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提問(vol.1 終)
前文
你會害怕么?
16.
在孫凡左手側的問題是「《死亡詩社》獲得了哪一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獎?」,右手側的問題是「你的體重?」
當看到這兩個問題的瞬間,孫凡幾乎就理清了問題的正確排列。老黑現在手中的問題並不是電影類問題。
即便《死亡詩社》無可爭議……的確是一部電影,但這個問題在問詢的,仍然是基於過去的獎項、過去的事實。只要是已經發生過的既定事實,應該全部都會被真理者認定為歷史類問題。
而孫凡面前的這張照片,這張《死亡詩社》中todd站在桌子上高呼「船長」,滲透出強烈戲劇色彩的照片,才是源自老黑的電影類問題。
所以孫凡當即決定把手中的問題交換給夏蘭,由自己回答神棍的體重問題。而到達老黑的輪次,老黑有大概率去查驗夏蘭的問題,把兩個人的問題正確歸位。
剩下的就是答題環節了。根據孫凡的統計,沙漏徽記的頻閃次數不超過二十次。孫凡相信自己絕對不會超時,但是體重…人的體重究竟該怎麼定義?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準確記得自己的體重?
「準確」這個詞本身就是完完全全的偽命題,在不約束精度的情況下,一粒灰塵都會讓你的身體增重,每次呼吸都會幹涉到整個肺部的質量。到底是千克?微克?還是精確到量子級別的微小質量單位?
在這個問題上牽扯過多思考量沒有任何意義,莫不如所幸回答一個最接近的估值。
孫凡回答:「65千克」。
這是他最近一次稱重的結果了,他能記得的最清晰的體重只有這個數字。
「錯誤。」
真理者沙啞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涌過來,一齊鑽進孫凡的耳畔。孫凡對這個結果甚至沒有太多的震驚,他就像局外人被告知了一個無關緊要的訊息一般。
他答錯了。
懲罰並沒有想像中如期而至,真理者仍在維持著先前的聲調說道:「你將會減少到你所回答的體重。」
孫凡感覺到全身一陣微麻,劇烈的刺痛轉瞬即逝。他好像從後背環身掛上了一圈針板,當痛覺強烈到足以麻木神經的時候,他扭曲的五官也就能緩和下來了。
縷縷白沙從身上抖落下來,觸感介乎於麵粉和鹽之間。沙子毫無阻攔的散落到孫凡腳下,他輕輕觸碰,只覺得材質與腳下石磚近似。這些粉末不像源自他的身體,反倒像是從大理石上研磨下來。
因為劇痛,孫凡半跪在地上,身上流下來的沙子捧在手裡,約是一公斤。也就是說自己的體重應該在66千克上下,而非65千克。
真理者以孫凡無法理解的造物方式,從他的軀體取走了一千克,變成了沙子。
可他到底缺失了什麼?脂肪?水?黏膜組織?如果只是缺失了待消化的一公斤事物當然無傷大雅,可如果搜颳走了一千克腦皮層呢?
孫凡依然活著…說明他沒有被重創任何身體機能。
孫凡另外所憂慮的是,如果他當時回答的是70千克,真理者究竟會以怎樣的方式彌補這缺少的四公斤呢?難道從腳下的這些意思白色大理石的物質中抽離出粉末,再返還到他的身軀之中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還活著,而且也儘力了讓他人去活著。他只要活著,就暫時不需要關心到底被奪走了哪一公斤。他再也不用強迫自己的脖子用奇怪的角度去看的著頭頂的沙漏了。
孫凡現在躺在那堆沙子上,暫時遠離恐懼,遠離死亡。海風只能眷顧到他臉頰的一角,他幻想自己洗刷掉污垢,在沙灘上。
17.
