謫仙
湖南有位讀書人,八歲就開蒙,十二歲就連中小三元,並且成了全鄉最年輕的秀才。
讀書人姓柳,名凡,柳凡小時就長的俊秀,縣令特來家中拜訪。等再長几歲,連知府都上門恭喜了。能以這樣的年紀就成了秀才,是從古至今前所未有的事情,所以也督促教諭勤加栽培。
柳凡也爭氣,十六歲就成了舉人第一,成了楊解元。於是官府勉力更甚,希望能夠進京趕考,一舉奪魁。柳凡生的秀氣,眉眼俊秀,就連皮膚都比尋常姑娘要好得多。他在京城租了一間小小的宅子,每日梳洗,念書,披頭散髮也不在意。
或許是用盡了才思,柳凡再也不得進一步。科舉場中成了過客,來來回回多年再也無功名。轉眼幾年過去,柳凡書看了不少,人也出落的婷婷玉立,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有一日臨窗梳洗,碰巧本地最大的流氓頭子從窗前經過,見得他的樣貌,心中一驚,只覺得縱觀京城,自己眼皮子下竟有如此佳人,只覺得自己闖蕩江湖多年,居然白混了。
從此每日都從柳凡窗前經過,見柳凡梳洗就痴了。只覺得心頭直癢,抓耳撓腮,非要據為己有不可。
於是找了對面不遠處開茶樓的王婆,每日一壺茶,連坐了一個月,終於逼得王婆開口詢問。 「你一天到晚坐在這裡長吁短嘆,怎麼,是有何心事嗎?」
流氓頭子撇下茶壺,站起身來,直呼:乾娘,救我一救!
王婆一愣,隨後笑得前仰後合,你這人是什麼獃子,有病有疾且去尋郎中,找我一個賣茶水的做甚。
流氓頭子開始跪在地上,一言不發。望著柳凡的窗口不言不語。不出頃刻,果真柳凡當窗開始梳洗。
王婆看著他,然後目瞪口呆。
流氓頭子滿臉苦相,苦苦哀求。這樣的絕色美人,要是能夠一親芳澤,該多好啊,聽聞王乾娘有無數辦法,小可願出二十兩!
王婆紋絲不動。
五十兩!
王婆呆若木雞。
一百兩!
流氓頭子肉疼的嘬著牙花子,可王婆哭笑不得。眼瞅著柳凡進了屋,嘆了口氣。
的確是絕色佳人,美的不像話。
流氓頭子不住點頭。
可他是個男的啊。
柳凡依舊每日早起讀書。
這一日突然見到窗前又來了個男子。這男子痴漢一般,直勾勾的看著自己梳洗,一動不動,口角就涎,想來是腦子有問題。
柳凡嘆了口氣,腦子有問題可就可憐了,腦殘者無可醫也。這樣的人怎麼能夠養活自己呢?
於是放下窗子,繼續讀書,最近感覺寫文章到了瓶頸,有股子氣發泄不出去。
算了看會兒邸報好了。
流氓頭子一連幾日都望著柳凡的窗口發獃,然後唉聲嘆氣,不時背著手左右逡巡,最後下了莫大的決心,筆直的走向王婆的茶肆,抱著老太太的腿開始默默垂淚。
老太太也跟著嘆了口氣,唉,你還是喜歡他嗎?
流氓頭子眼眶通紅,我不是什麼喜歡男同的變態,只不過我喜歡的人,恰好也是男孩子罷了。
老太太聽得大受感動,孩子啊孩子,你好生命苦,你若是在別的小說中,你就是霸道攻了。你可是你偏偏托生在時二狗這王八蛋的故事裡。
流氓頭子抬頭,你說甚?
老太太擺擺手,從頭上拔下了一根簪子,然後擰開,露出了裡面小小的中空的一段。
我給你支個主意,讀書人都麵皮薄,你帶著春聯和酒菜上他家門,然後裝作求聯,期間將這蒙汗藥藏在簪子中下到他酒里,然後雲雨一番,豈不美滋滋?
流氓頭子咋舌,只見門外酒幡大動,渾身冷汗都出了,口中直道路過的神靈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王婆撇嘴,連下藥都不敢,還敢說喜歡?
