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圖源網路,侵刪)

『當純白的光芒即將吞噬整片大地,最後一口煙從司旺嘴中湧出,他沒有責怪溫斯頓,而是憶起他人生中種種往事,靜候死亡的最終綻放。』

『他從沒想過這會是一個如此絕望的故事,也從沒想過它一旦到來,便無處遁逃。』

【一】

2012年12月20日 9:00AM

美國明尼蘇達州

實驗室內鴉雀無聲,科研人員同往常一樣有序地開展工作,組長溫斯頓佇立於一扇房門前,仔細端詳上面的紋路,助手站在一旁在記錄本上寫著什麼。

身後,實驗室大門開合,年輕人張望著走進這所科學殿堂。

「司先生,歡迎來到Orfield實驗室,專門研究聲學的實驗室。」溫斯頓看見來人,主動上前打破寧靜的氣氛。

年輕人伸出右手,彬彬有禮道:「您好,我是司旺,來自中國訪問團,這次慕名前來是想參觀一下傳說中『世界上最安靜的房間』。」

「那你可真來對了,」溫斯頓顯得很高興,沒去握司旺的手而是選擇給了他一個擁抱,「來自中國的朋友,請這邊走。」

溫斯頓帶著司旺來到剛才觀察的房間前,伸手拉開大門。

吸音材料橫豎錯位布滿整個房間,就連鋼鐵房門的背後也沒有放過,整個內部呈現出木質的色彩,讓人看了不禁想起森林中的參天巨樹。

「Anechoic Chamber,我們都這麼叫它,房間的泡沫楔形物可以將環境噪音降低至負九分貝,這玩意兒能改變聲音的頻率,還創下了吉尼斯世界紀錄。」溫斯頓一邊介紹著,一邊拉起司旺的手放至牆壁。

司旺輕輕撫摸,材料很柔軟,彷彿真是木質一般,從剛才走進開始,他便發現腳步聲與往常都出現了很大的差別,或者說腳步聲變成了噪音,而溫斯頓的話語竟散發著一種縹緲的感覺,似乎只要他走遠幾米,就會聽不清溫斯頓所說的一切。

「現有的最高紀錄是在裡面待了四十五分鐘,怎麼樣,司先生有興趣體驗一下嗎?」溫斯頓想個孩子似的跟司旺分享他喜愛的玩具。

「求之不得。」這次上頭給的訪問任務便是親身體會這所房間,司旺正琢磨著怎麼開口,沒想到溫斯頓直接給了他這個權利。

「那就麻煩您了,溫斯頓。」

「哈哈這有什麼,本來大家都是搞科研的,有好東西一起分享嘛。」溫斯頓大笑,順便叫助手拿來佩戴式攝像機,「若是司先生想要出來,對著攝像機喊一聲就是。」

司旺接過調試完畢的攝像機將其裝在肩膀,可溫斯頓站在旁邊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司旺恍然大悟,掏出口袋內的手機連連抱歉:「不好意思,忘了把這個交給您。」

溫斯頓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來司先生也懂規矩,想要破吉尼斯世界紀錄,可就必須得把身上的所有東西交給我們保管。」

「事不宜遲,我們開始吧。」司旺有些興奮,若是自己能在裡邊待上四十五分鐘,可不就打了美國佬的臉么?

助手愣了愣,語氣有些不確定:「組長,真的要開始嗎?」

溫斯頓依然面帶笑容:「既然司先生想體驗一下這個房間,何不展現一下我們的友好呢?都是一個圈子的同僚,沒什麼大不了的。」

助手縮縮脖子不敢再說話,看向司旺的眼光有些異樣。

在溫斯頓將要走出房門的時候,司旺叫住了他:

「訪問完就該回去了,提前說一聲聖誕快樂吧。」

溫斯頓爽朗一笑:「多謝了我的朋友。」

隨即,房門閉合,內部所有燈光熄滅,司旺席地盤坐,試圖找到一種最舒服的姿勢來應對接下來的挑戰。

「咚咚——咚咚——」

估摸著過去了二十分鐘,司旺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尋常的日子裡,人們總是聚在一起,似乎很難聽見由自己這具身體所發出的迴響,但在此刻他終於發現,原來自己的心跳是這麼有力,它靜靜地鑲於深處,為身體四處供給血液。

「咚咚——咚咚——」

司旺深呼吸一口,不知是否是錯覺,他甚至能感受到空氣中每一個分子的流動,氧分子通過氣流滑向口腔,再由口腔至肺部,廢氣也從這個通道排出,完成呼吸循環。

他想像著過去時光中的點點滴滴,試圖以這個方式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咚咚——咚咚——」

他失敗了,心臟跳動的聲音在此刻化身惡魔,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司旺考慮過運動,人累了就不太會關注身邊的東西,可他放棄了這個想法,本來就有夠大的聲音了,再來點兒恐怕自己會堅持不住。

「咚咚——咚咚——」

異樣感充斥著整個房間,在這種不習慣的環境下司旺心中莫名多了些許恐慌,時間流逝,這種焦慮感愈發增強,他只覺得沒來由的憤怒,卻也不知道在憤怒什麼。

司旺只是坐在那裡,他不是不想動,只是輕微動彈帶來的衣料摩擦聲便已讓他感到極度不適。唾液在口腔和食道連接處滑動,司旺聽見了來自身體的呼喚,儘管這種呼喚讓他有些難受。

「咚咚——咚咚——」

「好了溫斯頓,我放棄,我放棄了。」司旺拿下攝像機對著大喊,「麻煩開一下門朋友,這環境真夠糟糕的。」

「咚咚——咚咚——」

「溫斯頓?你在嗎?」

「咚咚——咚咚——」

「嘿!有人嗎!麻煩開一下門!」

「咚咚——咚咚——」

司旺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感覺,極靜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安寧祥和,反倒令他有些崩潰,他迫切地喊著外面人,卻沒有哪怕一丁點兒回應。

他站起身來,用藏在後腰的小型手電筒照亮房間。

泡沫材料在黑暗中失去光澤,只是反射出慘淡的白,司旺決定尋找一下有沒有開門的方法。

他借著微弱的光摸索,看清了房門內側的把手,一下拉開。

「我說溫斯頓,這種玩笑一點也……」話到一半,司旺愣住了。

整個實驗室空無一人,別說是人,就連一隻蚊子也沒有。

司旺無力地扶住牆壁,手卻在下一刻徑直下滑。

他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剛在撫摸的地方,那裡的潔白同周圍的暗色調絲毫不相襯,而他這才注意到實驗室似乎蒙上一層灰色,他舉起手,塵埃自指尖下墜。

「這真的,一點,也不好笑!」司旺叫喊,「溫斯頓快出來!我輸了行了吧!」

依然毫無回應。

空氣流動聲傳來,司旺幾乎是在瞬間便重新適應世界的環境,他迅速冷靜下來,朝著試驗台走去。

「好吧,既然你不肯出來,那我可就要偷看你們的研究文件咯。」司旺半開玩笑地拿起記錄本翻閱。

沒翻幾頁,他的手指靜滯在半空中。

開頭還挺正常,寫的都是有關聲學的各方面研究,而從剛才開始,記錄便開始出現不對勁的東西。

「瑪雅」、「末日」、「時空裂隙」、「平行宇宙」。

這些帶有神棍與科學界頂尖實驗室才有能力研究的東西躍然紙上,再往後,就全是關於這些方面的記錄,有關聲音的一切都不存在。司旺又打開另外的記錄本,與剛才的那本相差無幾,他的手不經意顫抖起來。

溫斯頓不是說……這是間聲學實驗室么?可怎麼會出現這些東西?

他們到底在研究什麼!

