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筆記之201703：《傅雷家書》

讀完，兩個最直觀感受：

1.讀大學期間讀到這本書，可能我的性格和生活會更好。當然，現在讀完也不錯，聊勝於無，路還長，以此書作為指引。

2.我開始刻意聽莫扎特的曲子。傅雷先生在書中推崇莫扎特、貝多芬和羅曼羅蘭。

為什麼此書會引發我的很多感慨？

因為作為極普通家庭中的一名孩子，我的成長過程中沒有這樣優秀的長輩指引，全部靠自己摸著石頭過河：高考填報什麼志願？大學生活應該怎樣度過，遊戲、學習還是社交？畢業後選擇哪條路，保研，出國還是工作？等等等等。

可能很多非精英家庭的80後，90後都同我一樣，成長過程缺失父母關於生活和人格的指導，而是被考試推向高考，推向大學，推向社會。我們的文化至今似乎仍傾向於將「教育」與「知識」劃等號。但事實上，教育不僅僅是「數理化」，還有更重要的性格、做人和生活。

慶幸傅聰有這樣「語重心長」的父親，更慶幸能讀到這些家書作為我成長路上的指引，通過此書向傅聰先生借半個「爸爸」。謝謝！

以下是我摘抄《傅雷家書》中的原文，很主觀，僅作為我自己時常溫故知新的筆記。

由於我對藝術一無所知，因此，閱讀和筆記時，自動忽略有關藝術的內容。

哲學與藝術

中國哲學的思想，佛教的理想，都是要控制情感，而不是讓感情控制。加入你能掀動聽眾的感情，使他們如醉如狂，哭笑無常，而你自己屹如泰山，像調度千軍萬馬的大將軍一樣不動聲色，那才是你最大的陳功，才是到了藝術與人生的最高境界。

敦煌壁畫代表了地道的中國繪畫精粹。

中華民族自古以來不追求自我擴張，從來不把人看做高於一切，在哲學文藝方面的表現都反映出人在自然界中與萬物占著一個比例較為恰當的地位，而非絕對統治萬物，奴役萬物的主宰。

真正的佛教教理並不相信真有天堂地獄；而是從理智上求覺悟，求超度；覺悟是悟人世的虛幻，超度是超脫痛苦與煩惱。

佛教的智慧正好與基督教的信仰成為鮮明的對比。智慧使人自然而然的醒悟，信仰反而使人入於偏執於熱狂之途。

東方的智慧、明哲、超脫，要是能與西方的活力、熱情、大無畏的精神融合起來，人類可能看到另一種新文化出現。西方人那種孜孜矻矻，白首窮經，只知為學，不問成敗的精神還是存在，值得我們學習。

大多數歐洲人看到中國人沒有宗教（以基督教的眼光來看），而世世代代以來均能維繫一個有條有理、太平文明的社會，就大感驚異，秘密在於這世上除了中國人，再沒有其他民族是這樣自小受健全的道德教訓長大的。

沒有一個宗教不教人謙卑和隱忍，不教人克制驕傲和狂妄的。

造型藝術與大自然最能培養一個人身心的relax。

也可能特意上美術館，在心愛的一兩幅畫前面呆上一刻鐘半小時。不必多，每次只消集中一二幅，來回統共也花不了一個半小時；無形中積累起來的收穫可是不小呢。

巴爾扎克不愧為現實派的大師，他的手筆完全有血有肉，個個人物歷歷如在目前，絕不像羅曼羅蘭那樣只有意識形態而近於抽象的漫畫。

貝多芬是部讀不完的大書，他心靈的深度、廣度的確代表了日耳曼民族在智力、感情、感覺方面的特點，也顯出人格與意志的頑強，飄渺不可名狀的幽怨，上天下地的幻想，對人生的追求，不知其中有多少深奧的謎。貝多芬實在不僅僅是一個音樂家，無怪羅曼羅蘭把歌德與貝多芬作為不僅是日耳曼民族並且是全人類的兩個近代的高峰。

回想羅曼羅蘭的《名人傳》和《克里斯多夫》，執著真理一方面要看客觀的環境，一方面更在於主觀的鬥爭精神。客觀環境較好，個人為鬥爭付出的代價就比較小，並非完全不要付代價。

我們固有的兩種人生觀：一種是四大皆空的看法，一種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精神。或許人從青少年到壯年到老年，基本上就是從積極到消極的一個過程，只是有的人表現得明顯一些，有的人不明顯一些。

人在飽經先是打擊，而仍能不受影響去幻想時，理想主義的確可以予人快樂；但是更多時候理想主義會令人憂鬱失望，不滿現實。我自忖也許庸人多福，我國的古人曾經辛酸的羨慕過無知庸人，但是實際上，我卻不相

信他們會比別人更無牽無掛，他們難道不會為自私自利的興趣及家務瑣事而飽受折磨嗎？

不論哪一種形式的藝術，藝術家為了得到更佳效果，採取的手法越精簡，越表示他爐火純青，漸趨成熟。（交易同藝術類似，策略最終凝練，而不是複雜）

藝術家不會生活：失敗的原因並非真的對現實生活太笨拙，而是不去注意，不下決心。「會生活」：生活有條理，收支相抵而略有剩餘。

莫扎特:你看它多麼沉著，多麼高貴，多麼隱藏。他從來沒有把他的藝術來作為傾吐心腹的對象，也沒有用他的藝術給我們留下一個證據，讓我們知道他的苦難，他的作品只表現他長時期的耐性和天使般的溫柔。他把他的藝術保持著笑容可掬和清明平靜的面貌，決不讓人生的考驗印上一個烙印，決不讓眼淚把它沾濕。他從來沒有把他的藝術當作憤怒的武器，來反攻上帝；他覺得從上帝那兒得來的藝術是應當用作安慰的，而不是用作報復的。一個反抗、憤怒、憎恨天才，同樣值得欽佩。