流氓頭子目光一狠。
柳凡今日遇到一件怪事。
他每日梳洗時遇到的那個傻子,今天突然不傻了,提著酒肉和春聯到了自己門口,然後頭上別著一根奇怪的亮銀的簪子,他臉上塗了不少脂粉,然後看著自己嘿嘿傻樂。
柳凡想了想,他應該還是傻子,於是關上了門。
傻子又不住的叩自己的門,柳凡耐著性子打開了門,然後傻子嘿嘿一笑,沖自己拱手。
在下顏瀟,聽說公子......
柳凡關上了門,媽的現在傻子比武都比到自己門口了。
經過約五次開關門口,柳凡終於沒有再關門,因為顏瀟把門拆了。
柳凡看著顏瀟,顏瀟嬉皮笑臉的,我聽聞柳公子書法寫的好,人又俊俏,眼瞅著年關將至,我特意上門來拜訪,想要跟公子求一套春聯,公子可不要嫌棄啊。
柳凡裹了裹身上的夏裝,看著顏瀟不言語。
顏瀟嘿嘿傻樂。
柳凡蹲在地上,試著揭一下門板上的春聯,當初漿子刷的太厚,現在揭不下來了。
柳凡猶豫了許久,然後站起身來背著手長嘆。
你把兩扇門板抬走吧。
這個人實在是太怪了。
送上門的酒菜,他自己前前後後的張羅布桌,柳凡耐著性子在春聯上寫吉祥話,什麼戶納千祥門迎萬福,只覺得背後一冷,有什麼東西在盯著自己的後背腰屁股腿看,再一扭頭,就見那漢子斟滿了酒,在頭上別著簪子,臉上通紅的看著地板。
柳凡看了滿桌,燒的整隻雞,整頭乳豬,扒羊臉,剁椒魚頭,九轉大腸。
柳凡嘆了口氣,這一頓吃完,多多少宿便啊。
顏瀟看著這公子的腰,公子的腿,公子的屁股,只覺得面紅耳赤,趁著公子寫春聯的功夫,將簪子中的蒙汗藥全都灑進酒中,好蒙汗藥,一撮就可以放到一名好漢,就這量,公子是頭驢都能撩倒了。
公子擱下筆,狐疑的看著自己,然後看著自己酒上厚厚一層白沫,看著這通紅臉盤的顏瀟,一字一頓。
你下藥了?
顏瀟尷尬的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並沒有。
你笑了八聲,一般人笑三聲就夠了,你心裡肯定有鬼。
說完公子潑了酒。
這他媽就很尷尬了。
顏瀟尷尬的夾著菜,公子斯文的夾出碗里的香菜,兩個人不發一言的吃飯,顏瀟看著這般美人,心中直痒痒,可這美人偏偏不說話。於是顏瀟裝作手抖,把筷子抖落在地。
顏瀟低頭撿筷子,只看公子長襟下一對兒七寸金蓮,端的可愛的緊,只覺得魂不守舍,身心都飛了,然後手下意識捏了一下這對兒腳,再抬頭,只見公子一臉蒙逼的看著自己。
公子放下手中筷子,這會兒功夫蔥葉已經被他夾了個乾淨。
柳公子鞋不錯。
柳凡縮了縮腳,看著顏瀟坐回原位,然後抓了雞爪子啃了起來,嘴勁兒太大連手中筷子也啃下半根兒。
天啊這變態想吃我腳。
眼瞅著飯局即將結束,可顏瀟還沒有絲毫進展,顏瀟心中急切,猛然間站起身來,然後端起酒碗,猛地喝了半碗,只留下半碗,然後直愣愣的看著柳凡。
你幹嘛.....
公子,你若是有心,你就喝了咱家這碗殘酒吧!
柳凡被這話嚇得一激靈,筷子都嚇掉了,正巧窗外雷聲大作,他俯身撿起筷子,自言自語。
你看這雷給我嚇得的。
顏瀟端著碗,只看柳公子顧左右而言他,然後失望的放下碗,問,公子可知道困字有幾種寫法?
