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情記

我和我的保鏢王東在事發後的第一時間碰面,商討逃命事宜。準確來說是他找上了我。彼時我正端坐在家中堂前一張太師椅上就著手爐嗑瓜子,瓜子殼扔了滿地,一片狼藉。

這是我自己的家,我當然不會如此糟蹋,但是明天它就是別人的家了。當時我雖然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官府通緝,但是我知道那是遲早的事。所以我打算把長安城五環的這套房子賣了,換成盤纏,去雲州投奔一個對我朝思暮想的姑娘。

這姑娘名叫帆帆,在一次無意之中看見我寫的詩後就開始了對我無比狂熱的崇拜,我們雖然尚沒有見過面,但彼此書信往來已經兩年。因為這個原因,聽說在她的家鄉,村裡人都把她當作一個瘋子來看待,因此我一直對她懷有歉意。最近的一次來信中,她對我說,我想做你的妻子。我嚇了一跳,認為她真的瘋了,沒有再回信。但是這次我準備投奔她,去她那裡避陣子風頭,順便讓她知道,若想做我的妻子是一件多麼徹夜難眠的事情。

買家看過房後未置可否,約定明日再來商討。送走客人,我坐下來嗑瓜子,因為不知道要做什麼。就是這時王東氣喘吁吁地闖了進來。

我又不認識他,以為又來了個看房的,心裡還挺高興,心想這下可以抬抬價了。

於是忙迎上去說:「不急,坐下來嗑瓜子。」

漢子一擺手道:「還磕什麼瓜子,趕快跟我走。」

我疑惑地看著他:「我為什麼要跟你走,你是誰啊?」

漢子說:「還不走!知不道你就要掉腦袋了!官府現在正滿城的張貼通緝令,到處搜你,快跟我走!」

我聽了心裡一沉,知道壞了。這時候倒沉住了氣,又坐下來磕起了瓜子。但吐出來的是瓜子仁,卻把殼咽下去了。

「咳咳,咳!那麼,你是?」

漢子急道:「我是老張請來送你出城的,我叫王東,不要再啰嗦了!路上再說!」

「不說清楚怎麼上路。」我說,「你怎麼帶我出城,出城之後又去哪裡?」

「我自然有辦法帶你出城,你跟著我就是了。至於出城之後去哪裡,只有邊走邊看。你犯的事不小,估計很快各地都會開始對你通緝,實在沒法,只好去關外躲避了。現在可以走了嗎?」

我說:「我自己倒是有個去處的,雲州。」

「雲州?」王東說,「那地方在哪兒?」

我說:「關外。」

王東將我塞到一個半大籮筐里,然後背起籮筐,一路貼牆而行。等至城門處,被官兵攔下,進行盤查。

我在籮筐里看不到外面的情況,緊張地不敢呼吸。

只聽一人盤問王東道:「你認識這個人嗎?」

「小的沒見過這個人。」

「這裡面裝的是什麼?打開看看!」

我感到有人敲了敲籮筐。一下一下就像直接敲在我的心臟上。

「這裡面是一些晒乾的大糞,是我家大人賞給小的回家燒火用的。」

「趕緊走趕緊走!」

「哎!謝大人!」

於是一陣顛簸,是王東小跑了起來。

我在裡面也終於鬆了口氣。剛才太過緊張以至於七竅閉塞,現在果然猛地聞到一股奇異的味道。

蓋子一揭,我又重見天日。忙從籮筐里跳出來,拍拍衣服,聞著手指環顧四周,看見遠方城池矗立,已經離我們數里開外了。

王東在一旁沉穩地開口:「接下來可有幾天苦日子要過嘍。」

這我倒不在乎,卻又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我對王東說:「我們上路吧。到雲州之前你都會陪著我的,對吧。」

王東說:「當然,這是我的工作,拿人錢財,與人消災。」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說,「如果你也被抓了,你的罪可不比我輕。」

