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救兵請來的猴子嗎

六十年代，吳晗得了幅王翚的畫，興沖沖地找溥儀看。

畢竟是讀書人，不識相，找誰顯擺不好，非得找溥儀，人家可是皇帝出身，什麼好東西沒見過？

果然，溥儀一眼就看出來是假的。吳市長不服，追問假在哪裡。皇上說：我也不知道哪裡假，反正和我小時候看的不一樣。

像我這種農村出來的孩子，就不能和溥儀比：人家天天看真跡，我天天看假貨。我雖然不作古董生意，但玩的看的買的賣的用的做的都是仿古器。功夫不負仿古人，我發現自己可以逆襲溥儀的能力：一件古董，溥儀只要覺得和小時候看的不一樣，必假。我只要覺得和平時看的一樣，必假。

玩知乎三年了，每天都被邀請看古董瓷，我天天看假貨。

每天都有人加微信發瓷器照片，我天天看假貨。

真東西有沒有？好像真有，最牛的是件耀州窯青瓷枕，北宋，國博級品相，毫無破綻。但主人根本不關心真偽，東西被孩子摔了，人家問我怎麼修。

還有一些什麼宣統的鹹菜罐、民國的煙灰缸之類的玩藝兒，當年紅衛兵都不屑於砸，根本就不用鑒定，那些永遠不值錢，沒人造假。

「古董」一詞，有一個重要內涵，就是剛造出來時就是好東西，能代表那個時代的頂級工藝或者頂級審美，流傳到後世才算古董。現在小飯店裡用的大瓷盤，批發價七塊一個，珍藏五百年，也許能升值到七塊五。馬先生說過，唐太宗的夜壺還是夜壺，就是這個意思。現在好多人以為東西越老越值錢，門都沒有，路邊隨便撿塊鵝卵石，都有幾億年歷史，誰買？

牛逼的東西，只有牛逼的人能消費，歷來如此。那麼祖傳的東西，其實都不用看東西，看祖就行了。祖上要是達官顯貴，那八成是好東西，沒準能換輛法拉利。如果世代貧農，自己收著吧，夜深人靜時拿出來看看，憶苦思甜。這道理現在也一樣，有幾個人可以買輛法拉利放那，等著子孫驚喜呢？

紅衛兵那次是真狠，大戶人家的四舊基本都破了。八十年代時，玩古董的人又搜遍神州大地，打盡了漏網之魚，剩下的都是宣統鹹菜罐民國煙灰缸，沒人要。倖存在民間的好東西也有，主人都知道其價值，才不會當廢品賣了。所以不要希望現在還能撿漏，那比遭雷劈都難。

然而「撿漏」這個詞實在誘惑，直指人心，能激起一絲絲原始樸素的貪婪情愫。所以好多賣家以放漏為借口去招徠主顧：「快來我這撿漏吧！不買你吃虧不買你上當！」你自己都知道漏了，還放出去，傻啊？這就像一美女，指著自己的褲子上的殷紅尖叫：「大家快來看啊，我漏了！」傻啊？

賣的永遠比買的精，都說古董行水深，不懂的人還真吃不了這碗飯。如果一個賣家傻了巴嘰，一問三不知，那他是裝的，人家心裡明鏡著呢，這就是扮豬吃虎。所以不管在哪買的東西，不論是拍賣行還是小地攤，一千塊成交，升不升值是以後的事，當時就是值一千塊，沒有其他可能，別想太多，累。

任何人，在自己的專業之外的領域，都是傻逼——可能說狠了，都是小白吧。大部分人清楚這一點，就不會犯傻，所以沒有人看了幾本醫學書後敢給自己治病，可是怎麼那麼多人看了幾本書就敢獨闖古董市場呢？

我又要散播讀書無用論了，對著書去收古董是很危險的，因為人家也是對著書去做贗品，一個照貓畫虎，一個按圖索驥，不中招都難。真想玩就得走出看看，去景德鎮，成化鬥彩雞缸杯，堆積成山；去神垕，北宋汝窯直頸瓶，堆積成山；去龍泉，南宋哥窯五足洗，堆積成山……

仿古是中國人的傳統美德，打宋朝就開始了，一直昌盛不衰。這也是工匠精神的核心：說是講究傳統，其實是不會創新，只好抄舊東西，越抄越像，連人家的落款都抄，最後搞得真假難辯。其實不能怪做仿古器的人，起碼人家承認自己在仿古，從來沒當古董賣。但那些把仿古器作舊的人，就是居心不良了，如果東西再落到國寶幫手裡，算他大功告成。

國寶幫真是一個神奇的存在，不斷刷新我對生物多樣性的認知。傳說中的五代柴窯沒有實物，國寶幫卻能搜出幾百件精美柴窯青瓷。明代正統景泰天順停燒官窯，史稱空白期，人家就能搞出聲勢浩大的「空白期官窯大展」，而且還巡迴賣票。

其實大部分國寶幫是好人，他們熱愛中國文化，但本身又沒啥文化，所以只好熱愛一種想像中的中國文化。他們愛得又如此深沉，以至於一直淚流滿面，搞得看東西都是朦朧的，不辨真假。至於那一小撮國寶幫骨幹，賊壞。

在知乎發圖求鑒定沒什麼意義，照片只能斷假，不能斷真。鑒定這個東西，只要有一個很小的細節不對，那就肯定是假的。比如一個雍正瓶子，用放大鏡在底足里內側發現一粒硼砂，那就是贗品，一票否決。照片的角度再多，像素再高，也不可能窮盡所有細節，所以說沒人能看圖斷真。

但貴乎就是有人火眼金睛，問題里只有一張照片，甚至是局部圖，他就能斷言是明中期、清官窯什麼的，牛逼！你是救兵請來的猴子嗎？

曾經有個老先生找我，說文革時幫助過落難的徐悲鴻，後來徐以奔馬圖答謝，問我有沒有買家。我說您換個人吧，他就笑呵呵地走了。其實他是給我出了道測試題，徐悲鴻是1953年去世的，我知道，他就明白我不好騙，立刻走人，大家都節省時間。

現在好多局都故意在開頭賣個破綻，目的就是濾過懂行的，留下好騙的小白。抄兩條最近遇到的說辭，看看你能不能破，半分鐘之內。

一，日本迴流，鑒真和尚用過的龍泉窯玉壺春

二，某某教授講解萬曆粉彩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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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我文章者，雖遠必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