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性啟蒙女孩

木頭不知道,他劈腿的對象,是我的性啟蒙老師。

這是真實故事計劃的第 152 個故事

那是2005年9月,高一開學的第一節課。同學們都按照學校規定,穿著軍訓結束時發放的校服來上課。全班只有我由於身體原因,缺席軍訓,穿著便裝來班裡報道。

報道當天,遵照寫在黑板上的排位順序,我很快入座,餘光總能感到同桌女生在上下打量我。全新的高中,一個人也不認識,我並不想因為這身便裝顯得太突兀,我刻意躲避著她的目光。

「張小再,你太酷了,居然沒穿校服。」這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一時不知道該解釋哪件事,索性忽略了校服事件,看了看黑板上老師寫的我的名字,對她說,我叫張小冉,冉冉升起的冉。

她顯然沒在意我的自我介紹,便從抽屜里翻出書包,裡面竟掏出一條半身碎花裙。她兩手提著裙子,在書桌下抖了抖。抬起兩腿,麻利地套在腿上,配合著屁股微抬,裙子就穿在了校褲外面。我還沒來得及驚訝,她又當場脫掉了校褲。任她動作再熟練,我還是看到了她脫褲子時,裙底的那條黑色蕾絲內褲。

她笑著跟我說,張小再,我們是一路人。

我甚至沒有看一眼黑板上她的名字,因為我內心是不屑和這樣「違法亂紀」的壞女生做同桌的。

中考失利,又因為盲目自信,提前放棄了保送名額,結果落到這所普通高中。開學第一天,我整個人都很低落,矯情地認為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在班上沒有一席之地。

老師在班上選代理班長,結果幾個刺頭兒男生叫囂著喊:胡蝶胡蝶胡蝶。

我同桌的她埋著頭嘀咕一句「我操,叫鎚子啊叫。」順手掐了一把前排那個喊得最起勁的男生的後背,然後扭扭捏捏地站起來了。幾個男生高興得很,拍手起鬨。

我更煩躁了,心想,這個破學校,選班長也看長相啊?

不過,胡蝶,這個名字挺好聽,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

後來我才知道,胡蝶是直升生,班裡好多同學都是初中和她一個班,一起升到高中的。我還順便知道了,胡蝶初中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我時常偷偷打量胡蝶,大家都叫她校花,其實也一般嘛。並不是苗條大美女啊,還是有那麼一點肉感的。都說她胸大性感,可我覺得胸大很噁心啊。還有,她眼睛那麼大,應該是帶了隱形眼鏡的緣故吧。

我心裡越這樣說服自己,我越忍不住想多看她幾眼,開始特別地關注她,後來我才知道,這就是嫉妒。

我羨慕嫉妒卻不恨。

我完全沒意識到從何時開始,我竟然開始喜歡和她一起玩,我不想承認這個事實,一直想要逃離她,可她身上的那種自由和叛逆,太吸引我了,最終我決定努力靠近她。我的這些心路歷程,她都不知道。因為她一直堅定認為,我們是一路人。而我,在努力成為她的一路人。

每節課上,聽她講她小太妹的故事,聽得我熱血沸騰。她給我塗指甲,教我化妝,給我講男生的眼睛和腦子都有問題,只有女生才看得出哪個女生是婊子。還給我演示如何在化妝品店神不知鬼不覺地順走一支眉筆。

我顧不上我一落千丈的成績,我開始練習上課時,裙子外套校褲,再悄悄退去褲子,每次我會更加小心翼翼,因為我怕胡蝶看到我的純棉印花內褲,我覺得丟臉。

有一天,胡蝶塞給我一本書,名字叫《藏在書包里的玫瑰》。這是一本關於中學生性問題的訪談實錄,在那之後的多少個日夜,我躲在廁所里,窩在被窩裡,悄悄地看上幾頁。這本書不僅是藏在我書包里的玫瑰,更像是藏在我書包里的原子彈,給我炸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胡蝶卻給我說:「這本書太假了,採訪的好幾個高中女生都表示不知道接吻要伸舌頭。我靠,這不裝純嗎?」

