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甚的枕邊故事——賊不走空

1)

風在旋轉。

阿莫穿著灰色風衣,兩根耳機線從耳朵垂下。

雙手插兜,穿行在人流。

他聽到風在旋轉。

濃妝艷抹的年輕女人挽著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迎面而來,阿莫微微搖晃著腦袋,似在和著音樂節奏。和大部分現今的年輕人一樣,好像對路過的一切都不甚在意。

擦肩而過的瞬間,阿莫無意般伸出右手,細小寒光在指間跳躍,一閃即收。

繼續向前,時光是永不止步的人流。

前面不遠,是一個十字路口。

左側的麵館生意冷清,旁邊有一個垃圾桶。右側衣店的櫥窗里模特鮮亮,幾個女生在櫥窗外指點。

街對面一個長腿美女步姿婀娜,帶著微笑如過春風。

阿莫面色如常地向前走,在紅燈前停下腳步,與長腿美女隔街相對。

紅色的女士錢包已靜靜躺在垃圾桶里,各種卡證無一遺漏。

手指在兜里輕輕划過,唔,三千四百元。

「呀!我包包怎麼被劃開了一道口子!」

已經走了一陣的濃妝女人忽然大聲尖叫起來,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視線亂轉,尋找著可疑目標,人群紛紛側目。

綠燈亮起,阿莫邁步向前,對著迎面走來的長腿美女微笑點頭。

兩個人交錯而過的瞬間,他聽到美女的聲音,「我叫小鈺。」

汽車的喇叭聲停止了,人群的腳步聲消失了,笑聲、鬧聲、叫聲,全都不聞。

空氣忽然安靜,阿莫聽到風在旋轉。

他看到一隻手,美麗的手。膚白如凝脂,纖細靈動,熟悉的寒光在跳躍。

阿莫伸手,他的手指亦修長白皙,變幻間似穿花蝴蝶。

女人的左手按住了阿莫的右手,阿莫的左手亦抓住了女人的左手。

兩個人停在馬路中間,汽車鳴笛。

「朋友,勿傷友軍。」阿莫笑道。

女人面帶微笑,眼中卻殊無笑意:「把錢放回去。」

阿莫鬆手,把錢放進女人手裡,冷道:「我知道規矩。」

做賊,不是做匪。賊有賊道,不傷人,不害命。這是賊的規矩。

賊若被發覺,就要主動物歸原主。

女人笑了,「乖。」

兩人分開,錯肩走過。

在司機們的罵罵咧咧中,車流恢復。

小鈺徑直走向垃圾桶,找出錢包,放進錢。又走到正尖聲咒罵的濃妝女人身側,隨手將錢包丟到她腳邊,若無其事地走開。

身後傳來女人驚喜的聲音:「啊,原來錢包是落地上了!卡證都在,錢也沒丟!」

「大名鼎鼎的阿莫,此刻是如何懊惱呢?」想到這兒,小鈺不由回頭,漂亮的長髮在空中划過美妙的軌跡。

然後她看到了阿莫手裡搖晃著一張百元鈔票,嘴唇翕張,用唇語說道:「賊不走空,也是規矩。」

賊不走空。

這跟劍客拔劍必見血是一個道理。

若寶劍出了鞘、亮了光,卻又一塵不染的回去,劍便失了銳氣。

賊,也就丟了賊氣。

小鈺在身上一探,便知錢包里少了一百元錢,頓時氣得牙癢。

阿莫笑笑,瀟洒轉身。

「阿莫,你別得意!」小鈺忽然對著阿莫的背影放聲大喊,在來往人群異樣的眼神中愈發惱恨。

阿莫頭也不回的向後揮手。

文曲街,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段。

阿莫,是文曲街上的賊首。

真正的賊,都是獨行客。所謂賊首,當然不是賊眾的首領,而代表他是這條街上技藝最高的人。

只有他點頭,其他的賊才能來這條街上吃飯。

阿莫有一個很特別的能力,他能感受到風。

當然,每個人都能感受到風,可阿莫的感受,不一樣。

他能聽到,風在旋轉。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他的手指,能順著風流動的軌跡走,這讓他比其他人都快幾分。也成就了他文曲街賊首的名頭。

但今天,這個女人,是腦子有問題么?

