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式友誼

高中時,我是個學渣,同桌女孩卻是堪稱勵志典型的好學生。急於和學霸做朋友的我,最終讓她陷入崩潰。

這是真實故事計劃的第 128 個故事

回憶我的高中三年,同桌於卉是一個沒法繞過去的人。

我們是在高一上學期期中成為同桌的。於卉成績很好,考過幾次班級第一。我則來自一所風氣不好的初中,是一個地道的學渣,交了高額的擇校費才進的省實驗中學。進省實驗後,學習成績遠遠不如那些尖子生。為了帶動我的學習,老師安排於卉坐在了我身邊。

這個新同桌出現在我面前時,就像從新聞聯播里走出來的,全身上下閃著「家貧志堅、品學兼優」的光。

於卉的爸爸是普通工人,媽媽是醫院清潔工,家裡連一部電話都沒有。於卉平時吃的很少,每天早上吃一個食堂素包子,中午也是簡單的一個素包子或者一張餅,晚飯則是一些糖果、瓜子和點心,都是過年時攢下來的年貨,平日囤在寢室的柜子里,每晚取出來吃一點。

她告訴我,一周在校五天,她的伙食費從來都是7塊錢。

不僅如此,我幾乎從未見過於卉喝白開水。她的柜子里有一大袋廉價速溶咖啡,她每天用學校免費提供的白開水沖泡一小袋,以保證一天的精神充足。

我拿於卉激勵自己好好學習,可剛學習了一會兒,便敵不過懶惰和自制力差,不肯用功了,一曝十寒,毫無長進,依然是個學渣。於卉從沒主動幫過我,對我的一切漠不關心。

我的家境比於卉好很多。父母是普通的體制內人員,視我為掌上明珠,特別捨得給我花錢。我穿著名牌的衣服,吃出圓滾滾的身材,對物質生活很挑剔,從來不肯委屈自己。

那時開始住校的我,早上起不來,買了早餐打包,踩著早自習的鈴聲到教室,把書包朝教室一扔,就站在走廊里吃早餐。看到於卉的生活,我於心不忍。早上會客氣地把零食分一些給她,有時,我會帶雙份的零食,偷偷和她一起邊晨讀邊吃,還有時,我會只帶單份的零食,塞進於卉的課桌。

我的心裡有些小小的得意:我在幫助於卉啊。

事實上,我和於卉的關係並沒有真正親近起來。她對我的語氣依然冷冰冰的,我堅持認為是她作為學霸的自尊心在作祟。

我開始有意無意地和她閑聊,捕捉她的更多生活細節。例如有次下了輔導班的課,天下大雨,她很晚才騎自行車到家,發現沒帶鑰匙,因為家裡沒有電話,她怕大聲敲門吵醒父母,便一個人躺在自行車棚的磚頭上蓋著雨衣睡了一夜;例如,美術課上,她用的十二色水彩筆看起來像二手的,說那是她周末專門去火車站的一家文具店淘來的「試用品」,跟老闆討價還價幾塊錢就買下了。

一天,我跟於卉說起中午食堂的炸雞好吃,她說自己從來沒吃過那類油炸食品,更別說肯德基麥當勞德克士這些了。

那天回到寢室,我大方地對幾個室友說,第二天點炸雞的外賣請客。隨後打電話給媽媽,讓她第二天中午訂一個全家桶給我。

第二天,全家桶送到了寢室,我和室友一起分享,事先拿走最大的一塊雞排和一個漢堡。等大家吃了一會兒後,我漫不經心地說,哎呀,這還剩下呢,分給隔壁寢室的吧。

於卉就在隔壁寢室,我拿著雞排和漢堡過去的時候,正好只有她一個人在。我說寢室里點了全家桶,吃不完,分一點給她,努力地表現出「不是專門送給她的」。

於卉接受了,但沒有表現任何感謝。我轉身要離開,餘光掃到她還在盯著書,並沒有準備大快朵頤的樣子。我想了想,回身搶下她的書。

「你現在就吃吧。」我對她說。

「我吃過午飯了,現在不餓。」看得出於卉有些莫名其妙,但語氣是溫和的。

「你現在不吃,慢慢放涼了,到時候你嫌難吃肯定會扔了。我買的可貴著呢。」見於卉還想說什麼,我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吃,你現在就吃。我看著你吃。你不吃完,我就不走。」

於卉有些難為情地看著我,見我已經坐了下來,盯著她,一臉不容拒絕的樣子。她拿起漢堡,一臉通紅地吃了起來。

我看著她吃漢堡,表情放鬆下來。她的臉越來越紅,咀嚼顯得越來越緊張,卻不敢停下。甚至連我問她好吃不好吃,都沒有回答我。

她吃完漢堡,小心翼翼地問我,還要繼續看著她吃雞腿排么。我心想她估計吃不下了,便說要回寢室午休。我臨走時,眼角餘光瞥見她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狀態,心裡卻是得意的。

那隻漢堡並沒有換來我和於卉的友情。相反,她對我有些抵觸,時不時冷嘲熱諷。

借她的紅筆,她堅持不借,我問她現在要用么,她會反過來說不用也不借給我,「奧巴馬睡覺的時候你也不能當總統啊」。

全校號召給得了白血病的校友募捐,她捐了一塊錢,我本來暗地裡捐過五十塊了,可當著於卉的面,又捐了一塊,沒想到她在班長收錢時對我冷笑著說:「你每天早上吃的零食都不只一塊錢吧。」