「有什麼輕重,都是殺頭的罪。」

「呵,呵呵。」我乾笑了幾聲。

「走吧,那邊樹林里我已經備好了馬。」

我跟上王東的腳步,問道:「你知道老張他人現在在哪兒嗎?」

王東說:「不知道。說實在的,你也不用謝他,酬金是你付的。當然,貨到付款。」

我聽了氣得差點背過氣去。站在那兒僵直半天,快忘了自己還是個活物。

「走,路上再說。」王東牽著倆只馬走過來。

我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心神渙散,完全忘記了自己以前從來沒騎過馬。走了幾步之後才突然想起了這件事,於是身子一軟從馬上重重地摔了下來。

冬寒日短,剛才還掛在天上的太陽不知何時便更換成了月亮,西風終於刺穿皮膚。這時我和我的保鏢王東竟在山野之中發現一家小小的客棧,不禁喜出望外,心想可以免受一夜的饑寒之苦了。

「不會……出什麼意外吧。」王東顧慮道。

我說:「什麼意外?」

王東說:「如果這家店裡埋伏了官兵呢?」

我感到不可思議,又覺不無可能。

「那怎麼辦呢。」我說。

我和王東都猶豫不決,出神地望向客棧的方向。等回過神來便發現,我們已經坐在了客棧的大堂之中啦。

這荒山野嶺中,竟會有一家客棧,這客棧之中,竟還有一位美艷的老闆娘,美哉美哉。

「房已經為二位備好,二位吃點什麼?」老闆娘姿態萬千,親自過來招呼我們。

王東說:「隨便弄些就是了,明早還要趕路。」

「那才要多吃點,還要吃些好的。」老闆娘說。

我笑說:「老闆娘說的是,只是老闆娘秀色可餐,才教人垂涎啊。」

「喲,這麼會夸人啊。」老闆娘媚眼迴轉,抿嘴笑道。

我擺手道:「欸,我只是把實話說出來罷了。」

老闆娘道:「既然如此,這菜單我就自作主張,為二位擬定了。」

我說:「好酒好菜儘管上!老闆娘,你可得坐下陪我們兄弟倆喝幾杯呦!」又一拍王東的肩膀,「看你這愁眉苦臉的樣子,這頓我做東!」

王×這才笑逐顏開。

於是,老闆娘回頭沖著內廚喊道:「二號桌客人點餐。二號桌客人點餐。有蒸羊羔兒、蒸熊掌、蒸鹿尾兒、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鹵豬、鹵鴨、醬雞、臘肉、松花小肚兒、晾肉、香腸兒、什錦蘇盤兒、熏雞白肚兒、清蒸八寶豬、江米釀鴨子、罐兒野雞、罐兒鵪鶉、鹵什件兒、鹵子鵝……」

