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尷尬的小平——小平逝世五周年祭

2014年，互聯網上興起了一個叫做「尋找身邊的馬小平」的活動。而被譽為國內近來最好的教育紀錄片《盜火者》中，其中也有一集，叫「尋找活著的馬小平」。這位被錢學理先生稱為最具世界眼光、可以稱得上是教育家的人，馬小平，第一次進入妙面爸的視野。

此時，馬小平先生，一位極不平凡的、體制內的平凡語文教師，已經逝世2年了。但是這個人物卻如此鮮活，如此勵志，如此溫暖，如此難忘。彷彿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和大家喜笑顏開，促膝談話。在品讀介紹小平老師的影像文字時，我曾淚流滿滿。更令人驚喜的是，他也是霍姆林斯基教育理念的倡導者和力行者，有一種為父的教育者的心腸。這大大堅定了妙面爸家庭教育之路。

幸運地是，我生活在東莞，一個馬小平先生曾經教過書的地方；

很幸運地是，我有一位好友，梁聚峰先生，也是一位讓人極其溫暖的語文老師，他曾與馬小平先生共事多年；

更幸運地是，梁聚峰先生寫下了與馬小平先生相處過程中溫暖的點滴。

以下是梁先生的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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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長沙回來，就有一種衝動，想寫點兒東西。

懶惰的積習讓我屢次擱筆，可是這種衝動頑強地抬起頭來。

看來，不寫點兒東西，這次是過不去啦。

關於小平，已經有很多讚譽啦。

有人說，他是個溫暖的人。

有人說，他是個讓他們感動的人。

有人說，他是個教育的理想主義者。

有人說，他是個播火者。

可是，我今天想說的，是小平是個讓我尷尬的人。

下圍棋的時候，我有時會在他凝神思索的時候「閑敲棋子」，被提醒幾次後仍然不改，小平就會跟我發火，氣氛立馬尷尬起來。

一盤棋下完，我喜歡把黑白棋子一起放進盒子里，小平一定要認真地黑白分開，分別裝進盒子里。有時也會因此被他罵，很尷尬。

同事在一起我有時會講一些黃段子，或者拿男女同事開一些玩笑，小平總是一副不屑和鄙夷的神態和語氣，讓我有些尷尬。

小平喜歡玩兒，他玩兒東西不是為了消磨時間，更不是為了賭錢，而是沉醉於其中的智力活動中。他關注電腦的每一次升級換代，關注最新的遊戲信息，他玩兒魔方，玩圍棋。他玩兒的時候，全情投入，玩兒到得意處，會像一個嬰孩一樣笑起來。這讓對新鮮事物和智力活動有些遲鈍的自己也感到尷尬。

小平唱卡拉OK，會唱《三套車》一類有些歷史積澱的歌曲。這讓一直關注些流行歌曲的自己，有些尷尬。

小平炒股，但是他關注的是股市的奧秘，上市公司業績，K線圖的變化，他是把股票當做一種智力活動來玩兒的。這讓一心想賺錢的自己，覺得有些尷尬。

小平眼裡揉不進沙子。有次聽一個專家講座，中場休息時，他說這是「偽專家」，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有次局裡舉行教研觀摩活動，小平在座談會上直言某些教研是「偽教研」，當時主持會議的領導說我們今天是談成績的，小平借口上課，拂袖而去。有時候，面對小平的勇氣，懦弱的自己也會有些尷尬。

那時候，有時候會收到一些家長的紅包，我常常為此沾沾自喜。後來聽說，小平會把收到的紅包買成書回送給家長和學生。我心裡也有些尷尬。

小平注重學生人文素養的提高，課外給學生開講座講《雙城記》《悲慘世界》《復活》。有一次全市公開課，他給學生講莫里哀的戲劇。有一個前來聽課的東莞著名校長聽後說，我們來是為了學習應試策略的，講這些有什麼用！我聽著，知道自己實際上也是屬於應試那一群的，心裡難免也有些尷尬。

