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剛才，我殺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下毒手，我很懺悔，但一切於事無補，我看著別人和好友在一起開心的走在路邊，我卻回過身來靜靜地給了他一刀。

他從沒怪過我。

他默默看著我，道了聲晚安，然後安靜的倒下。

1.

認識他那年，我6歲。那是一個大雪過後的冬日，我去河邊玩耍。光滑的河面，讓我忽然對厚厚的冰層躍躍欲試，趁著四下無人，我一個箭步要上前去，腦海里，已經出現了在冰層上自由飛翔的畫面。

然後他就出現了，第一次出現在我的眼前。

「不要跳！」，四下闃然無聲，我聽到他在我的腦海里大吼了一聲。

我像觸了電一般縮回那條幾欲跨出的腿，獃獃站在那裡，些許時間後，父母快速從小路找到我並將我抱回了家。

然後第二天就從父母的閑聊中聽到昨天一個鄰村小男孩掉河裡淹死的故事。

此前我並不認識他，或許是我太小。我曾沿著台階從二樓滾下，我曾穿越荊棘叢褲襠里扎滿了刺，我曾拽著一條狗的尾巴把它扔進水裡，我曾跨過山河大海也穿過人山人海···可是，那時的我都沒看到他。或許，是因為那時我身邊有爸爸媽媽吧。

不過從那一刻起，我對他崇拜有加，他救過我的命，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2.

他告訴我很多，他始終寸步不離：不能早戀，不能上網打遊戲，不能和壞孩子在一起，不能騙爸爸媽媽，不能抄作業，不能做惡作劇，不能揪女生頭髮，不能亂碰小弟弟······當然，偶爾我會反抗一下，譬如，偷偷和隔壁班女孩子牽一牽手。結果第二天就被那個女孩子的混混男朋友打得在外面轉了一夜不敢回宿舍。

他不怪我，「愛情嘛，你還小，等你長大了就知道根本沒有愛情，性衝動只是一種神經刺激罷了，你要做的就是找一個性夥伴相互協作，彼此安安全全的度過下半生」。

他過分強調「安全」兩個字，他始終害怕我受傷。

3.

上大學那陣，愛上了一個女生，平生第一次參與了他口中的「神經刺激」類活動，逃課，拿生活費買花，看電影，做旅行，裝B去玩行為藝術，在班裡衝撞院長大談自由與民主。而他，則被我拋棄在了一遍，孤零零的，看著他唯一的朋友在做著一切他所禁止的事情。

而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色彩。

然後，你懂得，人家懷孕了。

我一下慌了，我躲在被窩裡抽自己臉，我發獃般的看著電腦，我對著試紙苦苦哀求。但最終，還是他，默默拖著我找女生家長道歉，跟父母說清楚，打了孩子，分手。

從那以後，我曾經無數次夢過飛翔，他總能偷偷溜進我的夢將我重重摔下。

每一個通宵上網的男同學都知道，玩了一夜的LOL，DOTA爽的沒朋友，第二天夾著尾巴從網吧滿身煙味的出來時看到一張床就想死在上面。下午醒後，面對一天沒上的課，發誓一輩子都不去上網了。

每一個談過兩次戀愛的女同學都知道，第一次半推半就被一個男生騙到床上做了羞羞的事後，次日聯繫那男生總是覺得他立刻開始疏遠自己了，然後幾個月果不其然的分手，和閨蜜臭罵他一頓開始發誓一輩子都不能隨意上男生的床。

每個人在做這些的時候，你們的那個他，都在你們身邊苦口婆心的勸你們，而你們始終不聽。

後悔了吧？他微笑著拍了拍委屈的像個小孩子的你。其實也不對，你真的長大過嗎？沒有他，你始終就是個孩子而已。

4.

24歲，初入職場，踏入公司那一刻，我驚詫的發現無數個在事業上，感情上，人生上栽跟頭的「前輩」們，一瞬間都成了「他」：

——年輕人，你不懂，不要隨意換工作，你的履歷會不漂亮的！

——別頂撞老闆，要會說漂亮話！

——哪有什麼愛情，這公司里只有TM的兩種女人——我的愛人，和我的情人。

——會敬酒嗎？替老闆擋酒啊，我那年就是因為那一杯沒喝，哎呦你知道不，那誰誰誰就是因為多喝了那一杯酒握草，想想都氣！

··· ···

我開始熟練地學習隱忍，點頭哈腰，一口悶掉領導面前的酒，對著新來的下屬指點江山。我學的特別快，因為每次在我想放棄的時候，覺得這世界真傻逼的時候，我總是回到那晚聽到前女友打電話說懷孕那一刻，老半天我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大嘴巴，沖著他委屈的哭了，他張開溫柔的雙臂，像一粒後悔葯一般輕輕抱了抱我，說沒事。

一旦你開始背叛這個系統，你會死的很慘。他的人生哲理，我職場的座右銘。

我開始像一個泥鰍一樣扎入這個臭水溝里，我學的很快，也嘗到了很多甜頭。兩年後，我成了一個小白領，穿著中產西服，喝杯中產星巴克，在中產西餐廳約一個低產妹子，在觥籌交錯之間時不時以中產的口吻嘗試刺激她一下，看她會不會想和我產生「神經刺激」。

我們離社會上層遙遙無期，我們伸手探得到民間疾苦，卻死死扒住社會中產的尾巴，不願向下望去。因為他，我成了父母眼中的孝子，愛情眼中的乖老公，朋友眼中的老實人，老闆眼中的懂事的人。

5.

只是。

昨天我和他做了一次徹夜長談。我們驚恐的發現一個問題：自從6歲那年和他在一起，每件按照他意見做的事都成了人生的「平淡而美好的一天」，而每件反抗他做的傻事竟成了「那些年我最值得珍藏的記憶」。

想一下吧，那些年你在大學裡老老實實聽的課，做的作業，那些你引以為傲的課題，那些你和現女友談起的「不適合過日子的前女友」，那些你錯過的，躲避的，拒絕的，一切一切的，都成了一個讓你成為平凡人的佐證。你聽著他說平凡是真，平淡是福。可一輩子，你活得像一張白紙，如群演一般，扔在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出來了。

叔本華說：要麼庸俗，要麼孤獨。

我想叔本華可能殺了他最好的朋友。

我靜靜看著他。他一臉平靜。25年了，他始終如此，我稜角殆盡。

6.

謝謝你，哥們兒。

其實平凡挺好的，或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再遇見的，真的。

到那時，我會跟你講我這些年一路走來做的傻事。

那些你一定沒聽過的，不會做的，想做的，傻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