柳凡一聽這話來了精神,推開滿滿的酒杯,說道這有何難,等我寫完了再喝。
公子寫了困,仔細思索也想不出第二種,絞盡腦汁苦苦搜尋,可是就是沒有,於是下意識端過酒碗來咽了一口,終於惱羞成怒推開桌子。
不就他媽一種嗎!!!
卻突然覺得天地混淆,自己眼前一片漆黑,顏瀟撫掌大笑。
倒也,倒也。
其酒尚溫。
早知道你喝三錢就醉,我還費什麼勁下蒙汗藥啊。
顏瀟把公子放在牙床上,幸福的解開自己的腰帶,不出幾息就把自己扒的精光,哼著歌兒解開公子的腰帶。
我要和你睏覺,我要和你睏覺。
突然覺得房樑上窸窸窣窣,顏瀟看了上去,也無甚麼東西。顏瀟繼續解開公子的腰帶,公子露出了外袍,碧綠的衫子居然有著淡淡的香味,果真我喜歡的男孩子衣服都是香的。
房樑上響聲大作,只覺得天塌地陷頃刻之間。
顏瀟一愣,渾身的汗都嚇了出來,可是眼瞅著自己就要得手,費勁心機才有如此結果,怎麼可能入寶山空手而歸?
說完一扒公子外套,就露出了潔白的內襯!
有什麼人拍自己肩膀。
顏瀟身體涼了半截。
繼續拍。
顏瀟慢慢的,慢慢的轉頭。
一個臉色煞白,嘴唇血紅的女人,長發及腰,十指如劍,扣住了自己的肩頭。
顏瀟尿了。淅淅瀝瀝。
柳凡醒來。
天旋地轉,口乾舌燥,四處尋摸水喝,然後一旁磕瓜子的大姐遞給了自己一碗。
咕咚咕咚一飲而盡,可是頭痛難耐。
我可能喝了假酒。
柳凡回憶了一下,上一秒鐘一個流氓對自己滿臉爛笑的說倒也倒也,自己下一秒鐘就在這兒了,他人呢。
柳凡看著自己的身體,精光,腎還在,皮膚也很光滑,肌膚也很緊緻,就連那一嘟嚕也份外俏皮可愛。
公子看了看自己的身體,不由得痴了。
終於感受到了一絲涼氣,這樣的身體讓別人看去可不好。
公子一抬頭,看著一個磕著瓜子,腿特別長的姑娘看著自己。
還來碗水嗎?
柳凡臉紅。
嗯,挺大的。
你憑什麼害人清白!
公子穿好了衣服,臉色通紅,拍著桌子對姑娘聲色俱厲的痛斥。
姑娘磕著瓜子,抖著繡花鞋,修長的腿充滿了肉感,姑娘晃著腿,眉眼也好看,梳著髻,首飾不多。
不許抖腿!
柳凡拍桌子。姑娘白了他一眼,然後吧唧嘴吐瓜子皮。柳凡看著地板氣的直哼哼,然後掐著自己人中,看著姑娘。
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為什麼出現在這兒!
姑娘起身,拍了拍八條尾巴上的灰塵,沖柳凡說話,聲音乾脆利落,如同裂帛碎玉一般好聽。
你問姑娘都問這麼些直溯哲學本源的問題,你能找到對象嗎?
柳凡看了她八條尾巴。咣嘰躺了回去。
八尾狐文採薇看著躥上房梁的讀書人,然後對他擺手。
你下來。
讀書人抱著房梁,看著面前的紅粉佳人瑟瑟發抖,古書云人生異相必有異能,這樣的人好比李元霸,說把自己撕了就給撕了,一點兒醬都不沾。
只是恨自己一世清明,讀書無數,先是被流氓險些猥褻,如今又被狐狸逼上房梁,斯文如此掃地,就是孔聖人也得罵句去他娘。
狐狸在下面墊腳,露出一番皓腕要揪他下來。
公子你可知道,你多年不中,明明卷子答的不錯,偏偏自己就是沒考上。再怎麼努力也不行,是什麼原因嘛?
