作者早已深喑此道,憑空捏造出一個狂妄不羈的夏文。而故作深沉或幽默的回答會被精心粉飾,讓一個溫文爾雅的夏文變成國民榜樣。

但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夏文,夏文只會這麼回答…

「不像」他微笑著說:「因為我其實沒怎麼用心聽,空洞到沒有比喻體。」

當採訪的氣氛變得有些僵硬和冰冷的時候,一位記者打破了尷尬問道:「旁邊這位美女是夏先生的…」

夏文說:「家教。」

香草幾乎同時說:「保潔。」

兩人對視了一下,夏文萬般無奈地閉上眼點點頭道:「對…對…就是保潔…」

4.

等到記者退潮之後,香草堵住了夏文的耳朵,用一句話鎖死了房門,關掉了所有的走廊燈。

其實夏文最擔心的是記者們問起更多的同學關係和感情。而夏文對那些失蹤者只能抱有基本的同情,因為他和學校里的人交流甚少,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記者們也對那上千名失蹤人員不感興趣,注意力都在他這個二語者身上。

屋裡又恢復了令人放鬆的安靜,香草給夏文倒了一杯熱水說:「嗓子累壞了吧。」

夏文苦笑著說:「用二語一分鐘內就能結束戰鬥,但電視機前就沒幾個人能聽懂了。」

香草說:「猩猩叫…你不該那麼比喻的。」她長嘆一聲,望著天花板說:「這可捅了大簍子,你又要被推上『激化各級語言者矛盾』的風口浪尖。這個大帽子可不是香草給你扣的哦。」

夏文說:「就算不比作猩猩,媒體也會想方設法的製造爆點。」

「借口」香草用力戳了一下夏文的額頭說:「幾年了,你最精的就是找借口。」

她披上那件袖口很長很長的外套,戴上寶藍色的頭戴耳機,坐在病床的一邊小聲地說:「算了,早點休息吧。」

「那個…二位。」病房的角落裡突然站起來一位邋遢的大叔,冷不丁地嚇得夏文一哆嗦。

香草向前買了一步厲聲問道:「你什麼時候鬼鬼祟祟藏在那的?」

大叔輕咳了兩聲問:「我無意打擾兩人,也不是想偷聽談話。本來只是想等他們都問完,我再來打聽點獨家的。結果坐在飲水機後面睡著了…實在是不好意思。他們聊得太久,我也忘了時間。」

大叔說完深深鞠躬,然後從髒兮兮的褲子里掏出褶皺的名片,正欲遞到夏文手上。

大叔說:「我是龍華新聞的記者鄭全,就一兩個問題,問完就走,問完就走…」

香草上下打量著大叔,一幅欲言又止的樣子。

夏文平復了心情說:「名片放在桌上吧。大叔想問點什麼?最好簡短點,今天實在是太累了。」

大叔連忙擺擺手說:「很短!很短!一點都不長。我就是想問問,夏先生聽說過『漢語防線』么?」

夏文茫然地搖頭道:「沒有。」

大叔說:「他們是極端中的極端,頑固中的頑固,是一個能量很大的地下組織。漢語防線是舊時代的殘黨,背後的關係網錯綜複雜。除了417失蹤案以外,今年他們還策划了另外三起大型惡性事件,均沒有被正式報道。如果您被捲入其中遇到麻煩了,可以聯繫我們龍華新聞。長期以來,一直是我們的記者在獨家跟進漢語防線的案件。若是有相關的線索,更可以提供給我們…多謝了。」

夏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說:「了解了。」

大叔連聲道謝,準備起身離開房間。香草的眼神死死地凝視著他左手袖口,突然輕呵道:「——」

一段飽含張力的二語像是撕扯開的胡琴,發出悲愴的弦音。大叔突然痛叫著倒在地上,痙攣般擺動著自己的左臂,直到一個精緻的金屬製品被甩到香草腳底下。

香草小心翼翼地撿起那燒焦的金屬物,端詳了片刻說:「跟我猜的差不多。大叔你的袖珍攝影機藏得太差了,雖然我不知道你錄製小文的視頻要幹嘛,但要拍…請光明正大的,跟前人一樣。」

夏文沒太聽懂剛剛香草迸發出的二語。即便同為二語使用者,香草剛剛使用的也是凌駕於他的層次的辭彙。同種語言的上下限差距,自古以來就是無法磨滅的。

他勉強聽出來香草描述了一段計算器程序,這些依託於聲音的代碼鑽進攝影機的音頻採集系統里。就像埃博拉病毒滲透進肺部,腐蝕掉呼吸系統一樣。香草簡短的話語變成定時炸彈,摧枯拉朽版毀掉了那精密的電子儀器。

大叔誠惶誠恐地起身,又涕泗橫流著道歉、發誓。夏文和香草也不會強人所難,很快把大叔送出了房間。

「不過香草…」夏文盯著桌上的名片問:「這家龍華新聞…你聽說過么?」

5.

未完待續,每晚九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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