越研究西方文化，越感到中國文化之美，而且更適合我的個性。（我也如此，最愛佛教。）

卓別林的不少有關藝術的見解非常深刻，中肯；不隨波逐流，永遠保持獨立精神和獨立思考，原是一切第一流藝術家的標記。

西方人的整個人生觀是對抗性的，人和自然對抗，人和人對抗，藝術家與觀眾也對抗。最成功的也只有用一種personality forces the public to acceptwhat he gives.我們的觀點完全相反，我們是要化的，因為化了所以能忘我，忘我所以能合一，和音樂合一，和聽眾合一，音樂、音樂家、聽眾都合一。（對抗性，對西方文化總結精闢深刻）

家庭婚姻

可憐過了四十五歲，父性才真正覺醒。（很多爸爸可能到五十歲才父性覺醒，我自己的父親即如此）

跟著你痛苦的童年一起過去的，是我不懂做爸爸的藝術的壯年。可是結果是一回事，當年的事實又是一回事：儘管我埋葬了自己的過去，卻始終埋葬不了自己的錯誤。

希望熱情能永遠持續，簡直是愚妄；不考慮性情、品德、品格、思想等等，而單單執著於當年一段美妙的夢境，希望這夢境將來會成為現實，那麼我警告你，你可能遇到悲劇的。

建築在了解自己了解別人上面的愛，才不是盲目的愛。

爸爸已經進入人生的秋季，許多地方都要逐漸落在你們年輕人的後面，能夠幫你的忙將要越來越少；一切要靠你自己努力，靠自己警惕，自己鞭策。

倘能細細分析她的毛病，而不先用大帽子當頭一壓，聽的人不是更好受些嗎？

只有長處沒有短處的人在哪兒？世界上究竟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物的。撫躬自問，自己又完美到什麼程度呢？最重要的還是本質的善良，天性的溫厚，開口的胸襟。

只要能代你解決生活瑣事，同時對你的事業感動興趣就行，對學問的鑽研等等暫時不必期望過奢。

對方把你作為她整個的世界果然很危險，但也很寶貴。你既已發覺，一定會慢慢點醒她；最好旁敲側擊而勿正面提出，還要使她感到那是味蕾維護她的人格獨立，擴大她的世界觀。

無論男女，只有把興趣集中在事業上，學問上，藝術上，盡量拋開渺小的自我，才有快活的可能，才覺得活的有意義。未經世事的少女往往會在一個荒誕的夢想，以為戀愛時期的感情的高潮也能在婚後維持下去。這是違反自然規律的妄想。古語：君子之交淡如水；夫婦相敬如賓。可見只有平靜、含蓄、溫和的感情方能持久；夫婦到後來完全是一種知己朋友的關係，也即是我們所謂的終身伴侶。

第一，世界上最有力的論證莫如實際行動，最有效的教育莫如以身作則；自己做不到的事千萬勿要求別人；自己也要犯的毛病先批評自己，先改自己的。

第二，永遠不要忘了我教育你的時候犯的許多過嚴的毛病。我過去的錯誤要是能使你避免同樣的錯誤，我的罪過也可以減輕幾分；你受過的痛苦不再施之於他人，你也不算白白吃苦。

凡是童年不快樂的人都特別脆弱（也有訓練的格外堅強的，但只是少數），特別敏感，你回想一下自己，就會知道對付你的愛人要如何delicate，如何discreet了。（童年對每個人的性格養成都有極其巨大的潛移默化的甚至決定性的影響）

現實與年輕人純潔的心靈所想像的情況截然不同。生活不僅充滿難以逆料的艱苦奮鬥，而且還包含許許多多日常瑣事，也叫人更難以忍受。因為這種煩惱看起來這麼渺小，這麼瑣碎，並且常常無緣無故，所以使人防不勝防。夫婦之間只有徹底諒解，全心包容，經常忍讓，並且感情真摯不渝，對生活有一致的看法，有共同的崇高理想與信念，才能在人生的旅途上平安度過大大小小的風波，成為琴瑟和諧的終身伴侶。

戀人的話語有時比父母的忠言有效的多。只有兩人長相廝守，才能幫得了身旁的伴侶。

因為看了偉大作品，可以使你指揮時得到進步，而不至於眼光淺窄。（名人傳記，榜樣的作用）

夫婦之間西方人比我們溫柔得多，delicate得多，真有我們古人相敬如賓的作風。

初婚一兩年內光是學會當家已經夠煩了，是否需要考慮稍緩一兩年再生兒育女，以便減輕一些她的負擔，讓她多輕鬆一個時期？（務實，生活也應循序漸進，逐漸升級，逐漸適應）

我經常與媽媽談天說地，對人生、政治、藝術、各種問題發表各種感想，往往使我不知不覺中把自己的思想整理出一個小小的頭緒來。（兩人相處的探討與溝通）單就這一點來說，你媽媽對我確是大有幫助。可見終身伴侶的相互幫助有許多完全是不知不覺的。

父母的缺點與壞脾氣應該不斷的作為孩子的借鑒，不然的話，人的性格就沒有改善的指望了。

就算他有時暴跳如雷也請你盡量剋制，把他當做一個頑皮的孩子， 我相信他很快會後悔，並為自己的蠻不講理而慚愧。我明白，要你保持冷靜，很不容易，你還這麼年輕。

你們倆就算有時弄得一團糟也不必介懷，只要你們因此得到教訓，不再重蹈覆轍就行了，沒有人可以自詡從不犯錯，可是每個人都能夠越來越少的犯錯誤。在私人生活方面，孩子氣很可愛，甚至很富有詩意，可是你很明白在嚴肅的事情及社交場合上，我們必須十分謹慎。