我悻悻地回答:「我真不知道接吻要伸舌頭。」

胡蝶扭過頭足足看了我半分鐘,忽然大笑起來。「張小再啊張小再,你是原始人嗎?告訴你,你趕上好時代了。」

從那時起,胡蝶就成了我的性啟蒙老師。

每天課堂上的化妝教學時間,變成了性科普時間。胡蝶趴在用課本堆砌的安全牆後,給我講了一堆又一堆的性知識。從男人的勃起,到女人的敏感部位,再到男女如何啪啪啪,胡蝶都津津樂道。當胡碟告知我大姨媽是從陰道流出而非尿道時,我忽然覺得自己蠢斃了,原來我的求學之路還很長。

在某一天,胡蝶正給我講她睡過的第三個男人時,老師一把推翻了課桌上的那堆安全牆,一本被我們拜讀過後忘記處理的《閨房》雜誌,也順勢躺在地上。

老師不讓我們坐同桌了,我坐到了最後一排的最左邊靠窗位置,而胡蝶在最後一排最右邊的靠門位置。

圖 | 我和胡蝶的合影

我的新同桌是一個木訥的男生,我給胡蝶寫紙條,給他取名叫木頭。我告訴胡蝶,我不樂意和木頭說話,感覺他這種一本正經的木頭和我這種洋氣又前衛的女生不是一路人。我覺得沒有胡蝶科普的課堂,太悶了。

木頭總在課間給我的杯子盛滿熱水,會在我被老師提問時,默默把答案寫在紙上遞給我,會在我趴在課桌上睡著了之後,給我披上他的校服外套。

有一天,我扭頭問木頭:「為什麼大冬天的,你老是要給窗戶留個縫?你不冷我還覺得冷呢!」

木頭說:「因為你老說教室悶,想讓你透透氣舒服點。」

我忽然就覺得有一絲薄荷味道的空氣透過窗戶那條小縫闖入我鼻腔,讓我覺得清爽又乾淨。我當場就同意和木頭談戀愛了。

這是我的初戀。

那時高三,我滿腦袋都是談戀愛。約會時,我都會帶著胡蝶。就像以前她和她歷屆男朋友一起,都不會丟下我一樣。我覺得這是我對胡蝶的報答。

那時我覺得最幸福的事不過是,木頭在左,胡蝶在右。

在胡蝶的慫恿下,我變得很主動。我和木頭的初吻,基本是我強行索取的。我發現,木頭也是初吻,並且不知道接吻要伸舌頭。我更像一個老者,在諄諄善誘一個新學徒,每每我更進一步,我都會第一時間去和胡蝶彙報,我今天又拿下了木頭的某個第一次了。胡蝶通常會鼓舞我,是時候可以再進一步了。

我時常說胡蝶挖掘了我的另一面,這是過去17年,我不曾見到的我。

轉眼高三就畢業了,照畢業照那天,我們約好合照一結束,我們四個人一起去峨眉山旅遊。好幾個同學在畢業照之後抱頭痛哭,我卻瀟洒地挽著木頭,牽著胡蝶,同時胡蝶的新男朋友摟著她,四個人洋洋洒洒地邁出學校大門。

圖 | 我們四人一起去峨眉山畢業旅行

回頭看了看學校大門,我和胡蝶不約而同地對著大門豎了個中指,因為大門口有個攝像頭,高考前一星期,老師還把攝像頭調出來給我們的家長看,說我們一邁出學校大門,就和男生摟在一起。

我們終於畢業了。

在峨眉山的第一天夜裡,我就給自己辦了一場成人禮。凌晨三點,我給隔壁的胡蝶發簡訊:胡蝶,我是女人了。

可是那晚,胡蝶明明還在QQ上上傳我們的出遊照片,卻沒有回我簡訊。

其實我挺不淡定的,有千萬種思緒壓在胸口,我卻強撐著。給了自己兩分鐘時間調節,我便轉身安慰同樣是第一次的木頭。

在我和木頭的關係里,我習慣性地裝老練。這導致很多年以後,我總會有個錯覺,木頭喜歡的那個人,是真的我嗎?