柳凡臉色微慍,你特么會聊天嗎。
公子不要怕,小女名喚文採薇,我是一名狐仙,我前來報恩的。
柳凡朗聲大笑,禽獸之變又幾何哉,你就是想把我騙下房梁,然後生吞活剝了我。我告訴你小妖精,我讀書人正氣附體,哎喲我去……
柳凡掐指怒罵文採薇的功夫,文採薇勾住了柳凡的腳脖子,扽著他腳脖子就給他從房梁下救了下來。
柳凡穩穩的落在文採薇的懷裡,臉紅了。
成何體統!啊!放我下來!
柳凡掙扎著要下來,文採薇低下頭,長長的睫毛低垂,臉上如同瓊脂,又如美玉白嫩細膩。眼睛好看的如同兩輪琥珀。
她氣息綿長的吹拂在讀書人的臉上,讀書人炸著毛,臉就紅了。
文採薇鼻頭在柳凡身上輕輕嗅,柳凡扭頭不看她。她一雙手偏偏在他身上摸索,揉掐著他的筋脈骨骼,然後滿意的把他放了下來,讚歎道。
不愧是九世行善,渾身一點兒臟氣兒都沒有。
柳凡側臉一啐,紅撲撲的臉蛋罵道。
呸,狐狸精。
文採薇滿足的點點頭,然後在他面前斂起裙裾,一隻秀手拂開頸間的秀髮,露出了白白的長著整齊髮絲的脖領。然後她抵上一柄亮銀刀具。
來,公子,殺了我。
太陽低垂,美人燈下,這樣的時節,郎才女貌,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該發生了。
柳公子起身,繞著文採薇轉圈,看著她的脖頸,小心翼翼的避開地上的尾巴,最後轉到正面,點了點她太陽穴。
「我懷疑你這裡有問題。」
「你是不是修鍊了太多年,導致腦子練傻了?你把我殺了你犯下刑事案件定義為報恩嗎?」
文採薇被戳的腦袋一點一點,然後她冷眉一掃,最後嘆了口氣。
「算了,我就知道這一世也會是這樣。」
文採薇斂起裙裾,然後起身,碎碎念。
「九世前我被你救過一回,那個時候我初開靈智,打算修行,你從一個潑皮無賴手中救了我。我便欠下你一條性命。如今修了八尾,再修一尾我就能成仙了,可是終究欠下你一段因果,不能夠如願。如今你還是如此,也罷,你不肯殺我,那我想辦法報答你一命吧。」
說完話文採薇就四處在屋內四處逡巡,柳凡看著這個女人翻箱倒櫃,最後找出來一塊兒一尺見長的木板,然後秀口一吹,木板上刻上了三個金字,文三娘。
「為什麼你叫三娘?」
文採薇白了柳凡一眼,因為我之前有兩位姐姐。
文採薇把牌子遞給柳凡。
「這就是我附身之物,你有什麼生死之憂,就對著這牌子喚我的名字,我就會感應到迅速飛來。等我報了這段恩情,還了你一命,我們就兩不相欠。」
「那剛剛那段呢?」
「保你清白,那算是贈的。」
說完文採薇遁入牌子,再無聲息。
柳公子的同居生活,正式開始了。
每天早起洗頭,念書,
不同的是,每次讀書的時候,都感覺背後牆上有雙眼睛看著他。
扭頭,啥都沒有。
柳公子磨好了墨,舔飽了筆,然後感覺芒刺在背。
扭頭,還是啥都沒有。
柳公子裝作低頭寫字,然後猛地一轉頭。
和從牌子里探出頭來的文採薇對上了眼兒。
你幹啥?