要是你不在乎好好選擇字眼，長此以往，思想就會變得混沌、單調、獃滯、沒有色彩、沒有生命。再沒有什麼比我們的語言更能影響思想的方式了。

每次要你寄食物的單子，他一再躊躇，彷彿向兒子開口要東西也顧慮重重，並且也怕增加你的負擔。（父母對孩子常顯得有些卑微）

他有他的隱痛：一方面覺得你粗心大意，對我們的實際生活不夠體貼；同時也原諒你事情忙，對我們實際生活不加推敲。

我要盡情傾吐，使我們一家人，雖然一東一西分隔遙遠，還是能夠融融恰恰，無話不談，精神互相貫通，好像生活在一起。

我也希望她每天擠出時間，哪怕半小時吧，作為閱讀之用。而閱讀不宜老揀輕鬆的東西當做消遣；應當每年選定一兩部名著用功細讀。比如丹納的《藝術哲學》之類，若能徹底消化，做人方面，氣度方面，理解與領會方面都有進步，不僅僅是增加知識而已。

既然她自幼的遭遇不很幸福，得到父母指點的地方不見得很充分。

安頓一個新家，一定使你們上了紮實的第一課。我希望，你們一旦安頓下來之後，就會為小家庭施行一個良好的制度。

不是說培養她成一個什麼專門人才，而是帶她走上嚴肅、正直、坦白、愛美、愛善、愛真理的路。希望以身作則，鼓勵她多多讀書，有計劃有系統的正規的讀書，不是消閑趨時的讀書。你也該培養她的意志：便是有規律有系統的處理家務，掌握家庭開支，經常讀書等等，都是訓練意志的具體機會。

孩子氣是可貴的，但絕不能損害taste，更不能影響家庭生活，起居飲食的規律。有些脾氣也許一輩子也改不了，但主觀上改，總比聽其自然或是放縱好，你說對嗎？

和她提到給我們寫信的時候，說話要和軟，否則反而會影響她與我們的感情。翁姑與媳婦的關係與父母子女的關係大不相同，你慢慢會咂摸到，所以處理要非常細緻。（注重家庭關係和處理方法）

媽媽和我都很高興見到聰在現實生活總紅變得成熟些了，這當然是你們結合的好影響。你們結婚以來，我覺得聰更有自信了。他的心境更為平靜，傷感和乖戾也相應減少，雖則如此，他的意志力，在藝術方面之外，仍然薄弱，而看來你在這方面也不太堅強。設法使兩人都能自律，都能容忍包涵。在加重維持有條理的常規，使一切井井有條，你們還年輕，這些事很難，付諸實行並堅持下去，可是養成好習慣，加強意志力永遠是件好事，久而久之，會受益無窮。

教育過程中，我用了上一代的方法及很多其他方法，犯了無數過錯，使我時常後悔莫及，幸而兩個孩子都及早脫離了家庭的規範與知道。（自己為人父母的一面鏡子，教育孩子的過程中需要不斷學習和自我反省）

傅聰在處世方面並沒有學得更臉大，這一方面歸咎於他早年在家所受的教育不健全；一方面歸咎於我自己的缺點，一方面又由於他性格像媽媽，有點過分隨和，所以很難養成自律的習慣，以及向世界挑戰的勇氣。

沒有人可以誇口徹底了解自己的親人，儘管兩人的關係有多親密。

此書對我有特殊的吸引力。教育兒童的部分，天才兒童的成長及其苦悶的歷史，缺乏苦功而在26歲至30歲之間閉門補課，兩次的婚姻和戰時戰後的活動，都引起我無數的感觸。關於教育，你岳父的經歷對你我兩人都是一面鏡子。

她從未認識人的偉大是在於幫助別人，受教育的目的只是培養和積聚更大的力量去幫助別人，而絕對不是盲目的自我擴張。蠻紐欣老婦人只看見她自己，她一家，她的和丈夫的姓氏與種族；所以她看別人的行為也永遠從別人的自私出發。

凡是家庭教育所有沒有給他的東西，他從音樂中吸收了，從古代到近代的樂曲中，從他接觸的前輩，尤其安內斯庫身上得到了啟示。

媽媽送了她東西，她一個字都沒有，未免太不禮貌。禮輕心意重，總希望受的人接受我們一份情意。這事你得非常和緩的向她剔除，也別露出是我信中嗔怪她，只作為你自己發覺這樣不大好，不夠周到，不合乎做人之道。你得解釋，這不過是一例，做人是對整個社會。（做人之道求周全）

你需要掌握時機，候她心情愉快的當口委婉細緻，心平氣和，像對知己朋友進忠告一般的談，加入為了我們使你們小夫婦倆不歡，是我極不願意的。你總得讓她感覺到一切是為她好，幫助她學習，live the life；而絕非為了父母而埋怨她。孩子，這件微秒的任務希望你順利完成。對你也是一種學習和考驗。忠言逆耳，但必須出以一百二十分柔和的態度，對方才能接受。（需要講究溝通方式，同樣的話，採取不同的時間和語氣就可能產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父母老了，精神上不免一天天的感到寂寞。唯有萬里外的遊子歸鴻使我們生活中還有一些光彩和生氣。

成功的婚姻不僅對當事人是莫大的幸福，而且溫暖的光和無窮的詩意一直照射到、滲透入雙方的家庭。

我無論如何忙，要是一天之內不與你媽談上一刻鐘十分鐘，就像漏了什麼功課似的。時事感想，人生或大或小的事務的感想，文學藝術的觀感，讀書的心得，翻譯方面的問題，你們的來信，你的行蹤，上下古今，無所不談，拉拉扯扯，不一定有系統，可是一邊談一遍自己的思想也會整理出一個頭緒來，變得明確；而媽媽今日所達到的文化、藝術與人生哲學的水平，不能不說一部分是這種長年的閑談熏陶出來的。以上所提及的日常閑聊便是熏陶人最好的一種方法。或是飯前飯後或是下午喝茶的時候，隨便交換交換意見，無形之中彼此都得到不少好處：啟發，批評，不知不覺的提高自己，提高對方，總不能因為忙，各人獨自生活在一個小圈子裡。少女少婦更忌精神上的孤獨。共同的理想，熱情，需要長期不斷的灌溉栽培，不是光靠興奮時說幾句空話所能支持的。而一本正經的說大道理，遠不如日常生活中瑣瑣碎碎的一言半語來的有效——只要一言半語中處處貫徹你的做人之道和處世的原則。