孫凡看見老黑和夏蘭依次答對了問題,他能想像到老黑是該有多欣喜若狂…畢竟是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正確的回答。當夏蘭完成了她的回答之後,孫凡感到強烈的失重感。跟第一次一樣,他們要從答題的海域返回那個極寒之下的雪地。
跟老黑的回答不同,關於夏蘭能夠正確作答,孫凡是有預料的。如果孫凡猜的沒錯,最後夏蘭一定換到了關於《死亡詩社》的獲獎年份問題。夏蘭就像是一本巨大的活體史書,她的記憶就是永恆且精確的文字排列,孫凡相信她是不會在年份的事情上弄錯的。
但只有一點,孫凡不想去承認,也不願意在腦海中想起。
因為在孫凡的記憶里,《死亡詩社》,其實並沒有獲得過任何一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獎。
1990年,死亡詩社的確獲得了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的提名,但那一年最終與這個獎項失之交臂…如果孫凡沒記錯話。
當孫凡看到夏蘭從「1/1」變成「2/2」的時候,他的內心裡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他自己由於太久沒有關注影史,記憶出錯了。死亡詩社本就摘下了1990年的奧斯卡桂冠,捧走了屬於自己的金像。
第二種可能,是孫凡一直竭力規避的。
他認定真理者不會提出那種答案是「沒有獲獎」的詭異問題…真理者至今的提問,都保持著一個原則:問題本身具有正確性。
如果真理者提出了這種問題,夏蘭也進行了正確作答。那還有一種可能是…孫凡和夏蘭都沒有記錯。
在夏蘭的知識裡面,死亡詩社真的獲得了1990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獎,而不僅僅是提名。
闡述的再清晰一點是,孫凡和夏蘭所了解的,並非同一個歷史。
雖然沈自然說歷史類答主回答的是發生於過去的既定事實,但從來沒說過,既定事實只有一個。目前也沒有任何有力的證據能夠直接證明,在來到這個詭異的地界之前,所有的成員都來自於同一段歷史進程。
由於一部電影的微小偏差,孫凡開始懷疑一件以往從來沒有懷疑、也不需要懷疑的事情:歷史的唯一性。
他已經墜入海水中了,從海面上散射下來的光線變得昏暗又支離破碎。孫凡在黑暗中感覺到陣陣涼意,又重新獲得光。
是強光手電筒打在雪地上,反射出的陣陣慘白。孫凡很快知道自己並不是第一個從答題世界蘇醒過來的人,橙子正在用一種詭異的姿勢把眾人拉住。在聯合答題消耗的時間之後,雪崩依然沒有平息。但是中心區域明顯偏移到更遠的位置,倒流的雪瀑在光芒下狹如錦帶。
但是狂風仍未止息,全靠著互相依憑才能不在雪地上翻倒。橙子看到眾人紛紛醒來的,也鬆開了自己的左右手。她的右手先前一直壓在雪地下面,到現在孫凡才看清積雪下面有一塊巨石,橙子正是抓住巨石的一角當做著力點。
光是看著她的模樣,孫凡就從心底泛起一陣冰冷。他只望見,橙子渾身的落雪幾乎勾勒成雪雕。
孫凡凝視了一會橙子失去血色的右手,像是徹底脫力的顫抖著。尋常人如果維持橙子剛剛的姿勢,把手埋進雪層之中,怕是會嚴重凍傷。
他沒法評價橙子,他不知道這究竟是麻木,亦或堅強。
無論如何橙子不會哭嚎,她只會現在這樣站起身來打打身上雪,若無其事地喊著小然小然,再揣著好奇心跑過去和夏蘭聊天。
雪地上除了六人之外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因為被大風所席捲,六人一定被帶去了相當遠的位置,從而徹底與陳叔的隊伍脫節了。
沒有一個人因此憂慮,幾人都只會專註於當下的事情,效率是生存的第一要務。
幾個人很快聚到一起,理順了聯合答題的過程。每個人在自己的視角闡述之後,全盤的進程就極為清晰了。
沈自然和橙子依次和孫凡交換,都回答了自己方向的問題。羅正應該沒有交還,回答的是自己的問題。孫凡和夏蘭交換之後,老黑又一次和夏蘭交換。這樣六個人每個人都成功回答到了自己方向的問題。
除此之外,孫凡也驗證了一件事…就是所有人都認為,1990年的奧斯卡最佳影片獎是死亡詩社。
孫凡沒有反駁。因為他清晰的意識到,這件偏差或許會成為了解真理者的關鍵線索。這樣能左右全盤的籌碼,現在還遠遠不是時候。
老黑請咳了一聲說:「有人沒醒過來。」
羅正仍未醒來。
是視力嚴重衰退的老黑髮現了這一點,又提醒了眾人,隊伍已經無形中減員了。而對於這個現實,孫凡已經快要提不起傷感,人天生就容易混淆同情和憐憫。更何況…他對羅正幾乎沒有任何私人感情。
五人都看不到情感流露,只是老黑臉上掛著些許落寞。
羅正高瘦的身體現在靜靜地躺在雪地上,大風飛快地撥弄著衣擺。如果無人照看,他很快就被大雪覆滿,再變成下支隊伍的一聲驚嘆。