不幹啥,我就看看。
文採薇裝模作樣的扭頭四處逡巡,看著房梁嘖嘖稱嘆,嘖,好房梁,是小葉紫檀的吧。
柳公子在地上扒蔥,剝蒜,擀麵條,哼著小曲,感覺背後一涼。
他用蔥熗鍋,然後煎了雞蛋,炒出雞丁來,有加水做了湯鹵,感覺一陣低低的嗡鳴。
公子燒水,煮麵,捧著麵條,扭頭一看,哎我操我湯鹵呢。
公子忿忿的敲牌子,文採薇你出來,你出來啊,你別躲在裡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你一個狐狸你怎麼這麼嘴饞,你是來報恩的還是來蹭飯的。
死一樣的沉默。
不承認是吧,公子突然冷笑,然後扭頭燒水,下鍋炒雞翅,加了無數辣子,然後扭過身來淘米做飯,背後傳來一聲尖嘯,然後看到文採薇滿臉通紅脖子上都是青筋的趴在缸里喝水。
柳凡朗聲大笑。
「傻了吧,老子是湖南人。」
從被逮著無數次現行後,文採薇這隻修鍊了九世的狐狸好像就放下了「報恩的狐仙」這樣的名頭,蹭吃蹭喝,並不是那麼要臉了。
夏日炎熱,公子從井水裡撈出西瓜,從中切開,在陰涼處放了一把藤椅,搖著扇子看著書,扭頭一看,狐狸穿著紗衣,露著兩條大白腿,捧著西瓜湊腦袋過來看。
「啥書?」
柳凡嫌棄的看著吃了一臉西瓜汁的文採薇,捻起切得薄薄的一片,斯文的吃乾淨,慢慢的吟哦。
「禽獸亦懂聖人之道哉?」
文採薇兩腿一盤,然後從柳凡懷裡撕下一頁《大學》,嚼嚼下肚,然後搖頭晃腦的吟哦起來,竟然與剛剛分毫不差。
柳凡嘖嘖稱奇,然後信手抽出了一本當世流行的三國演義,文採薇撕下一頁,然後咽入肚子,眼睛瞪圓了,說道,這故事殺伐氣嗆人得很。
柳凡來著興緻,起身從書架中抽出藥典,佛經,邸報,餵給這隻狐狸,狐狸搖頭晃腦,然後一五一十的背了出來,加上自己的評論,往往一針見血,柳凡撫掌大笑。
好好好,真是紅袖添香,來嘗嘗我這幾篇作文。
狐狸吃了,不時砸吧砸吧嘴,呀,這幾篇真不錯,這篇講龍的,這篇講西遊的,這篇講了個戚夫人千里尋夫的故事,呸呸呸,這讓我吃的什麼玩意兒!
狐狸跳起來把瓜皮扔到柳公子臉上。
「你少看那些亂七八糟的!」
柳公子自此與狐狸成了文章之交,有了狐狸,文章功底日漸上漲。
對面的顏瀟從那日之後,並不好過。
自己害了心病,那日女鬼駭的自己魂飛魄散,自己服了許久的湯藥才好,卻見他在空無一人的屋子裡大笑,咒罵,撕文章,好不快活。
顏瀟牙根子痒痒。
他又到了茶樓,找到了王婆,撲通跪倒在地。
「王婆。」
王婆多日不見他,只當他得了手,如今再見他,卻見他面色枯槁,消瘦了不少。慌忙扶起來,顏瀟泣不成聲,將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
王婆摩挲著下巴,只怕這柳公子家中鬧了邪祟,顏官人,你還是莫要插手了。
顏瀟滿面淚痕。
「我心不甘啊。」
王婆看著顏瀟,同情地說道。
「這是個書生,被邪祟纏上必是索命,你喜歡這麼他,豈不是惹禍上身呢?這樣的人物哪裡沒有,你卻放不下。」
顏瀟磕頭如搗蒜。
「放不下,怎麼放得下,見過這麼標緻的人物,世間再也進不得眼,怎麼放得下。」
王婆嘆了口氣,你可真痴啊。
顏瀟霍然起身,掏出身上所有的銀兩,眼眶通紅,王乾娘,我放不下。
見到王婆無動於衷,顏瀟從懷中掏出尖刀,抵住自己的喉嚨,乾娘,得不到他,我活著也沒滋味。
王婆看著他眼中的狠厲,然後突然陰冷一笑,我倒是有一個法子,不需你死,但是需要你一隻右手,你可幹得?
