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遇見女鬼,這事並不簡單

書生好艷遇。

其他職業,一樣喜歡艷遇,但目的性太強,不美好。牛郎看到七仙女,偷了人衣服,脅迫人結婚生子。田螺姑娘也是如此,灶前灶後,到頭來還是結婚生子,很是寡淡無聊。

書生不一樣,能讀得起書的,家境比貧農還是要好的。況且,古代讀書人的地位一般比較高。即使考取不了功名,也可作私塾老師。過年過節也可幫鄉里鄉親寫對聯,操持一些紅白喜事。雖無榮華富貴,但至少生活無憂——不像是赤農,娶妻生子是個奢侈的願望。

艷遇,是一種秩序外的歡愉,是意想不到的快樂。無艷遇,並不影響生活,有艷遇,則是平常日子裡多了份綺麗的夢。所以,書生的艷遇對象多是鬼、狐、妖等靈異之屬。

狐妖遇到書生,有傳奇性,這就是日常生活起波瀾。試想,一桌子朋友聚在一起,喝喝酒,吹吹牛,若是有誰說自己遇到了好姑娘,還不引人注目。而且,這姑娘還不是人類,更是引人遐想。故事要傳奇性,生活亦要,不然會被庸俗的日常給悶死。

在宋朝,汴梁就有富家子吳小員外,偕同兩名好友,到金明池去遊玩。三人走了條小路,忽見花竹叢中有家酒肆,酒肆里器物井然有條,極其瀟洒可愛。店內寂無人聲,唯有一名賣酒的姑娘。

姑娘長得漂亮可愛,三人見了,不禁心生歡喜,遂起了輕浮之心。友人說,可以叫姑娘一起來喝酒。在友人的慫恿之下,吳小員外用美言逗引姑娘。姑娘倒也大方,欣然而應,豈料剛坐下來,還沒有喝酒,她的父母便自門外而入,嚇得姑娘趕緊離開。

三人酒意闌珊,很快就離開了酒肆。當時已經是晚春,日光進入了薄夏,三人也不出來遊玩了,但對姑娘的思慕之情,卻沒有放下。於是第二年春天,三人約在一起,重新來到酒肆里。店已蕭條,姑娘早已不見,唯有一對老夫妻。

三人上前打聽姑娘,老夫妻愁眉不展,說:「她是我的女兒。去年全家去上墳,有是那個輕薄少年誆她飲酒。我回來後罵了她幾句,你這樣輕浮以後怎麼嫁人?沒幾天,她就抑鬱而死。酒肆旁邊有個小土丘,就是她的墳墓了。」

吳小員外三人一聽,嚇得趕緊離開。一路上三人追憶往昔,傷心惆悵。

夜色降臨,三人將要進城門,忽然看到姑娘揮舞著頭巾跑來,喊道:「我就是去年那位姑娘,員外可否去我家找我了?我父母為了讓你絕望,用死亡和假墳墓來騙你。今天我也在找你,還好在這碰見了。其實,我已搬家到城裡的一條小巷子里,一樓極其寬敞明亮,不知道可否一起去?」

桃花入懷,拒絕了還算是男人么?自此,吳小員外便於姑娘夜夜笙歌,好不歡樂。過了兩三個月,吳父一瞧,兒子臉上無顏色,看起來就要死了似的,便揪住了兩人,責問道:「你引誘我兒子去哪裡浪蕩了?現在病得這麼嚴重,要是死了,就把你們就到官府里去!」

兩人才慌了神,心底也起疑。兩人聽說有道士善於治鬼,便前往拜訪,「邀同視吳生」。那道士遠遠一看,就驚叫道:「鬼氣太重了,死期近了。要急避西方三百里外,躲夠一百二十天,才有可能活命。」

這把三人嚇得不輕,趕緊「駕往西洛」。可是這姑娘,就是如影隨形,每到打點處,姑娘避在房內,晚上佔據了床。沒有辦法,三人只得繼續逃,到了洛陽沒有多久,三人在酒樓里商量如何是好,「且愁且懼」。

此時,恰巧酒樓下道士騎驢從門前過,三人驀然見了救星,哀求活命。道士結壇行法,「以劍授吳」,說:「你理應要死的。今晚回到家,緊閉窗門,黃昏的時候有人敲窗,不管是什麼,就一劍刺死。要是有幸殺了鬼,你還有活命的機會。要是殺人,就償命。都是一死,搏一搏吧。」

吳小員外照著道士的話做了。果然,黃昏時有人敲門,吳小員外二話不說,一劍擊之,有人應聲而倒。舉燈一看,是那日夜纏綿的姑娘:流血滂沱,好不嚇人。這事自然是被衙役知曉,吳小員外、兩位朋友並道士一起被拘到衙門,看來就要償命了。但審問下來,卻沒有結果,知府便派衙役前往郊外去調查。

倆老人說:「女兒早就死了。」

等發棺一看,果然衣服如蛻,形體無影無蹤。四人遂得脫。

這則小故事,其實與崔護的詩歌《題都城南庄》有關。崔護寫了「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之後,後世讀者頗覺不圓滿,便給他敷衍了一段艷遇。崔護的遭遇跟吳小員外一模一樣,但結局卻是好的。崔護是傷心過度,發棺之後,姑娘死而復活,兩人甜蜜地在一起。

人死之後,肉體不糜,夜晚則出來會男子,這樣的故事,在筆記小說中很是常見。但如這《吳小員外》一樣,男人需要這樣的伴侶,卻又時常警惕著。刨除《吳小員外》故事裡的鬼怪元素,在現實生活里,大概就是一個痴心姑娘被渣男始亂終棄。

被妖狐、女鬼等纏上了,容易解決,所謂「道高一丈,魔高一尺」是也。再厲害的鬼怪,也會有辦法據而遠之。鬼桃花受到書生的歡迎,此其一。

古代的避孕技術,成功率並不高。但凡一心一意追求歡愉的,都是極其憎恨懷孕的。讓姑娘珠胎暗結,說明需要背負責任。負什麼責任呢?一是現世的義務,二是道德的責任。在《子不語》里,袁枚講過這樣的一個小故事:

山東林秀才,四十多歲了也沒有中舉。一天有改行的想法,突然聽見耳邊有人叫道:「不要灰心。」

林秀才說:「什麼人?」

那人說:「我是鬼,一直守護著先生。」

林秀才想見這鬼,鬼不願意,要求再三。鬼說,要是見了我,不能怕才行。林秀才答應了,這才見到一個滿臉是血的鬼,跪在他面前。

鬼說:「我是鹽城市的布商,為掖縣張某所害,屍體被壓到東城門的石磨下,以後先生會成為掖縣縣令,希望能幫我伸冤。」鬼又說某年某月去參加鄉試,會中進士等等。果然,到了那年,林秀才舉了孝廉,就是沒有中進士。

林秀才就唉聲嘆氣:「世間功名之時,鬼也有不知的啊。」

話還沒有說完,那鬼的聲音就出現了:「是先生你德行有虧,不是我錯報。你在某年某年和某寡婦私通,導致她懷了孕。雖然無人知覺,但陰司卻「記其惡而寬其罪,罰遲二科。」寡婦懷孕,無人知曉,自然是被墮胎了。

劉秀才悚然,自此謹身修善。日後,果如鬼言,授官掖縣。

鬼狐不一樣,人鬼殊途,生殖隔離,再怎麼狂歡,亦不必擔心這現世的困境。

(原題《鬼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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