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牌」是「里原宿系」的香港在地化嗎？
（台灣網友評選出的「夢幻級」潮流組合：從左至右依次為：藤原浩&陳冠希，余文樂&長尾智明NIGO）
一、「里原宿系」風格的源起及發展背景
「里原宿系」是興起於1985至2000年的一種日本街頭時尚風。「里原宿」指代從JR山手線原宿站往明治通下坡方向兩側座落著的許多服裝店的狹窄區域——由於這裡比鄰深受日本年輕人喜愛的街頭時尚街區「原宿」卻不易被人注意到，故而被稱為「里原宿」。
里原宿系（後文中簡稱為「里原」或「里原系」）的受眾最初以年青男性為主，受到美式流行文化的影響，吸收了滑板鞋、嘻哈、硬派搖滾等元素，強調個性追求，體現了當時的日本年青人渴望自由的獨立人格與反叛精神。
除了此前原宿系風格二十多年蓬勃發展所奠定的時裝文化與美式文化的輸入影響，里原宿系的爆發也與九十年代亞洲經濟危機息息相關。1997年爆發的亞洲金融風暴深刻揭露了二戰後日本經濟長期的結構性矛盾，大批企業倒閉或負債纍纍，者使許多年輕人開始質疑傳統的大企業價值觀，進行反思，因此驅使著越來越多才華橫溢的年青設計師紛紛前往「里原宿」地區，自立門戶開設小眾另類服裝店——這也進一步推動了里原系的發展。
二、「里原宿系」的原生品牌特點
「里原宿」潮流的開山鼻祖莫屬由「里原宿教父」藤原浩創辦於1990年的品牌「GOOD ENOUGH」，深受藤原浩服裝設計理念影響的長尾智明(NIGO)緊隨其後在1993年創建了品牌「A Bathing Ape」（簡稱「Bape」），同樣成為了里原系的翹楚。同時期誕生的著名品牌還有西山徹主理的「Wtaps」,從紐約落戶入東京交由瀧澤伸介主理的「Neighborhood」,以及高橋盾主理的「Undercover」。
深受美式街頭文化中嘻哈、滑板、硬搖滾、機車等多重元素的影響，里原系的服裝中既包含了以寬鬆且圖桉可愛乖張的面向「kidult」的T恤、網帽、滑板鞋，亦包括富有軍事與機車質感、金屬修飾的工裝、破洞牛仔褲與皮夾克，唯一不變的共同之處在於它們對於細節吹毛求疵的實用主義做工。
（「Bape」以猿人作為logo的T恤）
三、「潮牌」誕生的前奏：「里原宿系」在香港的流行
里原系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大熱亞洲，隨後首先便向著香港席捲而來。這與日本在亞洲文化中的獨特定位有關：作為東西方文化的直接介面，日本既是「哈日」潮流中面向其他亞洲國家的文化輸出者，又是美國文化進入亞洲範圍重要性獨一無二的媒介，它將美式文化經由繼承與再創作，變成更符合亞洲觀念的實用派時尚風格。
里原系服飾在九十年代率先受到了香港多位演藝界人士的著用與推崇，經由這一時期引領香港年青人時尚風向的雜誌《amoeba》介紹與宣傳，更在香港年青人中掀起了熱烈追捧的浪潮。1999年，「軟硬天師」成員葛民輝將里原品牌「Bape」引入了香港——這標誌著里原系代表品牌首次正式進入香港市場。2001年，麥浚翹創辦了早期以球鞋為中心、推崇里原系與日本高級時裝的雜誌《milk》，這本雜誌在往後數年中成為了「潮人」心中頭號的時尚指導手冊，也因爲其定位與偏好間接地奠定了里原系在「潮流」中不可撼動的地位。
與日本在亞洲文化與歐美文化的交融定位有著相似之處，香港也由於其獨特的殖民歷史與地理位置，在日本、歐美文化於大中華文化圈的傳播中起著重要的橋樑作用。由於香港中西結合的獨特多元歷史背景，七十年代日本流行音樂、偶像文化在香港的流行，以及八十年代英倫時尚對香港年青人追求個性之消費偏好的刺激，香港社會對於日美溷合式街頭文化有著相當高的接受度，這也就解釋了里原系在香港蓬勃成長以及其衍生產物——「潮牌」。
四、「潮牌」的誕生與崛起：「里原宿系」在香港的衍生髮展
經歷了里原風格洗禮的香港時尚界，並未止步於接納日本品牌，而是緊隨其後，於幾年後掀起一股「潮牌」的大勢。