嘡。
顏瀟捂住手腕,撿起地上掉落的右手,瘋狂的一笑。
「什麼法子?」
月上梢頭。
柳凡在床上翻來覆去,然後突然翹起頭。
「文採薇你睡了嗎?」
無人應答。
柳凡又小聲叫了一聲。
「文採薇?」
安靜如斯。
柳凡心滿意足的從懷裡掏出一本小書,滿臉壞笑的借著月光,手摸索向腰間。
「掏出來!」
空蕩蕩的屋子裡的一聲大喝嚇得柳凡一激靈,惱羞成怒的柳凡把書揣在懷裡,手又從褲子里抽出來,趿拉著地上的鞋,嘟嘟囔囔的出了門。
月光在地,一夜如水。
天空星斗如勺,月皎皎,柳凡突然被這景色所懾,腦子所有念頭都消散了乾淨。他呆住,輕衣中鑽進無數月光,他捏住袖子,生怕這些光跑掉。他感覺身上的煙火氣在慢慢消散,整個人空靈了起來。
有隻黑貓。
靈巧的坐在院中,然後與他對視。
它的眼睛讓他如臨深淵,眼中有河,有山海,有鯤鵬,有八千里峰巒,有嵐,有仙人所未至,是雪霽雲開之土。
柳凡帶著甜美的笑意,倒了下來。
怎麼了,
文採薇拚命的搖著柳凡的身體,這個身體毛孔舒張,在空寂的房間中,揮發出無數星光。他的身軀如同玉,抱在懷裡光滑冰涼,卻毫無聲息。
文採薇看著他身體中的魂魄坐起,然後面帶微笑的看著她,撫了撫她的臉,然後親了上獃滯的她的嘴唇。
文採薇窒了。
時光像是一把無情的大手,然後猛地將她攥到九世之前,她初化人形,就被獸夾夾住,血流不止,奄奄一息。
他是十七歲的牧童,然後看著不著寸衫的她,眼睛澄澈的看著她,沒有一絲邪念,然後給她包紮。
她用了七日才醒來,他就在她床頭看了她七日。
他牧笛短短的,吹著細碎的曲子,他看著她,然後她意識到自己居然赤身裸體,化作清風走掉了。
而後他居然暴病,死去了。
她在他的床頭,看著他不成人形,眼睛卻依舊清澈,他說,我要死啦。
如果再回到那個時候,文採薇一定會選擇當初乾脆的死掉,也不要看著這個眼睛明亮的少年在她面前逝去生機。她局促的說道,我還沒有報答你的恩情。
他勾了勾手,讓她湊前。
文採薇被他突然迴光返照的親住了嘴唇,下意識推他,卻看他笑嘻嘻的說完話,然後溘然長逝。
「你真好看,下輩子給我做媳婦吧。」
九世啊。
她就跟他錯過了九世,欠人的東西最難換,何況是命呢。
他活了九世,她就出現了九世,然後看過他九次生老病死。
文採薇嘴唇微微一涼,看著他是三魂七魄從體內坐起來,然後飄飄渺渺的向門口走去。
這一世我不想錯過你了。
窗外黑貓叫的聲急。
這是有人用巫法勾他魂魄,害他。
文採薇取出銀針,然後紮下向她的八條尾巴,每一條尾巴,都沁出血,每一滴血擠出,都讓她臉煞白上一分。
這是她心頭血。
他的天魂,地魂,人魂。
狐狸揚手甩出三滴血,定住三魂。
天沖,靈慧,氣,力,中樞。
狐狸揮手剩下的五滴血,定住了五魄。
剩下精英二魄,眼瞅著就要出門,狐狸猛地上前,攔腰抱住精魄,卻見英魄在眼前出了門,隨著黑貓,飄飄蕩蕩的離開了。
狐狸面色煞白,渾身戰慄。
那一日京城狂風不止。
有老人多年後還記得那天滿城樹葉飄搖,飛舞如刀。
文採薇煞氣盡顯,在城中四處搜尋,她本身妖,如今更露出了雄忿本相,她在找。
飛禽走獸,遊魂野鬼,都被她拿來詢問,這群遊魂駭的瑟瑟發抖,哪裡知道有人的英魄。
文採薇不甘的悲鳴。
終於她看到了。
看到了柳公子門宅對面的茶肆,茶肆上一隻黑貓,在凝望著自己。
狐狸化出本相,跪在黑貓面前,恭恭敬敬的低頭。
「二姐。」
黑貓冷哼一聲,我看你是不知死活了,居然敢跟凡人住在一處。
狐狸不發一言。
你可知道,妖精修仙,本來就是爭天地之造化,風雨雷電,哪般不能要了你的命?大姐前幾年剛剛為了個凡人被雷擊碎,丟了性命,你不勉力修行,你跟他一處作甚。
狐狸依舊沉默。
「你是不是愛上他了。」