「有點兒意思,哈?」

儘管嘴上不饒人,可司旺也明白這只是自我安慰,他幾乎是用腳踹開其他房間,甚至爬到桌子底下去,他在走廊上飛奔,每看見一扇房門便打開它。

沒人、沒人、還是沒人。

司旺停了下來,他開始思考這些人到底去了哪裡。

恐慌沒有放過他,腦海中一時間湧出無數思考,若司旺的大腦是一台中央處理器,那也應該早就因運載過量報廢了。

「溫斯頓!你給我出來!」

實驗室回蕩著司旺的咆哮,他雙眼布滿血絲,儼然是一個古代的亡命徒。

他打開了實驗室大門,走到電梯前,數字顯示屏上卻沒有應有的信息,他奔向安全通道,以逃亡的速度爬樓梯。

他用實驗室中的儀器砸碎玻璃,走出這個地下實驗室。

安靜。

他只能感受到這個,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哦,還有火焰和爆炸聲。

所有的一切超出了司旺的認知,他沒有看到街道上有人,哪怕是一條狗。

不遠處有車輛相撞,烈焰順著車身燃燒,城市道路上有車輛,司旺還能聽見引擎的轟鳴聲,他也能看見大廈前的星條旗隨風飄揚,可沒有一個活物。

司旺迷茫地向前走去,他看見路邊有輛跑車的車門大開,他跑過去,發現車鑰匙掉在地上。

他啟動汽車,打開收音機瘋狂調頻,傳回來的全是雜音,他還驅車繞著明蘇尼達州雙子城轉了一圈。

可還是沒有人。

他忽然有一種被遺忘的感覺,他甚至認為地球上所有生物都不見了,徒留鋼筋水泥,周圍的一切都在提醒他這的確有人類生存過的痕迹。

但從那扇房門起,他便打開了新世界。

「嗚嗚——」

蒼穹傳來熟悉的聲音,那是客機在滑翔。

司旺從車窗伸出腦袋,清楚地看見有架客機正在飛離自己所在的區域。

「嘿,嘿!我在這兒!」

他揮舞雙臂,又在下一秒放棄了這個愚蠢的舉動,他將馬力提到極限,引擎嘶吼著如同他現在的內心:

不論你們去哪兒,求求你們,不要丟下我。

事實證明,司旺的判斷又錯了。

實際上他只開了幾公里便停下,因為那架客機並非起飛,而是墜落,或者說,墜毀。

客機墜毀在寬闊的草坪上斷成好幾截,周圍的所有東西開始燃燒,司旺不顧一切衝上前去,想要找到一個人,就算是屍體也罷!

流火與燃燒聲中,他沒能找到活物。

司旺摸出身上的煙,就著墜毀的客機點燃,而後吸了一口。

他不想說話,或者說不願意說話,他開始麻木,不明白這個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

香煙燃盡,司旺將煙蒂丟在地上,扭過頭對著攝像機自言自語,臉上的表情麻木不仁:

「現在,就剩我們了。」

2012年12月20日 10:00 AM

地球上所有生物,消失殆盡。

【二】

2012年12月19日 6:00 AM

「事情就是這樣,溫斯頓博士,上頭希望你們以最短的速度解決這一問題。」

身穿黑西裝的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看錶:「你們還有六十一個小時可以用,別忘了,這是關乎全人類的安危。」

溫斯頓站在實驗室內看著這個男人,久久說不出話來。

「那麼,好運了,博士。」男人想要和溫斯頓握手,後者卻沒有行動。

「你們這是……謀殺,知道嗎?」溫斯頓盡量斟酌用詞,可當事實被道明的時候,所有人都感到周身的空氣似乎都開始變得寒冷。

「聽著博士,」男人沒有因為即將到來的殺戮而動搖,「如果失敗了,世界上所有人都會滅亡,之所以交給你們是對你們的信任,別忘了國家這些年來給予你們的支持。」

「其他國家呢,他們就不能解決這個問題么?」

男人扶額嘆息,像是看見什麼珍稀生物:「你以為他們能做什麼,嗯?還不是一個個瑟瑟發抖在家裡等待末日,世界上唯有我們,或者說國家才能解決這個問題,其他人?烏合之眾罷了。」