別為了音樂的藝術而拋荒生活的藝術。彌拉年輕，根基未固，你得耐性細緻，孜孜不倦的關懷她，在人生瑣事方面，讀書修養方面，感情方面，處處觀察，分析，思索，以誠摯深厚的愛作原動力，以冷靜的理智作行動的指針，加以教導，加以誘引，和她一同進步。

你在音樂藝術中固然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在人生藝術中，婚姻藝術中也只許成功，不需失敗。這是爸爸媽媽最關心的，也是你一生幸福所系。

你毋須實事求是，切勿粉飾太平，歪曲真想；日子久了，這個辦法只能產生極大的弊害。

我屢屢希望你經濟穩定，早日打定基礎，酌量減少演出，使家庭中多些閑暇，一方面也是味蕾彌拉的進修（要人進修，非給她相當時間不可。）

你切不可只顧著你的藝術，也得分神顧到你一生的伴侶。所以分些精神照顧彌拉（修養、休息、文娛活動），實際上仍是為了你的藝術：雖然是間接的，影響與後果之大非你意想所及。（不可偏執工作，對家庭應足夠重視，分配時間和精力）

殊不知避而不談並不解決問題，要不受物質之累，只有克服物質、控制物質，把收支情況讓我們知道一個大概，幫你出主意妥善安排。唯有妥善安排才能不受物質奴役。凡不長於理財的人少有不吃銀錢之苦的。

我對你爸爸性情脾氣的委曲求全，逆來順受，都是有原則的，因為我太了解他，他一貫的秉性乖戾，嫉惡如仇，是有根源的。

克制自己，把我們家上代悲劇的烙印從此結束，而這個結束就要從你開始，才能不再遺留到後代身上去。

其次青年人婚後，特別是有性格的人，多半要經過長時期的摸索方始能逐漸知情知性，相處融洽。恐怕此次旅行，要不是她始終在你身旁，你要受到許多影響呢，瑣碎雜務最打擾人，尤其你需要在琴上花足時間，經不起零星打擾。

初期交往容易感情衝動，單憑印象，只看見對方的優點，看不出缺點，甚至誇大優點，美化缺點。便是與同性朋友相交也不免如此，對異性更是常有的事。許多青年男女婚前極好，而婚後逐漸相左，甚至反目，往往是這個原因。感情激動時期不僅會而不聰目不明，看不清對方；自己也會無意識的只表現好的方面；把缺點隱藏起來。保持冷靜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至於為了談戀愛而荒廢正業，或是影響功課或是浪費時間或是損害健康，或是遇到或大或小的波折時擾亂心情。

對方的優點，要認清是不是真實可靠的，是不是你自己想像出來的，或是誇大的。對方的缺點，要分出是否與本質有關。與本質有關的缺點，不能因為其他次要的優點而加以忽視。次要的缺點也得辨別是否能改，是否發展下去會影響品性或日常生活。人人都有缺點，談戀愛的男女雙方都是如此。問題不在於找一個全無缺點的對象，而是要找一個雙方缺點都能各自認識，各自承認，願意逐漸改，同時能彼此容忍的伴侶（此點很重要，有些缺點雙方都能容忍，有些則不能容忍，日子一久即造成裂痕）。最好雙方盡量自然，不要做作，各人都拿出真面目來，優缺點一齊讓對方看到。必須彼此看到了優點，也看到了缺點，覺得都可以相忍相讓，不會影響大局的時候，才談得上進一步的了解；否則只能做一個普通的朋友。可是要完全看出彼此的優缺點，需要相當時間，也需要各種大大小小的事故來考驗；絕對急不來，更不能輕易下結論（不論是好的結論或壞的結論）。唯有極坦白，才能暴露自己；而暴露自己的缺點總是越早越好，越晚越糟。為了求戀愛成功而盡量隱藏自己缺點的人其實是愚蠢的。當然在戀愛中不知不覺表現出自己的光明面，不知不覺隱藏自己的缺點，不在此例。因為這是人的本能，而且也證明愛情能促使我們進步，往善與美的方向發展，正是愛情的偉大之處，也是古往今來的詩人歌頌愛情的主要原因。

戀愛中的男女往往比平時聰明；讀起書來也理解得快；心地也往往格外善良，為了自己幸福而也想使別人幸福，或者減少別人的苦難；同情心擴大就是愛情可貴的具體表現。

感情衝上高峰很容易，無奈任何事物的高峰（或高潮）都只能維持一個短時間，要久而彌篤的維持長久的友誼可很難了。

除了優缺點，倆人性格脾氣是否相投也是重要因素。剛柔、軟硬、緩急的差別要能相互適應調劑。還有許多表現在舉動、態度、言笑、聲音等之間說不出也數不清的小習慣，在男女之間也有很大作用個，要弄清這些就得冷眼旁觀慢慢咂摸。所謂經得起考驗乃是指有形無形的許許多多批評與自我批評，詩人常說愛情是盲目的，但不盲目的愛畢竟更健全更可靠。

雅俗與胸襟往往帶先天性的，後天改造很少能把低的往高的水平上提。

交友期間，盡量少送禮物，少花錢；一方面表明你的戀愛觀念與物質關係極少牽連；另一方面也是考驗對方。

我們的信對你有如一面鏡子；其實你的信對我們也是一面鏡子。

人不是會在不知不覺中，生活在至愛的親人身上嗎？使我們分享你們所有的了卻而不必分擔你們的疲勞，更令我們為之精神大振。你倆真幸福，得以遍游優美的過渡如瑞士義大利。

既明白 本民族的長處短處，也明白別的民族的長處短處，進一步會截長補短，吸收新鮮的養料。

儘管我們隔得這麼遠，彼此的心始終在一起，我從來不覺得和你有什麼精神上的隔閡。父子兩代之間能如此也不容易：我為此很快慰。

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是一邊學一邊過的，從來沒有一個人具備了所有的（理論上的）條件才結婚，才生兒育女的。一點不想是不負責任，當然不好；想得過分也徒然自苦，問題是徹底考慮一番，下決心把每個階段的事情做好，想好辦法實行就是了。