黑貓豁然起身,然後蒼涼的大笑,看來我取了他的魂魄真沒錯。你我三姐妹當初共同結義,說好了要一同成仙,可如今你們都不知死活,為了個凡人,命都不要了。跟我走吧,我們修仙去,莫要再惹因果了。
「求求你,放過他吧,我欠他太多了。」
狐狸長叩在地。
「我第一次見你這麼低聲下氣的求我。」
「心裡有了東西,自然就不能肆無忌憚了。」
「若我不呢。」
黑貓看著狐狸,狐狸起身,盯著她的眼睛,露出了八條如同戰戟一般的尾巴。她先是一愣,然後急速喘息,胸口劇烈起伏,她最終平靜,輕蔑的扔過去了一團星光。
「拿著滾吧。」
「今日你我與你文採薇,恩斷義絕。」
柳凡起了床。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醒來時自己一驚,對面的王婆茶肆沒了,文採薇也不在家中晃悠了,自己倒是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夢到文採薇了,這個狐狸在跟王婆爭吵,然後兩個人一個成了狐狸,一個成了貓。柳凡一想到王婆成了貓,就覺得可笑。
買了菜,柳凡這才知道,離大考不幾月了,自己居然睡了有一個月。眼瞅著就要準備考試了。
柳凡攢了一肚子話,回家,卻發現空無一人。
他張羅了一桌子菜,卻沒見文採薇出來。
他寫詩,寫文章,文採薇也悄無聲息。
他敲敲板子,可文採薇也不出來。
他突然覺得恐懼,因為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依賴上了這個狐狸,她沒再出來,他就食不知味,寫文章也不在一氣呵成,他開始嘩眾取寵,大喊大叫,他在她牌子前看她討厭的書,她也沒有出來。
真的沒有。
她大概是走了吧。
柳凡用了很久,才習慣沒有她的生活。
如果一直是黑暗中前行,你恐怕不會覺得恐懼。就怕一日,見到光了,然後忽然失去,那再回不去了。
柳凡一個人,做飯,作詩,梳洗。
他居然想狐狸了,每次一想,他就拚命的遏制住對她的思念。
禽獸生性多狡詐,真心又有幾何呢。
終於到他考試的那一天,他收拾好行李,然後準備好吃食,他要去考試了。
他下意識的看了看牌子,卻看到文採薇坐在桌前,文靜,美人如玉。
他哽住了,想了太久,再見面他反而不知道如何說什麼,你好不好啊,你去哪兒啦,你怎麼不找我啊,我要去考試啦,沒你的日子我寫了很多文章。
我想你。
然後文採薇對他擺擺手,讓他快去。
「再見。」
柳凡抿了抿嘴,點頭,突然覺得她這話說的不同,竟然有幾分訣別的意味。他走了幾步,又突然扭頭,果真她如同料到一般,在看著他。
開考了,考生魚涌而入。
兵丁搖起紅旗,召喚各方神明,搖起黑旗,召喚冤親債主,是意為,有怨報怨,有仇報仇。
柳凡坐在考場中,面色如佛。
他突然意識到什麼,看到考場外,面如骷髏的顏瀟,一隻左手包住一隻漆黑的貓兒,他空蕩蕩的袖管隨風飄蕩,他看著柳凡,一笑,說不盡的意味。
天上多出了無數陰雲,冷風陣陣,隱隱有鬼哭之聲,顏瀟張了張嘴,他口中沒有舌頭。
世間人多偏執,最怕的是因愛而生恨。得不到的事物太多,最怕得不到的是意中人。
顏瀟撫摸著貓兒,想不到自己拜的王乾娘居然是妖孽,能夠勾引出無數厲鬼來索他的魂魄,得了他的魂魄,他的右手與舌頭就不白費,他就是自己的了。
我要跟你快活一世。
無數厲鬼盤旋在柳凡的屋頂,他們就等著一個時機,猛地紮下,把他的魂魄勾走,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前面一道紅光,如同一道赤練,擋在他們面前。
是只狐狸。