溫斯頓還想說什麼,可男人制止了他:

「好話已經說盡了,趕快動手吧。」

司旺行走在街道上,他走了好幾個小時,可依舊沒能看見一個生物。

他想起曾經看過一部電影《我是傳奇》,主角所在的世界上所有人都變異為殭屍,唯有他身體中含有抗體而倖免,每日清晨,主角總是會發出廣播,希望有人能聽見,而後回應。在其他時間裡,主角進行著各種各樣的活動,比如在戰鬥機上打高爾夫。

幾年時間,無人回應他的呼喚,他心中的希望不再。

司旺曾一度嚮往這種生活,可當他真的來到與電影相似的世界中時他才發現,這是如此孤獨。

「有時候我一直在想,會不會自己就是一部電影里的主角,現在看起來還蠻像那麼回事兒。」

他抽著煙,自言自語,肩上的攝像機不會說話,卻也是現在最好的聽眾。

「瞧瞧,一輛柯尼塞格。」司旺舉起剛才從便利店拿的扳手,「這些人可真有錢!」

他猛地將扳手砸向車窗,鋼化玻璃出現裂痕,細密的紋路猶如蜘蛛結網。自動警報器發出刺耳的噪音,在這無人城市中顯得異常突兀,可司旺彷彿失聰一般,只是一下又一下狠狠地砸著這輛價格不菲的豪車。

警報聲仍響,司旺卻喘著粗氣坐在地上,面前的地面滿是玻璃渣子,就連車前蓋都被他砸得坑坑窪窪。

「喂!」他仰天咆哮,「你的車被我砸了!」

無人回應。

「哈哈……沒有人……」

他終於崩潰,哭了起來,雙手掩住臉龐,淚水摔落地面。

2012年12月19日 7:00 PM

助手抱著一堆記錄本走進溫斯頓的辦公室:「組長,都偽造好了。」

溫斯頓嘆了口氣:「辛苦了。」

「組長,我想和你談談。」助手沒有走出辦公室,而是站在溫斯頓面前。

溫斯頓抬起頭,眼神凌厲。

「坐吧。」

助手坐在沙發上,溫斯頓給了他一根煙,又自己叼上一支,兩個男人就這麼在辦公室內吞雲吐霧。

「組長,」助手打破沉默,「能否告訴我,『末日』究竟是什麼?」

「我以前看過一部小說,」溫斯頓沒有正面回答他的疑問,「說有一天世界末日要來了,人類決定將所有人剩下的生命都灌輸給唯一一個人,希望這個幸運兒能活下去,直到下一個文明紀元到來,將我們人類熟知的一切交給這個文明後再死去。」

「人們成功了,地球上的所有人在幸運兒面前死去,活著的人又再度向前,然後死去,最終只剩下他一個。」

「幸運兒見證了末日到來,可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身體慢慢膨脹,他超過了地球,恆星在他手中也只是玩物。但他沒有停下,而是繼續膨脹。」

「星系在他看來不過是一汪水窪,他隨手一揮便能撥動宇宙一角。」

溫斯頓吸了口煙,又緩緩吐出,他似乎沉浸在回憶中,助手急了,連忙詢問道:「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在他眼中只留下黑暗,他什麼也看不見。忽然,他發現前面有道光,那光芒熟悉而又溫暖,像是打開了一道門,幸運兒拚命向光的那邊逃離。」