我和王東目瞪口呆。

「老闆娘,你這,這是什麼意思?」

「這不是您讓我替您點的嗎。一共消費一百兩,小帥哥結下賬吧。」老闆娘微笑地對我說。

「臭婊子!」我拍案而起,「啊呀!」又被一巴掌扇回到座位上。

十幾個渾身長毛的粗壯漢子出來將我和王東團團圍住。

「娘!怎麼回事兒!」

老闆娘逐個摸摸眾漢子的頭:「娘平時怎麼教你們的,別總是一驚一乍的,再嚇著別人。這位客人說了,再來一壇上好的女兒紅。」

我強忍著哆嗦道:「你這是強買強賣!王東你倒是說句話啊!」

再看一旁的王東,卻已經將自己身上的財物全數掏出,放在了桌子上。

我咬著牙沖他啐了一口。

老闆娘見狀,來到我的身邊坐下,溫柔地沖我一笑說:「你這小兄弟,雖然長的瘦弱,看不出來還挺倔。」

「既然你都看出來了,我還就不瞞你了!我這倔勁兒上來,視己命如草芥!」

「哎呦呦。」老闆娘輕撫我的胸口,「我就見不得你們這樣,活的好好兒的,說什麼喪氣話,呸呸呸。我們這店,只要錢財,不害性命。」

我掩面不勝悲拗:「我就是心裡難受……」

老闆娘道:「覺著自己一片熱誠卻遭到了冰冷的欺騙?」

我說:「哀莫大於心死……」

老闆娘道:「過了今晚,我們就是知己,出了這店,我們還是朋友。」

十幾個漢子擼起袖子齊聲道:「媽媽,媽媽,別跟他他媽的廢話了。」

我白了他們一眼:「沒教養。」唉聲嘆氣地把自己身上的財物交了出來。

老闆娘眉開眼笑,站起身道:「好啦,二位,雖說我們這是黑店,但黑的只是各位的錢財,絕不是自己的良心。兒子們,好酒好菜伺候著。」說著將我和王東交出的財物往懷裡一攬,扭著腰走了。

一邊王東此時終於開口說話:「其實,咱們也不算太虧,雖說花了那麼多錢吧,但總算能吃頓好的,睡個暖覺。」

我白了他一眼,懶得搭理。心想倒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結果那一晚,我和王東吃了幾十碟爆炒蘿蔔絲。

我叫李仄,是一名詩人。李仄是我的筆名,在我的家鄉大家都叫我李二,我好久沒有見過李二了。

三個月前,過去的合作夥伴盜版商老張找到我,說與我有要事商談。

我說:「什麼要事。」

老張說:「很重要的事。」說著就要拉我去怡紅院。

我說:「欸,你先說什麼事。」

老張看了看我,跟著我去了怡紅院。

我們分頭辦完事,到休息間做消遣洽談。老張早已迎在那裡等候著我,好快。幾個姑娘花枝招展地簇擁著我來到座前坐下。席間,老張為我斟酒點煙,殷勤之極,就差推開姑娘坐在我的大腿上了。

我雖然很享受有個人在自己面前這麼低三下四,但也深知馬屁之後往往就是馬後炮,不免警惕起來。老張必是有事求我,但他此時倒又閉口不言。

寒暄一番,老張就開始笑眯眯地看著我,直看的我頭皮發麻。這時坐在我腿上的一個姑娘突然「哎呦」一聲嬌喘,從我腿上蹦了起來。

我問:「怎麼了?」

姑娘頷首低吟:「那兒,硌著人家了。」

眾人順著姑娘玉指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我的褲襠硬邦邦。霎時間,姑娘們都跟著哎呦起來,一個個受驚的樣子,好像從沒見過這玩意兒。

老張笑眯眯地說:「看來李兄還沒盡興……」

我把受驚的姑娘重新請回我的大腿,安慰她說:「不怕不怕,你就像那花兒一樣。」

姑娘眨著眼睛問我:「那你呢?」

「我?我當然就是那勤勞采蜜的小蜜蜂嘍。」

老張鼓掌笑道:「哈哈哈哈,李兄好文采!」

於是姑娘們都跟著鼓起了掌,好像從沒見過小蜜蜂采蜜的樣子。

我說:「老張,找我到底有什麼事,就說吧。咱們多少年的交情,能辦到的我自會考慮,辦不到的我倒會儘力。」

老張道:「既然李兄如此痛快,那我老張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我吃一瓣姑娘喂我的橘子:「你就不該掖著。」

老張說:「不瞞李兄說,今天找你來,是因為眼下有一樁買賣,想與李兄談談。」

「買賣?」

老張揮手讓姑娘們都出去。又走到門前,探出頭左右望了望,才把門關好,回來坐下。

我心裡暗自吃驚,因為在我看來,此時的老張,已經不是剛才的那個老張了。於是我正襟危坐,還幫老張點了支煙。

老張接煙,深深吸了一口,雲山霧罩中,只見倆排黃牙若隱若現。

「想必李兄你也清楚,現如今啊,這出版業是越來越難做。我們這些做盜版的都賣不出去,更不要提那些做正版的了。其實,現在有不少知名詩人,都偷偷和盜版社合作,寫些淫詩來補貼家用吶。那些做正版的,還硬撐著不肯干這個,但這是大勢所趨,那些個不肯屈就的,遲早要被時代淘汰。你說對不對?」