開啟這股歷史性浪潮的首個品牌是由著名藝人陳冠希創立於2003年的「CLOT」：基於陳冠希本人童年成長於加拿大的背景，「CLOT」創造性地將里原系風格與傳統的美式街頭文化進行嫁接，輔以一定的中國風元素，一經創立便與經典里原系品牌「Bape」及「fragment design」聯名合作，此後幾年迅速成為了中港台年青人的穿衣指標，在香港「潮牌」的發展史上有著不可或缺的重大意義；同樣創立於2003年的品牌還有早年大肆推崇里原系的《milk》雜誌創辦人麥浚翹主理的「Silly Thing」，其風格從早期的里原街頭風漸漸轉向紳士雅痞，同樣與里原系原生品牌「Bape」及「Undercover」有著合作歷史。2004年，藝人李璨琛創建了品牌「Subcrew」,與「Bape」高度相似的是，「Subcrew」同樣以網帽和T恤作為代表單品；2007年，代理了八年香港「Bape」的葛民輝創建了個人品牌「4A like Black」，側重以男性工裝展現硬派視覺效果，延用與「Bape」如出一轍的限時預約營銷方式並大獲成功；時至2014年，藝人余文樂創建了品牌「Madness」，並在誕生兩年內就與「Bape」、「Neighborhood」等多個裡原系元老級品牌展開了聯名合作，該品牌以工裝迷彩與深藍色為標誌性元素，被廣泛認為是對於里原系品牌「Wtaps」與「Neighborhood」硬朗軍事風格的繼承模彷。
從以上諸品牌的特徵中可以看出，幾乎每個誕生在香港的「潮牌」，都與里原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無論是相似的街頭或軍事風格（例如滑板鞋與工裝），相同的代表單品（網帽與印花T恤），還是其限定發行的營運模式，都帶著里原系骨子裡的基因；更進一步講，眾多「潮牌」的主理人都曾是里原系的堅定擁躉，成名後也都與里原系品牌的主理人保持著相當良好的私交，不時地展開跨品牌的合作；同樣地，與里原系各掌門之間的密切關係相同，「潮牌」們之間也保持者密切的聯繫，兩三個品牌聯名推出產品是屢見不鮮的事。
五、「潮牌」與「里原宿系」的創立與營銷模式對比
里原系品牌的創立與營銷大都遵循同一種模式：以「Bape」的創建為例，其主理人長尾智明熱衷於前衛服裝文化，以自身興趣愛好為基點，在服裝院校畢業後開創此品牌，初衷是只做符合個人理念的、質量優、不以營利為目的的單品；後來由於發行量少、設計新潮、極富個性，在「里原宿」創作圈內獲得名氣；隨後經由日本的本土明星穿著，加之媒體宣傳，便獲得大眾的狂熱追捧；後期開始與其他里原品牌合作推出作品，甚至跨界與Adidas、Microsoft等品牌合作。
這種發展路線在後來逐漸成為里原系品牌的統一宣發模式：發行限定數量，經由明星穿著進入公眾視野，常常在不同品牌間建立合作關係甚至跨界推出單品。
再看「潮牌」在創立與營銷上的繼承發展：以「Madness」為例，其主腦余文樂素來以不俗的服裝品味聞名，早在2010年便開創了設計單位「Common Sense」用以向大眾推薦時尚單品——足見其對於時尚的濃厚興趣、絕佳鑒賞力以及獨到的理念；成立「Madness」後，推出的單品均遵循極簡設計與細節處一絲不苟的原則——這種高度個人主義、細節完美化的設計作風可謂繼承了純正的里原宿血統；同時，「Madness」也履行與里原系如出一轍的「飢餓營銷」模式：定期推出新單品，並且限定發售數量；在產品的宣傳上，除了本身得天獨厚的粉絲基礎，還有多位藝人明星主動著用此品牌服飾，業界資源為其帶來了相當可觀的顧客流量；當然，必不可少的還有與其他諸多「潮牌」諸如「Carhart」、「PHANTACi」的聯名合作。
如果一定要指出二者之間的不同，那便是由於現今互聯網的高度發展，自媒體宣傳的效率與便利程度遠遠高於過去了：當代受眾龐大的「粉絲經濟」帶給了「潮牌」更加豐厚的經濟效益。
（余文樂在專賣店穿著「Madness」衫）
六、總結：「潮牌」是「里原宿系」香港在地化的產物
「潮牌」最初特指在「里原宿系」影響下，香港一些熱愛服飾文化的明星藝人創立的一批時尚品牌；它們既保持著里原系的原生風格，照搬了里原系的創立與宣發模式，又在再創作中添加了中國風元素以及設計師的個人化特質。由此可得：「潮牌」是「里原宿系」在香港流行之後的在地化產物。
近年來，「潮牌」的風潮隨著服裝市場多元化發展，開始顯露出日漸式微的跡象。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在華語潮流圈曾經一片荒蕪之時，興起在香港的「潮牌」擔當了最重要的「拓荒者」角色。二十多年過去，「里原宿系」的創作也日益疲軟，但是「自由不羈」——這個「里原宿系」最深刻的精神內核，早已深深烙入「潮牌」和當代時尚的基因中。只要「自由」的精神尚在，「時尚」就永遠不會老去抑或消泯。