我的生物課成績不及格,於卉出言譏諷:「我要是你,早在自己是細胞的時候就會選擇死亡。」我氣得丟出了手中的筆,她立刻補充,哎呦不錯,智商提高了嘛,還以為你聽不懂這句話呢。

此類事情越來越多,饒是再遲鈍的人,也能嗅出其中的敵意。期中考試以後,我的成績依舊沒有起色,於卉還是班級第一名,卻在年級排名里大幅下降。她說,是我影響了她的學習,她已經讓父母找班主任,要把我和她調開坐。

我表面上沒有吱聲,暗地去找班主任問數學題,側面打聽了調座位的事。班主任說我的成績還要提高,會繼續讓於卉和我坐在一起。離開辦公室時,我鬆了一口氣,心想或許是於卉的父母還沒有來。

一天,於卉的作文本發下來,我掃了幾眼她的作文,裡面寫到她的母親在醫院做清潔工,每周六要去撿醫療廢品賣,其他清潔女工也會搶著去撿。為了搶到更多廢品,於卉會幫著媽媽一起去「搶收」,被其他女工嘲笑。

放學的時候,我問於卉,假期可否幫她媽媽一起去收一次廢品。她一臉疑惑,我趕緊補充,反正每個寒暑假都要做社會實踐,正好是個機會。

於卉沒有理我,走了。

我以為她只是拒絕,也沒多想。下午回來上課,只見她紅著眼睛、帶著尚未擦乾的淚水走進教室,狠狠地扔給我一團信紙。

信紙上的字全是紅筆寫的,每條列出了幾條對我的意見,不乏譏諷。例如說我總是高高在上,不懂得尊重別人;成績差也就算了,還不肯做一個善良的人;還說她母親不是我的服務員,沒有理由為了我的一時興趣陪著我玩。

最後她還說,我的QQ她早就刪了,讓我以後都不要和她說話。

高一結束的期末考試,我的數學考了一百分,班主任當著全班的面表揚了我,於卉對此一臉不屑,下課後對我說,數學連120分都考不到,真是智障。

高二分科,我選了文科,於卉選了理科。不用學理化生,又換了數學老師,我的成績有了明顯提高。我時常會在校園裡碰到於卉,想起她當年說的那些風涼話,便繞路離去,假裝沒看到她。

120分,像一個魔咒不停折磨著我。到高三上學期期末考試,我的數學終於考了129分。那段時間,我還在新概念作文大賽獲了獎,可謂志得意滿。

走廊里,鄰班一個並不熟悉的女生問起我獲獎的事,我剛要回答,看到於卉就站在不遠處。見我發現了她,她臉霎時紅了起來,帶著一種討好而羞澀的表情,朝我微笑揮手,不等我做出反應,就轉身離去。

大學之後的某一次,和兩好友聚會。她們和於卉是理科班同班同學,我假裝漫不經心地向她們問起於卉的去向。

她們說,於卉去了山東大學。我有些吃驚,高考後,我偷偷去查了她的信息,能看到她的自主招生考試記錄,她獲得了西北某高校的優惠,難道她沒去?

我上大學的專業是戲劇文學。課上布置的寫作訓練里,我把於卉的形象以原型寫在裡面,一次又一次。

我的指導老師問我:「任何一個故事裡的人物,無論正面反面,都應該是可愛的,或者有可愛之處。你一直試圖塑造的這個人物,貧窮自卑,吝嗇偏執,內向又不太注意衛生。難道就沒有一丁點可愛之處嗎?」

我聽著老師的點評,腦子裡出現於卉的樣子,帶著些賭氣。

大一快結束的時候,父親去世,我心裡難過。

朋友們打來電話慰問,我努力維持著平靜。父親的喪事處理完畢,我打開QQ空間,看到一個熟悉的名字。雖然已經刪了好友,但我知道是於卉。

她留言給我的朋友說,她也打聽到了我家的事,但聯繫不上我,希望我平安。

我點進她的空間,依然能看到裡面的內容。從那天起,於卉再也沒有作為人物原型出現在我的筆下。

大學四年,我沒有刻意提起有關於卉的一切。有時,我會上網搜索了她的名字。知道她進了實驗班,拿了給貧困特優生的特殊獎學金。大二那年,她還偽裝成某所二本院校的畢業生,兼職去做家教。

唯一一張照片上,她的樣子並沒有太多變化,一如她的處境,努力卻仍舊窘迫。

再後來,朋友告訴我,於卉被推免了中科院上海分院的研究生。聽到這個消息,我心頭只剩下喜悅。但當朋友問我要不要於卉的聯繫方式時,我拒絕了。

不久之後的某天,我在地圖上搜索了中科院上海分院的地址,在那附近逛了逛。上海這座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既害怕又期待和於卉的偶遇,知道自己一定會認出她的樣子。

只是,我不會再與她見面了。

(文中於卉為化名)

作者簡唯,藝術碩士

編輯 | 王大鵬

ps: 真實故事電台已在微信公眾號、荔枝、喜馬拉雅上線,以後將定期更新。希望故事可以伴你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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