「幸運兒觸及到了那道光,也正是這時,他什麼也不知道了,眼前漸漸模糊,周身開始變得略微粘稠如水一般,他下意識地蜷縮成一團。」

「在即將失去感知的時候,他聽見了一句話。」

溫斯頓直視助手的雙眼,嘴唇微動:「恭喜你夫人,是個男孩兒。」

許久的沉默,助手甚至忘記指間的香煙仍在燃燒。

濾嘴被引燃,助手慌忙碾熄煙頭。

他苦笑:「怎麼?世界的盡頭終將是更大的世界么?」

「儘管我也不願相信,但就目前的情況看來,結論相差無幾。」

「組長,能否細說?」

「你知道感冒和感冒藥吧?」

助手愣了愣:「知道,這些有什麼關係?」

溫斯頓又摸出一根煙,卻發現煙缸已然煙頭無數,他放棄了這個念頭:「感冒是一種由細菌或病毒感染而引發的癥狀,感冒藥是治癒它的一種方法,可這方法沒用。人類依靠自身的免疫力與抵抗力便可使感冒自愈,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助手接上話頭:「這意味著感冒藥僅僅是用來安撫母親們擔心孩子的心情用的道具。」

「而這些,也是目前宇宙的一切。」

「難道我們這些生存者,只是別人的細胞嗎?」助手自嘲,眉宇間多了些凄涼。

「不。」

溫斯頓的回答讓助手不解地抬頭,可後者接下來的話讓他內心更加寒冷:

「你太高看自己了,說不定連整個地球都比不上一個『細胞』。末日到來只是時間問題,當人類無法控制住自己對於世界的破壞,末日便會降臨,肅清一切,現在我終於明白那些死刑犯的心情了。」

「那我們……該怎麼辦,等死么?」助手自己都沒有覺察,他的聲線有著止不住的顫抖。

「不全是,目前的研究有了很大進展,我們找到了一個能讓人類免於災難的契機。」

溫斯頓從抽屜里拿出一份文件,扔給助手。後者翻了翻,卻在瞬間瞳孔放大。

他抑制不住驚訝:「這……這是?」

「在中國有句古話,叫『狸貓換太子』,若是以人類說明,那大概就是欺騙了吧。」

「可為什麼要叫那個人過來,隨便找一個人不就行了么?」助手有些不解。

「這個叫司旺的男人智商很高,在學術界也有不小的名氣。」溫斯頓依然冷淡。

「我知道他!上次我還看見過他的論文,真是精彩。」

「可他不屬於我們。」

助手說不出話來,而溫斯頓冷笑道:「任何有利的東西,我們都會吸收它,或是將其化為一片塵埃。」

「能借著這個機會除掉一個競爭對手,也挺不錯的。」溫斯頓終於點燃香煙,「記住小子,沒有人是乾淨的,哪怕是剛墜地的嬰兒。」

2012年12月20日 10:30 AM

科研人員們站在各自的操作台前,不時彙報著工作進程:

「信息傳送至總台,時空裂隙已開啟。」

「攝像機運作正常,信號傳入,狀態良好。」

「第二世界生成完畢。」

「目標尚未行動,情況穩定。」

「圖像正在傳入……傳入完成。」

這句話後,在場的人們全都安靜下來,即便是一根針掉落也能聽見。

「咚咚——咚咚——」心跳聲響徹整個實驗室。

坐在中央的溫斯頓手裡握著一罐啤酒——實驗室里最不該出現的東西,他喝了一口,雙眼迷離,視線正對實驗室內唯一的巨大顯示屏。

「目標行動,正在離開艙室。」負責觀察的科研人員報告道。

房間的大門被打開,司旺一臉迷茫地走出,他左右觀望,嘴裡叫著自己的名字,溫斯頓想回應他,卻也知道只是徒勞。

溫斯頓看著液晶屏上的影像,判斷出司旺應該走到了自己跟前,而後又從自己身體中穿了過去,他轉過頭看著視野中空地,那裡沒有任何東西,可影像中的司旺分明站在那裡。

他忽然多了些歉意,輕聲開口道:「再見,司先生,謝謝你。」

【三】

2012年12月19日 9:00 AM

「先生,您的車已備好,飛機正在等待您前往。」保鏢鞠躬,舉手投足無不尊敬。

「多謝。」

「先生,請恕我多嘴,這次行動是上頭臨時批示,有無危險尚未可知,您為何還答應下來?」

「危險?」男人想了想,而後輕笑起來,「我名為司旺,連死亡都烙印在我的姓名之中,還會怕危險么?」

「抱歉先生,是我多慮了。」

「沒什麼,來吧,好戲開場了。」

溫斯頓的腿搭在座上,雙手枕在腦袋下方,嘴裡叼著煙,活脫脫一個地主老財,絲毫沒有科學家的模樣。

「組長,司先生在路上了。」助手推開門,看到溫斯頓的動作愣了一下。

「嗯,你過來。」溫斯頓叫住助手,「你說,咱們這次能成功嗎?」

「我……不知道。」

「算了,和你說說司旺吧。」

溫斯頓重新換成端坐姿態:「幾年前在學術界的大會上見過他一次,就在華盛頓的大酒店,第一眼給我的感覺,他是個怪胎。」

助手聆聽著他的話語,想像著這兩位科學界奇才的故事。

「那天我剛到酒店有些渴,就叫大廳中央的鋼琴手幫我拿了杯飲料,誰知道鋼琴手不願意。」

「他說這裡的飲料他也不知道價錢,我納悶了,說你身為工作人員這也會不知道?」

「這時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他才是鋼琴手。我轉過頭,之前的鋼琴手卻從口袋裡掏出張名片給我。」

「先前那人笑嘻嘻地看著我,我這才明白,他哪是鋼琴手啊,他就是司旺。」

助手打斷溫斯頓:「科學家還會彈鋼琴?」

溫斯頓撇了他一眼:「所以我才說是個怪胎啊,敢情那天鋼琴手遲到了,拍我肩膀那個才剛剛趕來,在此之前都是司旺坐在那兒。噢,他彈的是《Annabelle》。」

「沒聽過。」助手搖頭道。

「這曲子挺有意思,我從樂調中感到的只有歷經磨難卻不放棄。」

溫斯頓在煙霧中眯起雙眼:「就像他這個人一樣,不放棄。」

2012年 12月20日 9:00 PM

從他進入房間開始已然過去十二個小時,這段時間裡他經歷了太多從前不會發生的事。

而現在,他又回到這間實驗室。

他一手拿著從便利店順出來的麵包一邊演算,身下的草稿紙上布滿符號與數字,而他依舊冷靜,大腦瘋狂運轉。

「請君入甕?好算計啊,溫斯頓。」司旺停下筆,舔了舔嘴唇,咬牙切齒。

他終於弄清發生了什麼,也終於知道為什麼世界上的所有生物都消失了。

因為這根本就不是原來的世界,換句話說,他現在的位置是平行宇宙。

在瑪雅預言中,世界將會在2012年12月21日下午3點14分左右開始毀滅。結合溫斯頓他們的研究資料,他發現這末日是可以避免的。

但前提是有人得死去。

「時空裂隙」,溫斯頓他們提出這一概念,只要成功打開時空裂隙便可人為創造出一個新的世界,就像古代的狸貓換太子一般,他們企圖騙過「末日」。

單純的做出一個第二世界也是徒勞,可他們將司旺騙了進去,這樣一來,有了司旺這個「信標」的引導,末日毀滅的對象便可以化為他一人。

這也解釋了為何室外會有汽車相撞、客機墜落。第二世界是完全仿照原本的世界,僅僅是剔除呢「人」這個要素,懸於天際的飛機忽然間無人操控,可不得墜落?

「可你們忘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混賬。」司旺猛地抬頭,眼中充滿恨意,「既然可以來,我也可以回去!」

他一腳踹開房間大門,準備啟動它。

「如我所說,他真的不願意放棄。」溫斯頓還想喝一口啤酒,卻發現易拉罐空空如也。

「組長,若是真的讓他回來,那不就……」助手有些不安。

「別急,他回不來了。」

「為什麼?」

「他身上有攝像機。」溫斯頓臉上滿是得意的笑容,「這台攝像機會模擬出人類的信號,如果我是末日,會『看見』他身上有幾百個億的人口,不然你以為為什麼它能跟著司旺穿過時空裂隙?」

「攝像機和時空通道又沒關係,只要房間還在,他始終能回來啊。」

溫斯頓回以一個神秘的微笑:「孩子,你真這麼認為嗎?」

司旺錯愕,他已經仔細檢查過房間的設備,它分明可以運轉,但怎麼都啟動不了。

怎麼回事?