我睜大眼睛,張了嘴巴,以表示自己並不知道這些。

老張一笑,繼續說道:「不瞞李兄說,我們出版社最近也正在籌劃一個詩集。」

「就是……那個?」

「對,就是那個。」

「所以說,你想找我來做。」

「畢竟咱們以前的合作很愉快。」

「但我是有原則的人,這你是知道的。」

「稿酬很豐厚。」

「我的原則就是,誰跟錢過不去,誰就是傻逼。」

老張哈哈笑道:「我就佩服你這冰雪聰明的勁兒!」

「……當時,我是真的缺錢。」

聽完我的故事,夜色中,我感受到了王東深深的不屑。

「切。客氣點說,你就是沒有原則。」

「唉。」一聲嘆息,我枕著胳膊,望著頭頂殘缺的夜空。一顆顆星閃爍,我眨出了淚水。

王東翻個身道:「你還別說,這馬廄裡邊兒還挺暖和的。剛才講哪兒了,繼續講唄。」

「後來的事,就是那樣了。」

「哦!我知道了。後來,你就寫出了那本《我和貴妃醉酒的日》。要我說啊,你也是倒霉催的,別人都寫黃詩,都沒事,偏偏你出了事,對不對。但我說句實在話,你也別不高興,你這也是活該,叫個什麼書名兒不好,跟誰日不好,跟隔壁王大娘醉酒的日也好哇,呵呵,跟貴妃日,嘩眾取寵也要有個度,千萬不要惹上邊兒不高興。這下好了,皇帝老兒下來體察民情,順便帶幾本黃書回去看看,一看你這書名兒,面子上掛不住了,只好抓你。你以為他想抓你?別的詩人一看,以為這是殺雞儆猴,都不敢寫黃詩了,以後皇帝去哪兒找書看?要我說啊……」

我聽著王東的逼叨,安然入眠。

清晨,我和王東離開這個鬼地方。老闆娘攜她的十幾個兒子出來相送。

「快跟叔叔說再見。」

「不用不用,再見再見。」

我們連滾帶爬翻身上馬,拚命揚起手中長鞭,正準備揮下,手腕卻被人一把抓住。回頭一看,一個漢子抓著我和王東的手腕,嘟著長了一圈兒炭黑鬍子的嘴說:「叔叔,我喜歡這兩匹馬。」

人生總要經歷苦難,有些是應該,有些是活該。像我這樣負罪逃亡,路上落進一家黑店,身上財物被全數颳走不說,交通工具也被沒收,放眼望去,可以望見盡頭處那個死於饑寒的自己。一群打著擺的野獸圍在我的身邊,將我開膛破肚,我的內臟和四肢解決了它們的饑寒,卻也許還會遭到抱怨,這肉真他媽騷氣。這就是活該。而當初我離開家鄉,雲遊四方,立志做一名詩人。在路上,同樣幾欲死去。但這就是應該。

故事從我一巴掌將舉起戒尺正準備在我腦袋上來幾下的私塾先生掀翻在地開始。人若想走的乾淨,不拖泥帶水,就要給自己找一個不得不走的理由。在同窗們的歡送聲中,我不禁奔上講台,揮舞著拳頭,發出幾聲撕心裂肺的怒吼,彷彿自己已經步上巔峰。媽的差點被他們騙了。逃回家中,我向將我養大的大哥大嫂告別。大哥說,臭小子,不在外邊闖些名堂出來,不要回來見我。大嫂說,你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麼,趁天還沒黑,趕緊動身吧。

對於大嫂這麼著急趕我走,我心裡有些失望。看來,大嫂是真的對我沒意思。

既然志在遠方,何必準備行囊。我的偶像詩仙李太白,一生都縱情于山水,忘情於江湖,失意都在紅塵,得意都在喝了酒。「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多好的詩!我上了路。

然而幾天之後,我就停下了腳步。因為我發現,再往前走我就要餓死,但是再往回走我還是得餓死,這個發現令我十分恐慌。我開始思索,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李太白在雲遊四方的時候,同樣是一邊飽覽河山,一邊就著得來的心氣兒和靈感寫詩,他的肩上,也絕不會背一個沉重醜陋的包袱,裡面裝滿了銀兩。但為什麼到了我這裡,就活該餓死呢。突然我想通了。原來,李太白且行且吟,寫詩賣詩,所以餓不著,我的詩非但沒人肯買,而且無人願看,所以活該餓死。