木頭的表現和胡蝶描述的處男情況一模一樣,我莫名其妙地覺得,我拿到了主動權。木頭需要我的安慰和引導。於是,我努力地把我三年學到的理論知識全部搜羅出來,支撐我,像老手一樣。

不過那晚,我腦海里一直在回想胡蝶說的一句話:不是所有處女都會見紅的。我沒有見紅,他不知道我是第一次。

2008年9月,又是一波開學典禮。我和胡蝶被同一所本科大學錄取,她是播音主持專業,我是表演專業,我們同屬藝術學院。木頭不像我們這麼好運,靠著藝術特長混進大學,他去了樂山市,在職業技術學院學習弱電。

我們開始了異地戀。

那時,對方如果是手機撥打到我手機上,接聽免費。可是接聽座機來電,就需要收費了。為了省錢買車票,我們做了許多套餐功課。他給我用手機打電話,一分鐘6毛,我不給錢。他用座機給我打電話,前三分鐘6毛,每分鐘2毛,可是我接聽也是每分鐘6毛。我們在騷擾了無數次電話卡客服之後,終於敲定一個最佳方案,他辦一張IC卡,我辦理一個附加業務,IC卡每分鐘1毛錢,我晚上9點後接任何電話免費。

每天晚上9點,我總能準時接到木頭的電話,電話粥一煲就是一小時。掛了電話後,木頭寢室關門熄燈了,他就得從側門的電樁上,翻進宿舍。

我和胡蝶雖然專業不一樣,但是明智的她,在報道前一天,拉著我提著兩箱牛奶和一瓶香水,說服了宿管阿姨把我們安排在同一個寢室。宿管阿姨笑得合不攏嘴,直說都是藝術學院的,一個寢室理所當然。

我們寢室是四人間,其他兩個姑娘也是本地人。女生之間的關係就是這麼不可理喻,開學才半個月,那兩姑娘就抱團對立胡蝶和我,她兩索性每天不住校,天天走讀,時常寢室只剩我和胡蝶兩個人。我們也落得自在,好不容易盼來大學不用準點回家,我們是萬萬不會走讀的。

每晚,和木頭結束通話,都會和胡蝶開一場卧談會。我會把木頭講給我的新鮮見聞轉述給胡蝶,而胡蝶還是會給我講關於男女之事,胡蝶告訴我,別想男生對自己坦白,除非你會「詐」他。她還會給我舉例子,她成功「詐取」了男朋友的何種信息。

我的二層床在靠寢室的盡頭,躺在床上正好可以看到陽台外的夜空,往往都是胡蝶聊著聊著沒了聲音,配著她平緩的呼吸,我翹著腳蹬著天花板,任思緒亂飛。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某一天,類似的夜裡,胡蝶給我說,你可以去一次樂山,那裡有外皮很酥的甜皮鴨,有好吃不膩的蹺腳牛肉,還有一個景點叫樂山大佛。我忽然生起一個念頭,胡蝶只要你在我身邊,你做錯什麼,我都會原諒你。

大學的生活很精彩,我參加了話劇社,胡蝶也登台主持了校園歌手比賽。我們迅速認識了很多新朋友,我們喜歡把各自的新朋友湊到一起,一群人扎堆玩耍。玩三國殺,玩殺人遊戲,最喜歡玩「誠實勇敢」。通過遊戲里的「勇敢」,我們起鬨撮合了好幾對小情侶。就是玩著玩著,我們的卧談會時間玩沒了。每晚兩人總是很難湊到一起。

圖 | 胡蝶主持的校園歌手比賽

後來我回憶起來,我們整整有半年時間沒有一起熄燈後的卧談會了。木頭湊夠了車票錢,就會來找我,我們一呆就是三四天的時間,晚上自然是留宿小旅館的。剛開始胡蝶還很抱怨,畢竟扔她一人在寢室,這讓我很兩難。結果沒幾天,胡蝶和學生會主席火速談戀愛,之後也經常一星期不見人。

兩個人一直都習慣向彼此彙報一下,晚上是否回寢室,幾點回來,到後面,這個習慣都省略了。

我有段時間因為和胡蝶關係漸漸遠了,很不開心。給木頭髮簡訊,想讓木頭幫我出主意,怎麼樣約上胡蝶聊聊。而木頭回復我:別想多了,你們沒事噠。看到這條簡訊,我忽然更想胡蝶了,因為胡蝶發簡訊的口頭禪就是「噠」字。「么么噠」「不理他噠」「煩得批爆噠」和今天木頭說的「沒事噠」。