耐得住寂寞是人生一大武器，而耐寂寞也要自幼訓練的。疼孩子固然要緊，養成紀律同樣要緊；幾個月大的時候不注意，兩三歲再收緊，大人小兒都要痛苦的。

因為父母子女的性情脾氣總很相像，我不是常說你是我的一面鏡子嗎？

凡是有利於藝術的，往往不利於生活；因為藝術家兩腳踏在地上，頭腦卻在天上，這種姿態當然不適應現實的世界。我們常常覺得彌拉總算不容易了，你切勿用你媽的性情脾氣去衡量彌拉。你得隨時提醒自己，你的苦悶沒有理由發泄在第三者身上。況且她的童年也並不幸福，你們倆正該同病相憐才讀。我一輩子沒有做到克己的功夫，你要能比我成績強，收效早。

有了孩子，各式各樣不可預料的支出隨著他年齡而一天天加多；即使此刻手頭還能周轉，最好還是寸一些款子，以備孩子身上有什麼必不可少的開支時應用。

做父母的時時刻刻挂念你的健康，不僅眼前的健康，而且是十年二十年後的健康。

財務

孩子，光是瞧不起金錢不解決問題；相反，正因為瞧不起金錢而不加控制，不會處理，臨了竟會吃金錢的虧，做物質的奴役。（務實態度應對錢財）

你若希望彌拉也會甘於素衣淡食就要求太苛，不合實際了。為了避免落到這一步，倒是應當及早定出一個中等的生活水準是彌拉能同意，能實踐，幫助你定計劃執行。

那筆收入應該事先做好預算；切勿錢在手頭，撒漫亂花，而是要作為今後減少演出的基礎——說明白些就是基金。（預算，計劃）

多半是為家庭拖下水的，而已拖下水的經過完全出於不知不覺。孩子，我為了你的前途不得不長篇累牘的告誡。現在正是設計你下一階段生活的時候，應當振作精神，面對當前，眼望將來，從長考慮，何況我相信三五年到十年之內，會有一個你覺得非隱退一年二年不可的時期。

每年暑假至少要出門完全休息兩星期。這種種都得在家庭收支上調度得法，定好計劃，方能於半年或一年之後實現。

處處多想到遠處，手頭不要太寬才好。

學習和工作

趕任務而妨礙正常學習是免不了的，一切只有你自己用堅定的意志和立場，向領導婉轉而有力的去爭取。

處處都要靠個人的毅力、信念與意志—實踐的意志。

這幾天更應當仔仔細細把過去種種作一個總結，未來種種作一個安排。

彈琴不能徒恃sensational。那些心理作用太容易變。從這兩方面得來的，必要經過理性的整理，歸納，才能深深的化入自己的心靈，成為你個性的一部分，人格的一部分。

從人家那兒學來的精華，都要緊緊抓住，深深的種在自己性格里，無論何時何地這一部分始終不變。這樣你才能把獨有的特點培養的厚實。

下功夫叫自己心理上鬆動，包管你有好成績。

這個心理衛生的功夫對你比練琴更重要，因為練琴的成績以心理的狀態為基礎。

倘使練琴時能多抑制情感，多著重於技巧，多用理智，我相信一定可以減少疲勞。

藝術家與行政工作，總是不兩立的。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最可厭的莫如自以為是，自作解人。

雖有一百二十分的心想把事情做好，限於見識能力，仍是做不好。

學習：重點計劃必不可少。

除了鑽研專業之外，一定要抽出時間多多閱讀其他方面的書，充實你的思想內容，培養各方面的知識。

音樂太刺激神經，需要其他較為靜態的藝術如繪畫、建築、文學等等來平衡。使自己的思想鬆弛平靜下來，並且大量減少內心的衝突。

要經常不斷閱讀正經書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很強的意志與紀律才行。

首先要考慮那邊群眾的好惡；我覺得考慮是應當的，但也不宜太遷就。最好還是挑自己最有把握的東西，真有吸引力的還是一個人的本色，而保持本色最多的當然是你理解最深的作品。

學然後知不足。

讀幾部英譯的柏拉圖、塞諾封一類的作品，你對希臘文化可有更多更深的體會。再不然你一朝去雅典，儘管山陵菠蘿面目全非，但是那種天光水色，以及巴德農神廟的廢墟，一定會給你強烈的激動、狂喜，非言語所能形容。真正體會古文化，除了從小「泡」過來之外，只有接觸那古文化的遺物。

登泰山而小天下。

巴斯在歐洲是鼎鼎大名的風景區和溫泉療養地。

大多的書本知識要沒有高度的理解力協助，很容易流於教條主義，成為學院派。

所謂會學，條件很多，除了悟性高以外，還要足夠的人生經驗。現代青年頭腦太單純，說他純潔固然不錯，無奈遇到現實，純潔沒法作為鬥爭的武器，倒反因天真幼稚而多走不必要的彎路。玩世不恭，憤世嫉俗的態度當然為我們所排斥，但不懂得什麼叫做憤世嫉俗也反映人世太淺，眼睛只會朝一個方向看。

若不能在理論—>實踐，實踐-->理論，具體—>抽象，抽象-->具體中不斷來問，任何學問都難以入門。

舊習未除，亦非短期所能根絕，你也分析得很徹底；悟是一回事，養成新習慣來體現你的「悟」是另一回事。

特別是早早指出你身心與藝術方面可能發生的危機，使你能預先避免。「語重心長」。

不但需要在本門藝術中勤修苦練，也得博覽群書，也得常常meditation，防止自己的偏向和鑽牛角尖。感情強烈的人不怕別的，就怕不夠客觀；防止之道在於多多借鑒，從別人的鏡子里檢驗自己的看法和感受。