額角有冷汗,他卻顧不得去擦。

線路連接,準確。

計算路徑,準確。

演算過程,準確。

可為什麼無法啟動!

司旺忽然想到一個可怕的事實,為何在這個已無生物的世界,燈光卻還是亮著的?

備用電源。

每個實驗室在危急關頭便會啟動備用電源,以便人員的離開或檢修,即便電力不再輸送,實驗室也可以正常生活好幾天甚至一個月。

但也僅僅生活,並非工作,要用以啟動裝置,這點電力遠遠不夠。

他想起助手的那個眼神,不是在可惜房間會被外人使用。

那是看死人才會有的神情。

司旺一拳錘在牆壁上,鮮血順著拳頭滑落,他的身體在顫抖。

不,還有十八個小時,來得及!

他從實驗室飛奔而出,手裡拿著各式各樣的拆卸工具。

他隨便找了一輛車,打開引擎蓋,開始回想他曾經研究過的車輛設計圖。

就是你了!

雙手開始活動,零件被他拆卸開來。

「組長,」助手從外面買回啤酒,「說說攝像機,它遠不止這麼簡單,對吧?」

「挺好學啊小子。」溫斯頓用牙嗑開瓶蓋,「你是想問末日憑什麼就鎖定了司旺所處的第二世界吧?」

溫斯頓豎起兩根手指:「第一,就像我剛才說的,末日毀滅的對象是人類,它以數量作為判斷依據;第二,攝像機不僅僅是攝像機,它是個搖籃裝置。」

「在這個下面,」他指了指地板,「有炸藥。」

助手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炸……炸藥?」

「安心點兒小子,」溫斯頓拍拍他的肩膀,「只是作為時空裂隙通道的房間下面有炸藥,咱們還算安全。」

「可為什麼?」

「攝像機的信號已經發出,末日早已鎖定第二世界,而一旦房間啟動第一次後便不可再次使用。若再次使用,炸藥會被引爆,搖籃裝置便是鎖定房間用的。」

溫斯頓的笑容有些殘忍:「他橫豎,都是個死,就算他想到了用汽車蓄電池。」

助手呆了一下,腦袋轉向大屏幕——

那一個個擺放在司旺周圍的黑色方形物體,可不就是蓄電池么?

「這是個必死的局啊司先生,你要如何解開?」溫斯頓心中默念。

四年前。

報告廳燈光璀璨,數不盡的閃光燈在點亮瞬間後熄滅,一名記者穿過人海,好不容易將麥克風遞給這位獲獎者:

「司先生,作為新一屆『國家科學技術獎』獲得者,您憑自身學識便取得該榮譽,請問您有何感言?」

司旺笑道:「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因為我喜歡科學,所以想要研究它。」

記者顯然沒有想到這感言竟會如此簡單,她再度向司旺提問道:「眾所周知科研路途辛苦,就如同一局死棋的模樣,那麼請問在這漫長而又枯燥的研究之旅中,是什麼成為了您解局的動力呢?」

司旺想了想,說出與他四年零四個月十三天從嘴中吐出的相同話語:

「死局?不,這不用解開,只要破了它便萬事俱全!」

2012年12月21日 1:00 PM,距離末日降臨僅剩兩個小時。

溫斯頓驚訝地站起身來,一旁是同樣目瞪口呆的助手。

助手已有些說不清話:「組長,他……他這是在……」

「拆炸彈,」溫斯頓揉了揉眉心,聲音開始顫抖,「不,他並非拆彈,他是想以爆炸作為動力發電!」

助手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高聲咆哮:「瘋子!他就是個瘋子!他怎麼會想到用這個辦法?」