那一天和往常並沒有什麼兩樣,大家擠在學校後門一個廉價KTV包間里。包間里瀰漫著嗆人的煙味,屏幕的亮光有點刺眼睛,好幾個小姑娘其實都不會喝酒,但是借著興緻也都抿了幾口,這也包括我和胡蝶。

20歲出頭的年齡,一個不小心,心思就被情緒佔滿,哭和笑都來得太輕易。伴著一首孫燕姿的《我也很想他》,每個人都揣著飽滿的憂傷,包間一下子安靜下來。這次的誠實勇敢輪到胡蝶輸,平常最能起鬨的她,什麼都敢做,所以無懼「勇敢」。而她此時,選擇「誠實。」

圖 | 我們在KTV唱歌

「你有沒有很想的,別人的他?」

「有。」

「誰的?」

「張小冉的。」

這次胡蝶沒有把我的名字念錯。

說實話,我當時沒有任何情緒,我不知道我該怎麼做,可是我真的沒情緒。

只是後來,有兩次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腦子裡閃現出胡蝶說:張小冉的。這四個字,讓我瞬間清醒,再也無法入眠。

正好9點了,木頭的電話又打進來了。

我拿著手機走出包間,愣了好久,我做了一個決定,我要再聽一次胡蝶的話。

想知道真相,必須要「詐」他。

「你和胡蝶上床的事,你打算瞞我多久?」

木頭沉默了好久,足足一分鐘,那一分鐘,我在心裡幫他撰寫了好多版本的答案。可是,越沉默我越沒底氣,越沉默越接近真相。

「對不起小冉,你太野了,我們不是一路人,而胡蝶她···」

「胡蝶她怎麼樣?」

「她把她的第一次給我了,我得對她負責任。」

我當場就想到胡蝶我感到諷刺,很想告訴他說,男人的眼睛和腦子真的都有問題,只有女生才看得出哪個女生是婊子。

可是,透過掩著的門縫看到胡蝶,罵她的話,我始終說不出口。

從那以後,我就不回寢室了,每天能逃的課一節都不去上,即便去了下課後也馬上回家。

我和木頭分手了,我沒有戳破胡蝶假裝處女這件事,甚至沒有問為什麼,他也沒有糾纏我。到後來我的想法變得很偏激,痛苦了很久之後,最終最折磨我的事竟變成真,我沒有來得及告訴木頭,我才他媽的是第一次啊!

大三快放假的時候,聽我們寢室另一個女生說,我們寢室發生一起嚴重的鬥毆事件,她們兩和胡蝶在寢室大幹了一架。

積怨已久吧,我沒敢過多詢問。因為這兩個女生向我轉述的時候,在觀察我的面部表情。

兩位女生喋喋不休地向我描述,在打完架後的第二天,她們的朋友來幫她們出氣,把廁所垃圾桶里廢物一股腦全倒在了胡蝶的床上,裡面還有速食麵湯,以及帶血的衛生巾。

場面一度很難看。胡蝶回寢室看到這些之後,瘋了一樣的拽著其中一個女生的頭髮,問他媽的誰幹的。兩個女生估計看胡蝶氣紅了眼,便趕緊撇清關係,說反正倒垃圾這件事不是自己做的。

幾天後,我的QQ閃起胡蝶的頭像,她說:「有些事我沒想明白,不知是不是你,但是不重要了,節日快樂。」

我的問號及時發出去,她的頭像卻再也沒亮起來過。後來我知道她把我拉黑了。

從那以後我們再也沒聯繫過。

今年年初的時候,我在新公司忙得不可開交。和往常一樣,電腦右下角的微信和QQ一直閃個不停。正準備點忽略全部的時候,一個截圖彈出來了。是以前高中朋友給我截的木頭朋友圈的圖,木頭結婚生孩子了,還是雙胞胎。圖片是兩個皺巴巴的小嬰兒,眼睛被黑布蒙著,尿不濕比身體還大。

木頭配字:小再和一一加油,今天第八天了,快快出院回家吧。

再往下看,有胡蝶的留言,就一個字。「冉」。

作者張小冉,公司職員

編輯 | 楊艷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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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選自真實故事計劃。真實故事計劃是由青年媒體人打造的國內首個真實故事平台。歡迎關注微信公眾號zhenshigushi1,這裡每天講述一個從生命里拿出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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