寫作

一個人的思想是一邊寫一邊談出來的，藉此可以刺激頭腦的敏捷性，也可以虛擬藍寫作的能力與速度。

一個人的思想，不動筆就不大會有系統；日子久了，也就放過去了，甚至於忘了，豈不可惜。

把自己的思想寫下來（不管是信中或是別的方式），比著光在鬧中空想是大不同的。寫下來需要正確精密的思想，所以寫在紙上的自我檢討，格外深刻，對自己也印象深刻。

你給我們談技巧，就等於你自己作小結。不要一次寫完，一次寫必有遺漏，一定要分幾次寫才寫得完全；寫得完全是表示你考慮的完全，回憶的清楚，思考也細緻深入。

記一些生活瑣事也好，唯一的條件是有恆。

情緒

即使心情有波動，工作可不能鬆弛。

你的比賽問題固然是重負，但無論如何要做一番思想準備。只要盡量以得失置之度外，就能心平氣和，精神肉體完全放鬆。唯如此才能避免過度的勞頓與疲乏的感覺。做磨折人的不是腦力勞動，也不是體力勞動（那種疲乏很容易消除，休息一下就能恢復精力），而是操心。

你考慮這許多細節的時候，必須心平氣和，精神上很鎮靜，切勿煩躁，也切勿焦急。唯有冷靜與客觀，終能想出最好的辦法。

倘使仍覺得心緒不寧，兵丁另有原因，索性花半天功夫仔細檢查一下，病根何在？查清楚了才好對症下藥，廓清思想。老師瞻著自己，不正視現實，不正視自己的病根，而拖泥帶水，不晴不雨的糊下去，只有給你精神上更大的害處。該拿出勇氣來，徹底清算一下。

一個人發泄是要求心理健康，不是使自己越來越苦悶。多聽聽貝多芬的第五，多念念克里斯多夫里幾段艱苦的事迹（第一冊末了，第四冊第九卷末了），可以增加你的勇氣，使你更鎮靜。

你感情重，理智弱，意志尤其弱，亟需從這方面多下功夫。

平衡身心，平衡理智與感情，節制肉慾，節制感情，節制思想，對像你這樣的青年時有好處的。

最主要的是控制事情，而勿消極的為事情所控制。

人的心理活動總需要一個醞釀的時期，不成熟時硬要克服難關，只能弄得心煩意燥，浪費精力。

辯證、虛心

把改的地方從整個曲子上去體會，得到一個新的picture。再在腦子裡把自己原來的picture與老師改過之後的picture作個比較，然後再在琴上把兩種不同的境界試彈，細細聽，細細辨，究竟哪個更好，還是部分接受老師的，還是全盤接受，還是全盤不接受。不這樣做，很容易「只見其小，不見其大」。

即使是你的直覺，也還要那些學識來加以證實；那些格格不入的說法，也得採取保留態度，細細想一想，多辨別幾時，再作斷語。

不要為了技巧煩惱。靜下心來，仔細思考，發覺自己的毛病，尋找毛病的根源，然後想法對症下藥，或者向別的師友討教。煩惱只有打擾你的學習，反而把你的技巧拉下來。

一般彈琴的，十分之六七是要靠老師的。

對於你新感受的東西不要讓它浮在感覺的表面；而要仔細分析，究竟新感受的東西，和你原來的觀念、情緒、表達方式有何不同。這是需要冷靜而強有力的智力，才能分析清楚的。

要多聽意見，更要自己多想想，想過以後立刻想辦法實行，應改的應調整的都應當立刻改，立刻調整，不以任何理由耽擱。

我一生遇到重大的問題，很少不是找幾個內行的、有經驗的朋友商量的。（尋找自己的導師）

天下事有利必有弊，有長必有短，往往感受快的，不能沉浸的深，不能保持的久。

你還年輕，更需要虛心一些，多聽聽年長的，尤其是一個scholarship很高的人的意見。

別忘了你現在不是什麼音樂界的權威。一個人爬的越高，越要在生活的各方面兢兢業業。一個人太順利，很容易於不知不覺間忘形的。

人越有名，不驕傲別人也會有驕做之感，這也是常情；故我們自己更要謙和有禮。（戒驕戒躁）

別人家的垃圾，何必多看？更不必多煩心。作客應當多注意主人家美的地方；你該想一隻久飢的蜜蜂，盡量吮吸鮮花的甘露，釀成自己的佳蜜。

人家的好評只能起鼓舞作用；不同的意見才能使你進步，擴大視野；希望用冷靜和虛心的態度加以思考。（忠言逆耳）

發生什麼疑難或苦悶，隨時向一兩個正直而有經驗的中老年人討教，深思熟慮，然後決定，切勿單憑一時衝動。

人需要不時跳出自我的牢籠，才能有新的感覺，新的看法，也能有更正確的自我批評。

即使批評家說的不完全對頭，或竟完全不對頭，也會有一言半語引起我們的反省，給我們一種inspiration，使我們發現真正的缺點，或者另外一個新的角落讓我們去追求，再不然是使我們聯想到一些小枝節可以補充、修正或改善。這便是批評家之言不可盡信，亦不可忽視的辯證關係。

我們只能依靠自我批評精神來作取捨的標準，可是我們的自我批評精神是否永遠可靠，不犯錯誤呢？是否我們常常在應該堅持的時候輕易讓步而在應當信從批評家的時候又偏偏剛愎自用、頑固不化呢？我提到這一點，因為你我都有一個缺點：「好辯」；人家站在正面，我會立刻站在反面；反過來亦然。而你因為年輕，這種傾向逼我更強。但願你慢慢的學得客觀、冷靜、理智，別像古希臘人那樣為爭辯而爭辯。

青年人要尋師問道，的確要從多方面著眼。

你岳父一再後悔不曾及早注意伊薩伊的按時。因此我勸你空下來靜靜思索一下，你幾年可曾聽到過師友或批評家的一言半語而沒有重視的。趁早想，趁早補課為妙。

只有傻瓜才自己碰了釘子方始回頭；聰明人看見別人吃虧就學了乖。

千萬上門去請教，便是去一兩次也好。你有足夠的聰明，人家三言兩語，你就能悟出許多道理。可是從古到今沒有一個人聰明到不需要聽任何人的一件。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一定要存心去聽「不入耳之言」才會有所得，你得隨時去尋訪你周圍的大大小小的伊薩伊。

