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老朋友

一、

沒有想到這麼快。

一早，買主就來看車。我待在書房沒下樓。

聽到熟悉的開門聲，知道是盛先生回來了，我沒抬頭繼續看手裡的經濟學理論。今天的內容好像特別難，半天過去一個段落都沒看完。

「談好了，6w9。」他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嗯。」

「你等下和我一起去么？」

「不去了。」我揉揉眼睛，放下手裡的書。

「哦。」

「不喜歡離別。」我低低地嘆息道。

「簽完合同今天車子就領走了。」他的聲音有點不對。心裡一絲異樣，我猛然扭頭起身，看到他紅著眼睛看著我。一接觸我的目光，他伸出雙手，我迎上去擁抱住他。

二、

「還記得那次我們兩自駕游浙江么？」 下樓去簽合同時，盛先生問我。

「嗯，記得，特別是那段走錯的路。」 我按了電梯，拉著他的手說。

那是我們第一次自駕游。盛先生開車，我看導航指揮。三天兩夜，從杭州出發，途徑紹興、新昌、天台、仙居、金華、千島湖再回杭州。

「往左，錯了錯了，你沒聽到我說左邊么？」吃不好住不好，一早出發趕路過午還沒看到落腳點，我心情很不爽。

他知道我是一塊爆炭，默默開車沒理我。

過了一座橋，直行的大路兩旁各有條小路。

「往哪走？」

「等下，我看不懂。」

「往哪邊？」

「你等下嘛，往」，右字還沒說出口，他一扭方向盤，往左。

之後幾分鐘他真的被我罵慘了。

他理也不理我，手握著方向盤，踩著油門，就是不掉頭。隨便你，愛去哪去哪。我打開車窗，扭過頭看著窗外，我們都沒說話。

一陣涼風迎面撲來。眼前閃過整片整片紅色的杜鵑花，一片連著一片。

「老公，你看，外面好漂亮。」我興奮地轉過身對他驚呼。

他笑了。光影掠過，一明一暗，我知道剛才的不愉快已經過了。

上坡、下坡、再上坡、轉個圈、下坡，整條山路只有我們。我們總在糾結已犯的錯誤，在錯誤中懊惱悔恨，然後繼續犯錯，錯過了風景，壞了心情。多可惜。

「沒想到最美的風景在這裡。」索性錯到底，把導航一丟，我打開天窗，雙手伸向天空，「啊...啊哦...」我狂吼著，盛先生狂笑，嘴裡說「好難聽」，然後自己也吼了一通。

切，並不怎樣嘛。

半夜12點陣痛去醫院生娃；暴雨天從醫院接回出生的小土豆；繞著小區一圈又一圈哄娃睡覺；吵架離家出走再把我拎回來。笑了又哭、哭了又笑、吵吵鬧鬧，就像座椅後背那個怎麼也擦不掉的腳印，這輛銀色的福克斯，融入了我們的生活。

四年零八個月。66550公里。

三、

盛先生確認合同細節的時候，我整理汽車。

這串佛珠是妹妹送給我們保平安的、這輛小汽車是土豆在車上要玩的、這兩個眼鏡片是老公開車必備的、還有指甲剪、牙線、餅乾、雨傘、燈泡...一樣一樣，我拿起來放到身旁的箱子了，裝了滿滿一箱子。最後剩下一大把硬幣我抓起來塞到衣服口袋裡，沉甸甸的，直直往下墜。

理好東西，簽完合同，正是飯點，我們帶著買主去吃午餐。

盛先生開車，我坐副駕。

買這輛車的時候，我與盛先生約定，副駕的座位，除了我不能有其他女人坐。想到從今以後這條家規要「失效」，我不肯放手。「以後無論哪輛車，副駕駛除了我你不能帶其他女人」。

「嗯。」他答應我了。

今天是晴天，太陽曬著頭皮暖暖的。

等了一會，聽到他說：「車子就像人一樣，你對它好，它也會好好待你。」、「只要不把你拋在路上，這輛車就是好車。」

我看了他一眼，知道這兩句話是和老朋友的最後告別。

回程路過小區門口，他停下車子，「你不要去了，回家休息，有進展我發信息給你。」

「好。」我打開車門，鬆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等下，我們和小福合照一張吧。」

我靠近他身旁，他一手攬著我，一手搭著車門，我們三拍下了在一起的最後一張照片。

下午 4:06

「錢收到了，小福他們會照顧好的。」

下午4:42

「等他們上好牌，我就回來了。」

下午5:14

「搞好了，我打車回來。」

四、

洗漱完，我覺得很困，盛先生讓我先睡。

我爬上床，抬頭盯著天花板。

」心裡空落落的。「我對他說。

「今天在車管所，看著牌照被丟到垃圾桶里，」他坐到床邊，手裡擰著一張面巾紙。「想到自己那麼在意的東西，對別人來說，沒有一點價值，心理就難過。然後我又哭了。」他抬起頭看著我，扯了一下嘴角，「別人看到應該很不理解吧。」

這樣的柔軟戀舊，在我認識的人中，確是少有的。

不就賣一輛車么，大男人還紅眼睛，要被笑話的。

我從床鋪里鑽出來，爬到他身旁，認真看著他，抱住他。

「好在，別人怎麼看，和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他拉過被子包住我，把我緊緊裹住，很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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