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第二十八章 狐窟品酒

日光從天上飛流而下,化作透明的瀑布,東方升起了一條明亮的光帶。

玫瑰色的天空越來越擴展開來,太陽出來了,封居胥舉起雙臂,萬分精神的發出一聲吶喊。

萬物在一片紅光中騷動,日神似乎割開了自己的軀體,讓血管中的金雨畫出萬道金光傾瀉到紹興。

鸛鳥高飛,在紹興城郊,燒制瓷器的大窯開始冒出縷縷青煙。

胡嬰寧一晚上沒睡著,她習慣白天睡覺,晚上活動,猛一下晝夜顛倒她還真不適應,就在地上靜靜卧了一宿,只等他睡醒一起去會稽山,見封居胥在她身上踩來踩去想要下地,胡嬰寧用尾巴包住他朝空中一甩,他逐漸變大,一個屁墩兒坐在草地上。

「你這怎麼都不提前知會一聲?」封居胥揉著屁股蛋子埋怨道,「剛睡醒就給我來這麼刺激的。」

胡嬰寧前腿猛向下壓,後腿綳直,舌頭吐直打了個哈欠,甩甩身上的毛,旋即側卧在地舔著爪子,再拿濕漉漉的爪子撓著尖尖的臉頰,捯飭乾淨了,她搖身一變化為人形。

「哎呀,大早晨起來凶什麼凶啊,」她手掐著腰,前後左右扭著,「人家為了你一晚上動都不敢動呢。」

「趁著現在日頭還不是那麼毒,咱趕緊去吧。」封居胥努力不讓自己盯著她的屁股看。

「幹嘛總是那麼急吼吼的,」胡嬰寧用手背揉著臉頰,「先吃點東西墊吧墊吧唄,空腹趕路不好的。」

「這荒郊野嶺的哪兒有東西吃啊?」封居胥說著扭頭掃視四周,連棵長野果子的樹都沒發現。

「到我家去吃啊,我家就在附近,」胡嬰寧朝東邊努努嘴,「不過你得聽我的,我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

狐狸窟?那不是妖精窩嘛?

他心裡開始打鼓,這小狐狸突然間對我變得這麼熱情,這裡面肯定有蹊蹺,該不會是把自己拐到她的老巢里嘎嘣一口咬掉他腦袋吧?

胡嬰寧見他半晌不說話,嘴角一撇,「嘁,你在想啥以為我不知道啊,」她把兩手握成爪子狀,嘴巴大張嚇唬他,「啊嗚!怕我一口吃了你是吧!」

封居胥還真被嚇得脊背微微後傾,見她是在逗弄自己,臉上掛不住,硬撐著說,「這有啥好怕的,你就說都有啥好酒好菜招待吧?」

「呦呵,小哥哥膽子這麼大啊,」胡嬰寧活動著指關節,指頭嘎巴作響,「那好吧,那我們就走吧,」她朝東輕移蓮步,想起了什麼又轉過頭,「小哥哥有小名嗎?」

真要去啊?封居胥腸子都悔青了,有氣無力的回了她一句,「秋寶。」

「那好,秋寶,」胡嬰寧朝他一揮手,「跟上啊。」

唉,硬著頭皮去吧,他只得乖乖跟在蹦蹦跳跳的胡嬰寧身後朝東而去。

不到半個時辰,她家便到了——一座孤墳後的狐窟。

「跟這兒杵直了,」胡嬰寧腦袋一偏,「本仙要施法了。」

她兩眼眯成一條縫,眼中滲出攝人心魄的綠光,嘴巴嘰里咕嚕不知道在念什麼,麵皮如被狂風勁吹般抖動抽搐,身上的衣裙隨風而起。

她猛地雙目圓睜死死的盯住封居胥的眼睛。

他眼中的胡嬰寧開始不斷旋轉,腦袋如被榨乾了的橙子般瞬間空空如也,身體里的血液急速流轉,直弄得他眼冒金星,他跌倒地上的一瞬間變成了一隻赤狐,半吐著舌頭,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緊接著一陣惡臭直衝封居胥鼻腔,他趕緊收攏舌頭閉上尖尖地嘴巴,吃進去的味兒辣嗓子,眼睛暴露在外,辣得直流淚,幸虧一陣風刮過,要不然他就被臭死了。

胡嬰寧早已變回狐狸模樣,她朝封居胥甩甩尾巴,「秋寶,一會兒進洞,我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不管問你什麼,你只管說『嗯』就好,你身上的靈力早已被我的屁給掩蓋住了,一兩個時辰之內,他們看不出的,反正你只管悶頭吃你的,吃好了我們就上路。」

「哦,」封居胥斂起毛茸茸的耳朵,怯生生的跟在胡嬰寧身後,狐窟幽暗深邃,他倆且走了一陣才見底。

裡面像是在開品酒大會,大概有二十隻狐狸圍著一張擺滿了燒雞的席子嘰嘰喳喳說個沒完,有個管家模樣的狐狸嘴裡叼著酒碗,胸前掛著一個小木桶,酒碗放在地上,他用嘴拔下瓶塞,那酒便咕嘟咕嘟自動倒進碗里,差不多快滿的時候,他便插上瓶塞,去為下一位斟滿。