這次在長沙，一個小平當年在湘潭的未參加高考但受到小平鼓勵、後來在深圳媒體娛樂界卓有成就的學生也回來參加活動。她讓我想起同樣未參加高考的王翔，想起黃素貞，想起現在做自媒體風生水起慶威，想起晚上做夢夢見小平哇哇大哭的志強，也想起這次活動的發起和組織者、01屆畢業於莞中的慶樂。這些當年從成績看並不出眾的學生，在小平的信任和鼓勵中走出自己的道路的學生。想想自己，實在有些尷尬。

小平不在場的場合，大家的話題不外乎吃喝玩樂，工資職稱這些。小平在場的時候，話題就會轉移到精神活動或智力活動上來。小平喜歡講故事，他那裡滿滿的都是故事。記得他常講的故事之一是，蘇霍姆林斯基有一次聽教師上課，老師提完問題，請學生舉手回答，蘇霍姆林斯基把手舉得高高的。原來他聽課太入迷，把自己當學生了。他也講段子，比如他講湘潭市長對湘潭一中的校長說，他會給人寫條子，但要校長收了條子就丟進垃圾桶里，不要買他的帳。他還會講很多笑話和段子。小平的故事和段子，總是在生動有趣中給人反省，給人力量。在小平面前，那個卑下猥瑣無味無趣的自己常常感到些許尷尬。

小平的生命，充滿了狄更斯、雨果、托爾斯泰、貝多芬、蘇霍姆林斯基以及他的帕夫雷什中學，充滿了史鐵生，余華，王小波。讀過一篇富蘭克林寫的《蜉蝣》，朝生暮死的蜉蝣，總是在討論科學、文學、藝術、宗教，總是致力於世界的愛和幸福。小平說，教育就是「和災難賽跑」。想到自己的懈怠、墮落和庸俗，不免有些尷尬。

小平的家，無論是剛到東莞或深圳的蝸居，還是換了大一些的房子，幾乎都是「家徒四櫃」，滿滿的都是書，他搬家，那是名副其實的「孔夫子搬家——都是書」。我想到自己買書時的吝嗇不舍，買書後的束之高閣，陣陣尷尬。

小平喜歡給人送書，送影碟，送CD，我兒子長大些後，小平把馬前的雅馬哈電子琴送給我兒子，小平平時背著一個褪了色的帆布包，滿滿地裝著書、影碟和CD，見人就送。小平總是在想著幫助身邊的人，尤其是常常想著在精神上幫助他人，這讓那個自私的也很功利的自己感到尷尬。

小平總是樂觀，讓時而消沉和焦慮的自己感到尷尬。

小平總是深情地愛著他的家人，他的太太，他的女兒。這讓有時因為自己的無能而常常傷害家人的自己感到尷尬。

小平有著火一般的熱情，像一把火炬一樣燃燒著他身邊的人。想到自己的冷漠，難免有些尷尬。

小平總是那麼坦率真誠，印象最深的是他那嬰孩般的笑容。有一年暑假學校裝修辦公室，由於缺乏溝通，小平多年的文稿被當成垃圾扔掉，開學回來，小平當眾抱頭痛哭。這讓有些虛偽的自己感到尷尬。

小平總是那麼謙卑，他有自己的理想，又能跟大家玩兒一起。他常說的一句話是，要「成人之美」。想起自己的驕傲，尤其是深植於自卑之中的驕傲，也會感到尷尬。

與其說，小平是個理想主義者，不如說，他是個最清醒的現實主義者。

都在說，小平在追求他的教育烏托邦，我倒認為，小平在自己身上，實踐著他的理想。

有人說小平是個高尚的人，但他不同於純然道德意義上的「好人」，我寧願說，他是一個高貴的人。

小平讓人溫暖，但不是那種溫水煮青蛙的溫暖。

小平讓人感動，但不是那種心靈雞湯似的感動。

小平是播火者，火讓人溫暖，也會讓人灼痛。

小平，讓我看見自己的卑下，猥瑣，膽小，怯懦，無味，無趣，冷漠，惰怠。

馬太福音10章34節耶穌說，你們不要想我來，是叫地上天平；我來，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懂刀兵。

這種刀兵，不是人和人、人和社會之間的「刀兵」，乃是我們每個人自身對立面之間的「刀兵」：精神和肉體，高貴和卑下，熱情和冷漠，勇敢和怯懦……

那麼，小平來，也不僅僅是給我們溫暖，乃是叫我們尷尬。

若我不知道尷尬，小平就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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