假如念的書不能應用到自己身上來，念書幹嘛？

像你這樣的年齡與經驗，隨時隨地吸收別人的意見非常重要。經常請教前輩更是必需。你敏感的很，準會很快領會到那位前輩的特色與專長，盡量汲取——不到汲取完了決不輕易調換老師。

凡以過去的事例論證的批評最好先打個問號，採取保留態度，勿急於下斷語。家務事曲折最多，單憑一面之詞難以窺見真相。

耐性

關於學習：要有耐性，不要操之過急。越是心平氣和，越有成績。時時刻刻要承認自己是笨的，不怕做笨功，那就不會期待太切，稍不進步就慌亂了。

學的慢一些，但所學的必須牢記，這樣才能基礎紮實。

趕出來的東西總是不夠穩，不夠成熟的。

讀俄文別太快，太快了記不牢，將來又要重頭來過，犯不上。

修養需要多方面的進行，技巧也得長期訓練，切勿操之過急。靜下來多想想也好，而寫信就是強迫你整理思想，也是極好的訓練。

追求完美的意識太強太清楚了，會造成緊張與疲勞，反而妨礙原有的成績。你灌唱片特別緊張，就因為求全之心太切。所以我常常勸你勞逸要有恰當的安排，最要緊維持心理的健康和精神的平衡。

正規、紀律、科學化、時間

練琴的時間必須正常化，不能少，也不能多；多了整個人疲倦之極，只會有壞結果。

正規工作是驅除煩惱最有效的靈藥。

不正規如何能持久？不持久如何能有成績？

做事要有嚴格的規律，學習的計劃要緊緊抓住。

工作與休息應該正規化，學習計劃要合理，避免心情波動。

總是把每天規定的做完不可。

環境安靜對你的精神最要緊，做事要科學化，要徹底。

一個藝術家若能很科學的處理日常生活，他對他人的貢獻一定更大。

第一要緊是安排時間，多多騰出無謂的「消費時間」。

最基本的是要能抓緊時間。你應該記得我的生活習慣吧？早上一起來，吃點心，穿衣服，最快的速度；平日不出門少見客；萬一雜務耽誤，周末補足錯失的工作。

充分掌握時間與區別事情的緩急。

誰都感覺到任務重大而急迫，時間與工作都配合不起來。所以最主要的關鍵在於爭取時間。生活瑣事上面，你一向拖拖拉拉，浪費時間很多。

最要緊的是時間安排的好:事情越忙，越要掌握時間；要有規律，處處經濟；同時不能妨礙身心健康。

一切起居小節都該有規律有計劃才能擠出時間來。

沒有音樂會的期間也該有個計劃，哪幾天招待朋友，哪幾天聽音樂會，哪幾天照常練琴，哪幾天讀哪一本書。一朝有了安排，就不至於因為無目的無任務而感到空虛與煩躁了。

最要緊的是定的計劃不能隨便打破或打亂。

要把計劃付諸實行必須要有堅強的意志，但這不是小事，而是持家之道，也是人生藝術的要素。事前未經考慮，千萬不要輕率允諾任何事，不論是約會或茶會，否則很容易會力踐諾而苦惱。

最好做事要有計劃，至少一個季度事先要有打算，定下的程序非萬不得已切勿臨時打亂。

所謂物質保障首先要卡你的生活水準，其次要看你會不會安排收支，保持平衡，經常有規律的儲蓄。生活水準本身就是可上可下，好壞程度、高低等級多至不可勝計的；究竟自己預備以哪一種水準為準，需要想個清楚，弄個徹底，然後用堅強的意志去貫徹。

做人

自己責備自己而沒有行動表現，我是最不贊成的。這是做人的基本作風。

只有事實才能證明你的心意，只有行動才能表明你的心跡。

一切做人的道理，你心裡無不明白，吃虧的是沒有事實表現。

人生的苦難，主題不過是這幾個，其餘只是變奏曲而已。很高興你這種蛻變的過程。

青年人最容易給人一個「忘恩負義」的印象。其實他是眼睛望著前面，饑渴一般的忙著吸收新東西，並不一定是「忘恩負義」。

慢慢的你會養成另外一種心情對付過去的事：就是能夠想到而不再驚心動魄，能夠從客觀的立場分析前因後果，做將來的借鑒，以免重蹈覆轍。一個人唯有敢於正視現實，正視錯誤，用理智分析、徹底感悟；終不至於被回憶侵蝕。

多想想人生問題，宇宙問題，把個人看得渺小一些，那麼自然會減少患得患失之心。

想著過去的艱難，讓你以後遇到困難的時候更有勇氣去克服，不至於失掉信心。

年輕人往往容易高估自己的力量。

我們學古典作品，當然不僅僅是為古典而古典，而尤其是為了整個人格的修養，尤其是為了感情太豐富的人的修養。

和顏悅色、一腔熱愛的友情，有時也會耽誤你許許多多寶貴的光陰。

我一生做事，總是第一坦白，第二坦白，第三還是坦白。繞圈子，躲躲閃閃，反易叫人疑心；你耍手段，倒不如光明正大，實話實說，只要態度誠懇、謙卑、恭敬，無論如何人家不會對你怎麼的。和一個愛弄手段的人打交道，永遠以自己的本來面目對付，他也不會用手段對付你，倒反而看重你的。你不要害怕，不要羞怯，不要不好意思；但話一定要說得真誠老實。

修養是全面的，不僅在與音樂，特別在於做人：不是狹義的做人，而是包括對世界，對政局的看法與態度。

歲寒而後知松柏之後凋；你還沒經過「歲寒」的考驗，還得對自己提高警惕才好。

朋友對我們的幫助，照應與愛護，不必一定要報以物質，而往往只需寫幾封情切的信，使他們快樂，覺得人生充滿溫暖。既然如此，為什麼要以沒有時間為推搪而不聲不響呢？沉默容易招人誤會，以為我們冷漠忘恩。