他又抓住溫斯頓的衣領:「快!毀了房間,這樣他就回不來了!」

「不可能的,只要第二世界中的東西還在,即便我們這個世界被磨成灰燼,他也能回來。」溫斯頓咬牙,「但他也只有50%的可能性!這概率計算很簡單,他或許回不來!」

司旺咬住嘴裡的電線,用手擰緊最後一顆螺絲。整個工作持續了一天一夜,整整兩個小時才最終完成,他氣喘吁吁癱倒在地,卻沒來由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

「他在笑什麼!」助手不解,質問溫斯頓。

「溫斯頓!」司旺高喊,「我知道你聽得見混賬。」

溫斯頓愣了一下,內心忽然沒來由地焦躁不安。

「你國要完啊王八蛋!自己去搜一搜,我當年是憑的什麼拿到國家獎!」

沒等司旺說完,溫斯頓一把推開助手,手指顫抖著點開手機。

「國家科學技術獎」、「司旺」……有了!

答案映入眼帘,溫斯頓猛地將手機往地上一摔。

這怎麼可能?

助手撿起手機,屏幕已然碎裂如同蛛網一般,可他還是看見了他最意想不到的字眼——

「司旺先生憑藉『時空裂隙』突破性研究榮獲中國『國家科學技術獎』。」

實驗室還是鴉雀無聲,但氣氛已經變得不同,若之前是一群人在靜候自己的戰果,那麼現在,便是無力抵抗死神的鐮刀。

「沒算到吧?啊?這台攝像機就是聯繫兩個世界用的吧哈哈哈哈,」司旺捧腹大笑,「我也知道自己只有一半機會能回來,不過我這人吶什麼都好,就有一臭毛病。」

「每當我遇見什麼困難,我不會想著怎樣以情人的方式去解開它,我只會用暴力去破解,50%可能性?這就夠了。瞧見手上的兩根線了嗎?它們相連,炸藥就會引爆,我就會帶著末日回來。」

司旺深吸一口氣,眼底湧現狠辣:

「你這麼想賭,老子就陪你賭一把!」

「完了……」溫斯頓跪倒,雙手抱頭喃喃自語,「完了!如果他真的回來,世界會毀滅!」

「呸,廢物。」助手啐了口唾沫,「要死也得堂堂正正地死!」

「朋友們,聽我說,這段時間裡很高興能與大家一起工作,這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時光。」助手轉向其他研究人員,臉上帶著笑意與淚水,「現在這個男人能否回來尚未可知,但他的確有可能回來……」

助手開始哽咽:「和諸位在一起,是我的榮幸,也是我最榮耀的時刻!」

2012年12月21日 3:14 PM

明顯的震感從地底湧現,司旺依舊躺在地上,他累了,想要閉眼休息一會兒。

與此同時,在室外的地面上,異變正在發生。分明只是午後,可蒼穹上的烈陽似乎愈發膨脹,若這時候有一個人,他一定會發現自己的視線正變得一片純白,什麼也看不見,可這白光彷彿有生命一般,緩慢逼近這顆星球。

陸地分崩離析,世界萬劫不復,一切正由一種未知的「分解」主導,所有東西化為比夸克還小的基本單位,這股力量無可匹敵、戰無不勝。

當純白的光芒即將吞噬整片大地,最後一口煙從司旺嘴中湧出,他沒有責怪溫斯頓,而是憶起他人生中種種往事,靜候死亡的最終綻放。

他從沒想過這會是一個如此絕望的故事,也從沒想過它一旦到來,便無處遁逃。

「時間快到了。」

司旺將香煙吐出,雙手各持一根電線。

他緊緊盯著外面牆上的鐘錶,跟隨秒針一道默念時間。

47……48……49……50……51!

3點14分51秒,瑪雅人預言的末日時間節點。

司旺手腕暴動,電線交織在一起,迸發出雷鳴般的怒吼!

純白光芒與烈性炸藥吞噬了一切。

也包括他的所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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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驚!聽說完成掃碼的人後來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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