（「4A like Black」 與「fingercroxx」 及張震岳主理的「WORKnPLAY」 三方聯名推出的WAF 系列）
後記：
本文原形是我上個學期修讀的一門「日本流行文化研究」期末專題報告，因為寫這篇論文的關係有幸與「潮牌」文化來了一個正面相遇，因為基於興趣，也因為網路上成體系的討論甚少，這篇論文變成了我最喜歡的一篇論文之一，所以特地搬運過來知乎。
我第一次對「潮牌」產生認知是高一在校門口買了一本《milk》，當時被裡面讓人眼花繚亂的港式日文寫法嚇到了（頭一次懷疑自己中文有問題），幾本milk沉在許多《人物》、《國家人文歷史》之類的「正經」雜誌下很快被我忘記，就像一個戰戰兢兢的文科生深夜的偶爾一點好奇和躁動。可是誰能想到多年以後，我竟真的赴那片因為「不好好寫中文」而讓我產生文化疏離感的香港求學，也經由此化解了許多與香港的誤解呢。這千萬因緣際會裡，可能是宿命吧。
在香港的大學裡，有一些內地男生是極喜歡潮牌的，常常是某段時間一批人都穿同一類的T，同一款的寬鬆牛仔褲。我也是看過幾年《VIVI》的女生，可是我看到有些男生成群結隊地穿我以為是爆款的大桃心，忽然發現自己對男生們的時尚和服裝一無所知，無知引發好奇，於是就有了這個主題，一個小小的圓。
查資料的時候很愉快：發現了黎堅惠小姐的博客，幾番欣賞李璨琛和陳冠希年輕時的顏，如今能看懂「不好好寫中文」的中文了。
關於服飾及其文化，就我看到的體系化記載實在很少，那麼我把這篇發上來，希望能給對「潮牌」和「里原宿」感興趣的人一點啟發吧。
Reference List：
1、「香港潮流發跡史」，嘻哈之城（2016），你不知道的香港潮流發跡史（上） - 嘻哈之城
2、「香港潮牌的輝煌」，潮牌社（2014），介紹明星潮牌有哪些? - 潮牌社
3、「里原宿系席捲日本，對台灣也影響深遠」，痞客邦（2010）
4、「Silly Thing——有什麽實力讓里原宿大佬跨海聯名？」，溷著MIXFIT（2016），混著 MIXFIT Online Magazine｜有什麼實力讓裏原宿大老跨海聯名？ — SiLLY THING
5、「今おすすめ里 原宿 系の大特集?」，Nex Tag（2016）, 価格比較ショッピングならNextag ～ ショップ?商品レビューも掲載 ～
6、「里原宿潮流牽頭品牌～NEIGHBORHOOD」,OOOBS（2013）,
OOOBS - 【裏原宿潮流牽頭品牌～NEIGHBORHOOD～】
7、「你不可不知的神級人物：里原宿裡的教父」（2015），溷著MIXFIT,
混著 MIXFIT Online Magazine｜街頭潮流必修課第二堂！你不可不知的神級人物，裏原宿裡的教父們
8、「街頭潮流必修課！里原宿文化崛起的背後」（2015），溷著MIXFIT，
混著 MIXFIT Online Magazine｜街頭潮流必修課第二堂！你不可不知的神級人物，裏原宿裡的教父們
9、「『潮』才會有後面出現的『流』，而帶起世界各地『潮』」（2012），橘人志G!VOICE，
橘人誌 G!VOICE
10、「潮牌成長」，CHIC-YOUNG BLOOD亞洲潮態度（2009），
CHIC
11、「milk志」，MILK.COM
12、「潮流文化最強企劃」（2016），milk Taiwan 潮流雙週刊，Milk Taiwan 潮流雙週刊
13、「里原宿」，維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E8%A3%8F%E5%8E%9F%E5%AE%BF
14、「藤原浩」，維基百科，https://zh.wikipedia.org/wiki/%E8%97%A4%E5%8E%9F%E6%B5%A9
15、「品牌故事 | 日系元老 ? 潮流之最 A Bathing Ape」，品牌故事 | 日系元老 ? 潮流之最 A Bathing Ape
16、「MADNESS-FASHION」，起點（2016），MADNESS - fash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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