一個人拘泥不化的毛病，毫無例外是由於有特殊癖好而不切實的感受而不自知，或固執得不願承認而以模擬器的。

人沒有苦悶，沒有矛盾，就不會進步。有矛盾才會逼你解決矛盾，解決一次矛盾即往前邁進一步。

樹人如樹木，若非善加栽培，必難欣欣向榮。

人的發展總是波浪式的，和自然界一樣：低潮之後還有高潮再起的肯，峰迴路轉。

主要仍需從大事情大原則上察看一個人的品質。

我生平總不能臨事沉著，極容易激動，這是我的大缺點。幸而事後還能客觀分析，周密思考，才不致於使當場的意氣繼續發展，鬧得不可收拾。

人是最複雜的動物，觀察決不可簡單化，而要耐心、細緻、深入，經過相當的時間，各種不同的事故和場合。

應酬、人情

在外面也切勿難為情，被人家隨便多留，才能不打亂事先定好的日程。

切勿一味重情，不好意思。工作時間不跟人出去，做成了習慣，也不會得罪人的。人生精力有限，誰都只有二十四小時；不是安排的嚴密，像你這樣要弄壞身體的，人家技巧不需苦練，比你閑，你得向他們婉轉說明。

人的心理是：難得收到的禮，是看重的，常常得到的不但不看重，反而認為是應享的權利、臨了非但不感激，倒容易生怨望，所以我特別要囑咐你「有分寸」。

社會活動與學術研究真有衝突，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哀哉哀哉。

要鬥爭，要堅持，必須要講手段，講方式，看清客觀形勢；否則光是亂沖亂撞，可能頭破血流得不到一點結果。

在空閑期間有朋友來往，不但是應有的調劑，使自己不致與現實隔膜，同時也表示別人喜歡你，是件大好事。主要是這些應酬也得有限度有計劃。最忌有求必應，每回必到；也最忌臨時添出新客新事。（掌握節奏）

什麼話都要說得明白，問的明白，答覆別人也答覆的分明。

以後與任何新經理人打交道，事先都該問明，除傭金外，還有哪些開支歸藝術家負擔，最好在合同上註明，更有保障。

日常

行前必須把帶去的衣服什物記在「小手冊」上，把留京及寄滬的東西寫一清帳。

希望你對實際事務多注意些，應辦即辦，切勿懶洋洋的拖沓。

我想時時刻刻，隨處給你做個警鐘，做面「忠實」的鏡子，不論在做人方面，在生活細節方面，在藝術修養方面，在演奏姿態方面。

一切小事養成neat的習慣，對你的藝術無形中也有好處。因為無論如何細小不足道的事，都反映出一個人的意識與性情。修改小習慣，就等於修改自己的意識與性情。我的字都寫的整整齊齊，清楚明白。

注意講話的方式、態度、語氣、聲調，要做到越有理由，態度越緩和，聲音越柔和。

你的許多毛病像我，比如急躁情緒，我至今不能改掉多少。

要打天下也不能急，要往長里看。養精蓄銳，精神飽滿的打決定性的仗比零碎仗更有效。

不工作就痛快休息，切勿拖拖拉拉在日常猥瑣之事上浪費光陰。不妨多到郊外森林去散步或者上博物館欣賞名畫，從造型藝術中追求恬靜閑適。

我說的休息絕不是懶散，而是調節你的身心，尤其是神經。

藝術若是最美的花朵，生活就是開花的樹木。生活中物質的一面不見得比精神的一面次要及乏味。你有點過分偏重知識與感情了，凡事太理想化，因而忽略或罔顧生活中正當健康的樂趣。

問題在於你的意志，只要你立意克服，恢復中文的苦難早晚能克服。

唯有經濟有切實保障才能維持人格的獨立。（經濟獨立保障人格獨立）

幸而你我都有工作寄託，工作上的無數小矛盾，往往把人生中的大矛盾暫時遮蓋了。

情感與理性平衡所以最美，因為是最上乘的人生哲學，生活藝術。

決定以後切勿隨便更改，切勿看見新的東西而手癢心癢————至多只宜作輔助性質的附帶研究，而不能喧賓奪主。

人總得常常逼迫自己，不強迫就解決不了問題。

要堅定，要從大處遠處著眼，要顧全大局，不要單純的逞一時之情，要極冷靜，要顧到幾個人的幸福，短視的軟心往往會對人對己造成長時期的不必要的痛苦。

年輕時受過的鍛煉，一輩子受用不盡。

一個人呢不一定付了代價有報酬，可是不付代價的報酬是永遠不會有的。

年輕力壯的時候不要太逞強，過了四十五歲樣樣要走下坡路：最要緊及早留些餘地，體力、精力、感情，要想法做到細水長流。（人生要有節制）

人類是最會生活的動物，也是最不會生活的動物，我看關鍵在於自我剋制。

推薦書目

丹納《藝術哲學》：此書推薦次數最多。

《世說新語》：日本人幾百年把它當作枕中秘寶；兩晉六朝的文採風流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高峰。

《人間詞話》：中國最好的文學批評；青年讀得懂的太少；王國維的美學是唯心的。

《實踐論》及《矛盾論》：毛澤東選集；一切理論的根底。

我身為一個文學工作者，受過中國哲學思想的熏陶，在教養孩子的過程中經過了無數試驗和失誤，俄日全額對一切真善美的事物特別熱愛，念起Magidoff這本書（馬吉道夫關於傅聰岳丈的傳記）來，感到特別興奮，讀後使我深思反省有生以來的種種經歷，包括我對人生、道德、美學、教育等各方面的見解與思想變遷。

莫羅阿《戀愛與犧牲》《人生五大問題》都是格拉塞版

巴爾扎克《兩個新嫁娘的回憶》《奧諾麗娜》

《約翰克里斯多夫》：你的視野一定會擴大不少，你對以前尚未留意過的人與事，一定會開始關注起來。

羅素《幸福之路》充滿智慧及富有哲理的話。

蓋叫天口述的《粉末春秋》解放以來談藝術最好的書。

查理卓別林的自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