扒了幾天垃圾,求生的本能促使我爬到一個鬧市區,鬧市區的意思就是有很多熱鬧可看。於是我跪在路邊,在變成一個死人之前,先變成了一個熱鬧。路過的人們紛紛駐足,便看到這樣一幕:一個衣衫襤褸,臉色發青的人,形容痛苦卻面帶微笑,用手指蘸著自己吐出的綠油油的膽汁,在地上寫詩。由於膽汁流出的速度比靈感來的快,因此地上除了一首首用膽汁寫成的詩,還有一灘灘沒來得及變成詩的膽汁。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叫好聲中,我盡情地揮灑自己的膽汁。我的雙眼開始發黑,我怒目圓睜,是世界要對我關閉了。可以死在眾人的一片喝彩聲中,也算不虛此行……

人總是會忘記一些至關重要的事,然後在很久之後再次遭遇相似的狀況時突然地回想起來。就比如現在,饑寒交迫中我終於想起來,那時,救起我的其實並不是老張,而是一個姑娘。

王東說:「想起來又有什麼用,這次是真的要死了。」

我看著躺在一旁同樣已經動彈不得的王東,在昏死之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不,有用。」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軟乎的床上,額頭敷一塊熱乎的毛巾,便知道自己是又活了下來。也不知醒後發現自己死了是什麼滋味。