他倆踩著一地的雞骨頭尋了個空檔鑽進去,剛蹲坐地上,狐狸管家就走過來給他倆滿上了。

「張伯伯,您也坐下吃點啊,」胡嬰寧湊近酒碗聞了聞,心裡一陣厭惡,「別光顧著給別人倒酒啊。」

張管家緩緩邁著狐步,瞟了眼胡嬰寧,從鼻孔中哼出一個「嗯」,便招呼其他狐狸去了。

「這老狐狸怎麼對你愛答不理的?」封居胥伸爪子撈了一隻雞腿塞嘴裡,頭一次當狐狸,雞腿在他嘴裡跑來跑去,他著急的用爪子護住吃。

「吃你的雞腿,話怎麼那麼多!」胡嬰寧明顯對這個問題很抵觸,她自顧自埋頭大吃起來,封居胥也知趣,不再問下去。

雞腿太油膩,封居胥有點噎得慌,他把頭埋進放著葡萄酒的碗里,剛喝了一口他旋即吐了出來。

這哪兒是什麼葡萄酒啊,分明是血。

他湊近胡嬰寧,「這是什麼血?」

胡嬰寧皺起鼻子,「你身上的血。」

他聞言臉色鐵青,乾嘔了起來,「你怎麼不早說啊?」

「嗯?」胡嬰寧吐出嘴裡的雞骨頭,「你們那邊不是很興人吃人嗎?喝點人血怕什麼?」

封居胥惱了,「我從來不吃人,倒是被不少王八蛋吸過血。」

他說話的聲調有點大,引來同席的狐狸頻頻側目,胡嬰寧用頭拱了拱他的脖子,悄聲在他耳畔說,「秋寶,別那麼大聲。」

正在他倆交頭接耳的當兒,一隻老態龍鐘的母狐狸顫巍巍的直起身子,她半睜著眼,打量著席上狼吞虎咽的狐子狐孫,略帶痰喘的說道:「真是一群孝子賢孫啊,有些不遠萬里來此為老身過這九千歲壽辰,說到底,還是咱們狐族之間感情深啊,老身敬大家一碗。」

話音剛落,席上所有狐狸競相隔著空氣遙祝她萬壽無疆,她喜滋滋的招呼管家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好酒」一一端出來。

「來,他二舅,你嘗嘗這個。」管家給一隻老狐狸滿上,「您老說說,這酒咋樣。」

嘗酒的老狐狸下巴頦兒疊出三層肉,長著一隻酒糟鼻,他吧唧下嘴兒,一副了如指掌的神情,「嗯」,他頓了一下,「喝上去甘冽異常,一定是五胡亂華、永嘉南渡後沉迷於玄學的名士的血,還微微帶點熱辣,想是此名士服多了五石散吧。」

管家微微頷首,用眼神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此名士一定出自王謝家族,」他啜了一口,品咂著,合上眼,一副在想像中遨遊四海的神情,「不,是謝氏家族,品此血胸中陡然升起一陣傲然之氣,」他睜開眼,微微有些醉醺醺的打量四周,「這是一個睥睨四海,唯我獨尊的人。」

管家嘴巴微張,等他說完。

「此名士一定是謝靈運,」酒糟鼻說完,等著得到管家的認同,他不敢確定是與不是,只是嘴上一副咬定了就是他的語氣。

「他二舅你真是神了,」管家滿是欽佩的朝他看了眼,旋即說道,「赤狐一族本在紹興優哉游哉,他個死人非要四處鑿山開路供自己遊玩,搞得滿城風雨的,吵得我們不得安生,咱太夫人,」說到這兒,他朝方才那位過九千歲生辰的母狐狸低頭致敬,接著說道,「太夫人被他惹惱了,某日化成他同族一位死去的人,這人腦袋在自己手裡握著,坐他床上,渾身直冒血,把他嚇得個半死,接著又把他裝狐皮袍子的衣服箱子給施了法,他打開後箱子直往外涌血,搞得他整日神情恍惚,再加上五石散服用過多,渾身燥熱,更加醉心於遊山玩水來派遣恐懼與寂寞,最後驚動了朝廷,上面派人收拾他,他竟敢興兵拘捕,嫌命長,宰他的時候我特意取了點他的血,封存起來一直沒開過,要不是太夫人今天大壽,他二舅你都喝不上哩。」

「太夫人真是高啊,」酒糟鼻恭維道,「軟刀子殺人不見血,您加深了他的焦躁,讓他無法神志清楚的思考問題,以致釀成大禍,也是他咎由自取,可嘆這樣的人竟敢說出,魏晉以來,天下的文學之才共有一石,其中曹子建獨佔八斗,我得一斗,自古至今其他的人共分一斗。曹植早已作古,言外之意,普天之下就他最能,這種人早晚滅亡,太夫人只是順天之命罷了,」他復又品了一口,一臉陶醉,「好酒,好酒。」

封居胥見他們雖是獸類,談古論今卻頭頭是道,正想多在這兒留一會兒,胡嬰寧在他耳畔吹氣,「秋寶,我們該走了。」

他倆趁著席上眾人品酒的當兒,一溜煙躥出狐窟,又跑出一陣才停下,胡嬰寧施法將封居胥變回人形,又將他變小,張嘴把他含起來放在自己脖子上,「拽牢我,」胡嬰寧活動下四個爪子,身子俯下來,封居胥趕緊薅住她脖子上的毛髮,她像一隻響箭般嗖的一聲朝會稽山香爐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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