狐狸面色輕輕冷冷的,她拿著一口劍,將敢涌過來的厲鬼都劈作兩段。冷風吹得她纖細的身子冷如冰雪,但是她心口是無比熾熱。
我來還你了。
我一命,送你一世富貴。
狐狸在天上不斷的飛舞,她一劍就能擊的一道厲鬼魂飛魄散。好姐姐啊,找的厲鬼都是十惡不赦的亡魂,她劈死一個,力氣都消散一分。
她不知自己劈了多少個,從白到夜,從夜到白,滿天的厲鬼,從不少去。
「你真要為他送命?」
狐狸飛起,嘴裡哼著當初那首牧笛曲,她歡快的走在一片肅殺沮洳場,偏偏樂哉如同安樂國。
還你,都還你。
你去找個好些的意中人,要好姑娘,要比我模樣好看,要比我瘦,要吃得辣子,要笑不露齒。
要懂你的書稿,要知你心意,你要做官,她官袍縫補的要好看。
不然我心不甘。
要比我好呀,不然我走得不甘。
狐狸淚流滿面。
三日考完。
天地光芒頓出,所有陰霾一掃而空。
世間終是邪不勝正,邪祟妖孽,能猖狂幾時呢。
柳凡放下筆,突然天地陰霾從此分開,無數仙樂響徹天地,一攆龍舟從東行來,有瑤池仙官,先天星宿,摁落雲頭而來。
「恭喜恭喜。」
天府天相,天鉞天魁,天才天壽,龍池鳳閣,左輔右弼,諸位星官,簇擁著一方大帝,紫微大帝取了冠冕,加在柳凡頭上。
「文曲星歸來,真是好事。」
柳凡看著諸位仙人,然後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
「文曲星當初動了凡心,下界為人,如今十世早夭,十世行善,才從人間歸來,可喜可賀。」
柳凡一笑:
「諸位仙人開玩笑了,我是人。」
紫微大帝滿面笑容,一指,你再看。
柳凡看著寒冷的考場中,自己的號房中,因為寒冷,早在考試的第一日,就已經去世了。
紫微大帝扶著他的頭頂,你十世行善,你又是文曲星,你不再會死了。
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我想知道,有位姑娘,她還好嗎。
她是妖怪。
不,她是我的妻子。
你從沒答應她。
但是我心裡已經同意了。
在那兒。
柳凡看去,文採薇手中拄著劍,在自己肉身上方三尺的房頂上,閉目,沒了氣息。
紫微大帝看著他落在她身邊,抱著她的屍身,面色悲慟。
「文曲星,你當初就是動凡心,才落的人世,你這般悲慟,就不怕再有十世輪迴?」
柳凡抱著她冰冷的屍身。
「再來吧。」
「你要放下。」
無上神力壓著他的身軀,他被壓在地,看著她的身體,腫脹,牙齒掉光,腐爛,為犬所食,最後只剩下幾根白骨。
「美人白骨,過眼雲煙,你還能找到她嗎。」
「不要自誤了。」
柳凡摘下冠冕,三叩在地,在所有仙人一片驚詫中,然後看著他綽起風雷,劈死顏瀟和黑貓。
「我找的到她,她一直在我心裡,我就放不下,我一輩子念她的好,我永遠念她的好。她陪了我十世,那就換我陪她十世。」
「這個姑娘,怎麼不知道有借有還啊,她這讓我怎麼還。」
柳凡跪在地上,突然見到面前光影晃動,是她的身影。
「那就這輩子還吧。」
他看著她又俏生生的在自己面前,他抱著她,看著紫微大帝及眾仙人慢慢升起,搖了搖頭。
「又要十世,小兩口真膩歪。」
「誰讓一個文曲星,一個文昌星呢。」
柳凡見著面前的文採薇,狐狸尾巴一條都不剩了,徹底成了人。
「我愛你。」
柳凡結結巴巴的對面前的女人說道。
文採薇點了點頭,我知道。
柳凡取下考卷,我在考場里寫的全是關於你的情話,請慢用。
文採薇笑著眯起眼睛,呸呸呸的吐舌頭。
「窮酸書生,酸到骨子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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