沈自然攥著橙子的右手說:「這次我自己來看吧…橙子你不用動。」
他俯下身去在羅正的身上簡單檢查了一下,褪去笨重的外套,最後把羅正的左臂暴露在空氣里。
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滿了刀的刻痕,都是赫然的新傷。有一些符號,有一些數字,即便不甚了解,但孫凡也能看出來…
「是算式。」
沈自然說:「這是計算開方的算式。由於當時我們六人分開作答幾乎沒有任何交流,所以尚不清楚他究竟經歷了什麼需要用手臂當演算紙。」
沈自然補充道:「有可能真理者在海面上只提供了一把小刀給他。小刀的硬度被規划到只能在肌膚上刻畫的程度…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個猜測而已。」
橙子問:『他還活著么?」
沈自然點點頭說:「從生理角度來說,應該算是活著。傷口結痂的速度很快,不知道真理者有什麼機制在裡面作用。」
夏蘭問:「他在計算什麼?」
沈自然說:「平方根。是『379494282855769』的平方根,結果應該是19480613。他當時超時了么?」
問這個問題時,沈自然是面向孫凡的。
孫凡說:「超時到三分半了。」
沈自然說:「他一開始就拿到了自己的題目…也就是說羅正花了七分半的時間的時間去計算這道開方仍未成功。「
孫凡心中暗道…像沈自然這樣轉瞬間口算出上萬億大數的平方根才是反常吧。這樣的大數開方對於不受訓的人、在沒有足夠演算空間的情況下難度可想而知。
至於這個結果,
夏蘭說:「太宰治。」
孫凡說:「什麼?」
夏蘭說:「太宰治於1948年6月13日同他的情人跳河自殺。」
沈自然說:「很好很好,暫且先把這個日期記下來。誰幫我把這個人…叫羅成,對吧?幫我把羅成搬得稍微遠一點。」
空氣在躁動不安,孫凡和沈自然一起稍稍向外挪動了羅正的身體。大雪裡竟然傳來了噼啪的電弧聲,亮藍色的光環繞著每個人身後的位置收斂出交錯的紋路,一米見高的正四面體從圓環處墜落下來,然後輕輕砸在雪地上。
而孫凡和羅正身旁空無一物。
孫凡很快理解的這是在進行什麼過程,這是真理者在如約發放獎勵。正四面體從頂點張開,豐盈的物資從裡面顯現出來。水、麵包、肉罐頭、燃料、布料甚至牛奶,不一而足。只有夏蘭一個人的正四面體中是一本書。
沈自然略顯驚訝的說:「孫凡你難道沒有答對問題么?」
這也正是孫凡所懷疑的一個點,直到現在在場的幾人竟然都沒有懷疑過孫凡的問題方向。難道「你的體重」在這個世界也是常見的問題么?
孫凡搖搖頭說:「我沒有準確回答我的體重。」
他笑了笑說:「說起來橙子的全方向,到底是些什麼問題啊?」
沈自然一邊收拾物資,一邊平淡地說:「你真的想知道么?我第一次聽說橙子的問題的時候差點從摩托上嚇翻過去,所以『體重』這種問題,反倒顯得稀疏平常了。」
沈自然推了推手說:「橙子你去講給他聽吧,夏蘭、老黑你們要是好奇的話,也可以去聽聽。」
兩人顯然對這件事興趣索然,沒有絲毫要過來湊熱鬧的意思。
橙子靠到一臉茫然的孫凡面前,用食指在自己胸口的位置划出一道不長不短的橫線。但孫凡心裡卻是一震…因為橙子手指划過的位置,正不偏不倚是那分式所在的位置。
簡直精確的像是她也看得到那分式一樣。
橙子貼近孫凡的耳畔低語道:「我和你隸屬同一位真理者,小然很早就說他意識到可能有三位甚至更多真理者的事實了。」
在冷風裡孫凡打了一個寒顫,他任憑橙子溫柔的聲音一點點滲進鼓膜里。
橙子說:「我所接到的第一個問題是…」
「你會害怕么。」
孫凡不敢置信地說:「就這樣么?就只是這麼簡單么?」
他在這時才發現,夏蘭、老黑、橙子和沈自然,每個人都用同樣的眼神靜靜注視著他。一種無聲地、壓抑地氣氛籠罩在眾人之中。
死寂。
大雪衝擊著孫凡的臉頰,他感到陣陣刺痛。眾人的默不作聲讓他愈發心慌,他倉皇地向後退了一步,差點一腳踩在羅正的胸口。
孫凡咽了口唾沫說:「你們到底為毛要看我?我怎麼了?害怕,到底害怕什麼?怕死?你們他媽倒是說話啊?」
他的嘶吼很快淹沒在風聲里,軟弱到激不起波瀾。
「冷靜一下孫凡。」沈自然站起身來,手裡攥著一張紙條,那上面潦草地寫著「20170709」。孫凡不知道這個數字的含義,但是隱約記得,是自己在現實世界還沒有經歷到的日子。
日期,又是日期。孫凡已經沒有心思思考這些亂七八糟的數字了,他根本不知道究竟有何意義。
「幾乎沒有人不怕死。但如果我告訴你死亡已經是必然事實。如果我告訴你,這紙條上記載的是你的死亡日期…」
沈自然面無表情地、緩緩地問著:「你會害怕么?」
最後的提問,卷一終。
PS:正正好好十七節。
暫時把這個系列告一段落…不過馬上就會回來噠。(手頭有更要緊的東西需要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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