屋子裡沒人,但從擺設看來,這是一個姑娘的閨房。我將額頭上的毛巾取下,輕輕一嗅,淡淡馨香。

「你……你在幹嘛?」

我睜開眼,只見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立於門口。

「沒事沒事。」我尷尬地將毛巾拍回到自己額頭,「哎呀,好渴。」

姑娘頷首進門,將門微微合上,倒一杯水來到床邊。

「感覺好些了嗎?」

「嗯嗯。」

我坐起身,接過水杯一飲而盡。

姑娘擔憂地看著我:「不,不燙嗎?」

回答她的是一聲公雞打鳴。

姑娘慌張地說:「對不起對不起,燙著你了,我應該吹一吹。」

我說:「沒事沒事,是我太著急了,不過,你確實應該吹一吹。」

姑娘臉頰泛紅道:「那再來一杯?」

「好呀。」

於是我喝了十幾杯白開水。

「謝姑娘救命之恩。」我立於地下,向姑娘抱拳鞠禮道。

「沒什麼……你沒事就好……」

我看著姑娘,姑娘眉眼低垂,看向別處。

「敢問姑娘芳名?」

「叫我娜娜就好……你呢?」

「我叫……李二。」

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忙問道:「娜娜姑娘只救起我一人嗎?」

「哦!還有一個。」娜娜說,「但他已經……」

「他死了?」我失聲道。

「他走了。」

娜娜說,她發現我和王東時,看見我渾身上下只剩一條秋褲,而王東的身上蓋滿了衣物,但是我倆都已經昏死了過去。她將我和王東救回,王東先我醒來,已經離去。

娜娜問:「是你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他蓋上的嗎?」

我搖頭說:「不是。」

娜娜看著我:「你也不必太難過……」

我說:「當然。因為我覺得也不是王東脫了我的衣服。」

「哦?」

「如果是他乾的,我身上連件兒秋褲怕也不會剩下。」

「總之,你不要太難過……哦,對了,那人臨走之前,還留了一句話,說如果你能醒來,就讓我轉告給你。」

「什麼話。」

「他說,買賣不成情意在,老張在九寨。」

「好押韻啊……真是令人懷疑他有沒有為了押韻而做了什麼。」

娜娜說:「你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嗎?」

我說:「不太清楚。可能他以為我想找到老張吧。」

「那你要去找他嗎?」

「不,我現在需要做的不是找,是跑。」

娜娜說:「那先別跑了。走,我們去吃飯。」

「好呀。」

我跟隨娜娜下樓,入目是一個大堂。大堂之上,擺滿了圓桌方凳,空無一人。我驚恐地朝著櫃檯那裡 看了一眼,也沒人。

「快走,我們離開這個地方!」我拉住娜娜的手,緊張地說。

「你怎麼啦?」娜娜奇怪地說。

「快走啊!」我拚命地拉著娜娜。

「怎麼啦?出什麼事了嗎?」娜娜費解不已,與我僵持在原地。

「這兒是一家黑……」

「嘿!小兄弟!你醒了啊!」一熟婦閃到我和娜娜的面前,打斷我的話道。

郝然,正是那個差點置我於死地的黑店老闆娘。

顯然,我二進黑店。

我不由哆嗦地指著她:「你你你你你……」

黑店老闆娘指著自己:「我我我我我……」

「你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

娜娜按下我的手,我終於停了下來。

娜娜說:「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倆認識?」

老闆娘聳肩撅嘴道:「不認識。」

我大開大合說不出話。

娜娜說:「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很顯然,她不會無緣無故地叫我娘,畢竟我們倆才剛認識,再說我是個男的,頂多只能做她的乾爹……

「好哇……好哇……」頓時,我恍然,癱在地上,搖頭晃腦,神情慘然,「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啊……你們這群死變態!為什麼不讓我乾乾脆脆地死!為什麼還要來……」

「啪!」

我的臉上落下一個紫紅的掌印。

「媽!你打他幹什麼!」

老闆娘說:「你沒看到他犯病了嗎?這是羊癲瘋,我這是治病!」

「啪!」說著,又在我的另一邊臉上來了一巴掌。

「那您也別這麼使勁兒啊!」娜娜跺腳道。

我感受著自己臉部的律動,麻木不已。

老闆娘掰扯著我的腦袋說:「娜娜,去內廚舀一勺醬油出來。」

「啊?」

「快去呀!」

娜娜跑進了內廚。

我心想,呵呵,這幫死變態,想如何玩弄小爺我。於是翻著白眼兒,將僵硬的舌頭伸到打顫的牙齒之間,正要慷慨下口,只聽老闆娘湊到我耳邊壓低聲說:

「臭小子!想活命就別亂說話!我的寶貝女兒什麼都不知道!在她的眼裡,她的娘只是一個善良賢惠的女人。」

我恢復常態,和老闆娘對視。

我說:「哇哦……」

娜娜端了滿滿一馬勺的醬油跑過來。

「喝!」

老闆娘捏開我的嘴,把一勺醬油一股腦地倒了進去。

飯桌上,娜娜坐在我的身邊,不停地給我夾菜。

「嘗嘗這個,這個是我做的。」

「好吃好吃。」

「這個。這個是我娘最拿手的菜。」

「好吃好吃。」

我迎著老闆娘難看的臉色說:「阿姨,您的手藝真不錯!」

老闆娘站起來,端起那盤菜全倒進了自己的碗里。

「您真是……」娜娜歉意地沖我笑,「我娘就這樣,淘氣,為老不尊!你別見怪。」

「欸,哪裡的話。」我擺手說,「尊老愛幼是我們這些晚輩應該做的。」

娜娜笑道:「你這人真可樂。」

我說:「是嗎?阿姨!您覺得我可樂嗎?」

老闆娘一摔筷子說:「你他奶奶的,說那麼大聲幹嘛!老娘我聽得見!」

娜娜說:「您今天是怎麼了,這麼興奮……」

我說:「家裡不常來客人吧?」

娜娜說:「是啊。我又經常不在家裡,把老太太一個人都憋出病了。雖然開著客棧,你也看到了,這荒山野嶺,平時根本見不著人的。早就跟她說跟著我搬到吳村去住,還不願意。說什麼守著自己這店,活得充實。真不知道這老太太……」

我插話道:「吳村?你夫君是……那兒的人吧?」

娜娜臉一紅:「我,我還沒有出嫁。」

「哦。」我夾了口菜放到娜娜碗里。「那你在吳村是?」

娜娜紅著臉說:「我在村裡的一個小私塾裡面,教書。」

我的腦海當中浮現出我的私塾老師。沒錯,就是那個挨了我一巴掌的愣頭愣腦的中年男人。老婆跟野漢子跑了,他寫成文章讓我們鑒賞傳閱。我突然想,如果我的私塾老師是像娜娜這樣的一個漂亮姑娘,我當初就不會忍心下手扇出那一巴掌。那一巴掌如果不扇出來,也就不會發生後來乃至今天的一系列事情了。人生在那分了條叉,是我自己撇出來的。多數情況下我卻還是身不由己,人生不停地分叉,我別無選擇地偏離。

老闆娘的飛碗打碎了我的沉思,卻被我的身體機敏地躲開。

「你這個小兔崽子!別想打我女兒的主意!」

「娘!您太過分了!」娜娜忙幫我清理帶在身上的飯粒,歉意地說,「沒打到你吧?對不起,對不起,我真是有些日子沒回家了,不知道她為何變得如此暴躁,真的對不起……」

「沒事沒事沒事。」我說,「不過,你確實是應該常回家看看,孤巢老人需要咱們這些兒女們的關愛啊。」

娜娜說:「你說的對。」

「咦?不對啊!」我突然想起了什麼。「這事兒不對啊!你那十幾個兄弟呢?你那十幾個長得濃眉大眼,粗枝大葉的兄弟呢?

娜娜奇怪道:「什麼兄弟?我娘就只有我這一個女兒呀。」

「是嗎?」

「對啊。」

我斜眼向老闆娘看去。只見老闆娘臉都青了,偷偷向我投來懇求的眼色。

這老娘們,玩的有點高,口味有點重啊。

我拍拍腦袋,歉意地笑笑說:「犯病了犯病了。」

在這荒山野嶺的小小客棧住的幾天,甚是舒坦。沒有官兵找到這裡,老闆娘也沒有在半夜提著刀子來找過我,一切相安無事。我理解老闆娘為何那樣緊張,她害怕我為了報復她,而去對她的女兒企圖不軌。其實她想錯了,因為按照我的尿性,我本來就不會放過出現在我身邊的任何一個姑娘。換句話說,不論我對她是否有仇,我都要泡她的女兒。

娜娜是個好姑娘。溫柔不失率真,可愛不失情憐,亭亭玉立,落落難合,我本就找不到一個可以拒絕她的理由。既然無法拒絕,就要全盤接受,那麼我也同樣接受她現在看起來似乎對我沒有一點好感的事實。雖然每天能夠吃到娜娜做的可口飯菜,但我清楚的知道,這只是娜娜禮貌的待客之道。感情中最忌自作多情,也是我做不到但始終奉行的真理之一。

這天吃了中飯,回到房間,正要躺下悶個午覺,娜娜跟著推門走了進來。

我楞了一下,忙說請坐請坐。

娜娜為難地環顧四周。這間本是娜娜每次回來住的屋子已經被我糟蹋的活像個豬圈。

我歉意地說:「見笑了見笑了。」

娜娜笑說:「沒有,別有韻味。」

我說:「是我腳氣的味道吧,哈哈。」

娜娜指著床說:「我可以坐這裡嗎?」

我忙拍拍床,往一邊坐了坐說:「當然,當然。」

娜娜挨著我坐了下來。

我聞到娜娜身上的香味,心跳加快。

沉默一會。娜娜說:「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說:「走?去哪兒?」

娜娜說:「去教孩子們讀書。」

我說:「哦!那我也該走了。」

娜娜說:「你可以繼續住在這裡呀,沒關係。」

我說:「你一走,你娘就該宰了我了,哈哈。我還是走吧。」

娜娜說:「那你去哪裡?」

我說:「一時還真不知道。這幾天的日子,太滋潤了,太逍遙了,我居然忘記去思考這個問題。嗯。本來是有個去處的,但我現在卻突然不想去那裡了。」

娜娜說:「為什麼?」

我說:「可能,太遠了。雲州,你聽說過嗎。地方倒是個好地方。但太遠了。」

娜娜說:「你現在就需要去遠的地方。這樣他們就不會找到你了。」

我心裡一驚,也沒多麼吃驚。

我用早就知道她知道的語氣說:「你果然都知道了啊。」

娜娜沒有說話。

她站了起來,我連忙說:「你要走了嗎?」

娜娜說:「我把屋子收拾一下。」

我說:「是該收拾一下, 不過也應該是我來收拾。」

娜娜說:「沒關係……」

又一陣沉默。

娜娜說:「那我走了。晚飯好了喊你。」

我站起來說:「謝謝你這幾天的款待。還有,救命之恩。我永遠都不會忘的。」

娜娜笑了一下,走到門口卻又停住,回頭看著我。

「你知道我在私塾里都教孩子些什麼嗎?」她突然說。

我搖頭。

「很美的詩。是一個很有才氣的詩人所寫的詩,他筆下的一切,都曾那樣令我著迷。他雖然不夠出名,但我很慶幸,我讀到了他的詩。我活在這個糟糕的世上,卻因為他的詩,因為他,固執地以為自己人生曼妙,就算身處黑暗也可以活得很精彩。」

說到這裡,娜娜卻面露痛苦。

「可是,那個詩人,卻在不久之前因為涉黃被官府通緝,淪落成一個可憐的逃犯……」

我驚訝不已,沉默不語。

「我不知道……還能再教孩子們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我還是走吧。」

我機械一般,從娜娜的身邊走過去。

「你站住!」

我回過頭,看見娜娜已淚眼婆娑。

我形單影隻,踟躕而行。一場大雪淹沒了所有,真的就像這樣。放眼望去一片白茫茫,心中了無希望,也並無絕望。過去和現在,快樂和憂愁,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並非無伴,還有半隻馬陪我徒行。因為它的腿深陷在厚厚的積雪之中。

我的人生,在過去彷彿一直缺少著什麼,丟失了什麼,是娜娜的出現使真相浮出水面。原來五年之前,我從家鄉逃出,在鬧市以膽汁作詩,瀕臨死亡的時候,也是娜娜救了我。老張跟在娜娜身後,待娜娜將我清理乾淨,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便上前對娜娜說他可以做我的經紀,於是從娜娜的手中將我帶了回去。我清醒之後,便一直以為是老張救了我。於是在老張的出版社寫了三年多的《李白散佚》,終於脫離了他,成為一個有名有姓的二流詩人。當時我膽汁作詩眾人喝彩,現在看來,真正讀懂我的也只有娜娜和老張。只是一個因此愛上了我,一個因此利用了我。

娜娜對我說,她愛了我五年。我明白,這愛擲地無聲,卻可直墜地心。只是她說,五年之前她救下了我,從此愛我。五年之後她再次救我,卻想忘我。但是她又說,她發現她做不到。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能為她做的只能是幫她一把,讓她忘記我。

所以我偷偷離開了。雖然心中一直想著來路,卻沒有回頭看一眼。

然而人心莫測,幾個時辰以後,我卻突然回頭,一路狂奔回去,馬屁股被我鞭的紅腫。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想必馬兄弟也抑鬱不已。或許我只是想再看娜娜一眼便離開;或許我就算事死也不要再離開了。

可我回到了客棧,卻發現大堂一片狼藉,老闆娘坐在地上無聲地哭泣。

我衝過去,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娜娜呢?娜娜在哪裡?」

老闆娘流著眼淚,一陣乾嘔,吐出她破碎的心臟。

「娜娜,娜娜被強征入宮了,我的娜娜,我的娜娜啊……」

她痛苦地哀嚎。

我離開了客棧。

我一定要找到娜娜。

為了進入皇宮找到娜娜,我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變成一個太監。

現在我已經進了宮。我要去尋找娜娜了。

也許她已經成為一個不幸的妃子,還懷上了孩子。也許她只是一個卑微的宮女,還懷上了孩子。

沒關係,沒關係。

一切會好的。只要她還相信我。只要我們還相信生活。各位祝我好運。

先不說了,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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