阿莫將耳機解下來,放進兜里,耳機線的另一頭,並沒有連著播放器。

對,阿莫從不聽歌,風是最好的音樂。

他只是喜歡戴著耳機的感覺,好像隔絕了這個繁雜的世界。

在賊的江湖裡,一個賊揪住另一個賊的活計,是為挑戰。

而已經很久沒有同行敢來文曲街挑戰了。

2)

這個城市的夜,有著萬點霓虹,卻也有著霓虹也透不過去的沉重。

阿莫坐在窗檯下,吊下一條腿,在空中晃蕩。

夜包圍著城市,他看著窗外的夜。

耳朵一動,聽到了一個異樣的聲音。

一個黑影出現在門口。

鎖很好開,對於一個賊來說,顯得有些過份自信。

這個房間的布局不大合理,玄關進去便是客廳,顯得特別陰暗。

黑影輕輕挪步,像貓一樣不發出聲響。

茶几、沙發、電視,視線一掃而過。黑影迅速確定了方位,向著卧室摸去。

啪!

燈光大亮。

黑影露出身形,卻是一個扎著馬尾辮的姑娘,一身利索的黑色衣服,凸顯得身材妙曼。

此刻她正看著開燈的人,好看的小臉上既驚又慌。

阿莫歪了歪頭:「小鈺?」

這個女人膽子太大了,白天街上挑釁也就罷了,晚上還偷東西偷到了賊首家裡!

「說吧,你到底想幹嘛?」阿莫雙手環臂,好整以暇地看著撬鎖入室女人。

小鈺反而平靜了下來,揚著頭,顯得驕傲極了:「我要打敗你,讓你退出江湖!」

打敗一個賊,最好的法子當然就是偷走他的東西。

阿莫笑了:「開個鎖就跟砸門似的,你能打敗誰?」

當阿莫把小鈺推出房間,重重關上房門的時候,姑娘仍在憤憤不平:「半夜兩點了,你都不睡覺?」

3)

第二日,阿莫如常出門。

他走進人流,就像游魚入水。不僅不拘束,反而分外自由。

因為人流交錯,而風在旋轉。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富人、窮人。

阿莫隨意巡視著他的文曲街。

只一瞥便鎖定了目標,這回是一個西裝革履行色匆匆的男人。

這種人,身上會有不少現金,心裡裝著事,基本不會關心路人,很容易得手。

阿莫晃晃悠悠地湊過去,在西裝男子匆匆經過身邊的時候,忽然出手,一把抓住了探進口袋裡的手。

細膩柔嫩,有如凝脂。

「又是你?」

阿莫皺了皺眉,看著這隻手的主人。

「嘿嘿嘿,又被你發現了。」名叫小鈺的女人,傻呵呵地笑著。

僅僅是一個晚上過去,她的性格似乎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變得……很無恥。

阿莫揚起嘴角:「你應該知道規矩。」

一個賊向另一個賊挑戰,不能超過三次。

小鈺低下頭,再抬起頭時,已經紅了眼眶:「但我真的很想打敗你。」

阿莫沉默了。

他沒有問為什麼。

他當然記得原因。

4)

那是在四年前的一個傍晚,他上街練手,看到一個女孩兒站在路邊,眼睛紅腫,流淚滿面。

阿莫走近的時候,女孩仍在哭著,只是聲音都已啞了,「把錢還給我,那是我奶奶的救命錢!」

阿莫走了過去,說,你等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高瘦影子蓋住身前,當女孩抽噎著抬起頭,只看到一張清秀溫和的臉。

阿莫微笑著遞過小包:「數數看,少了沒?」

女孩淚眼婆娑地接過自己的小包,抱著阿莫說了無數聲謝謝。

在以後的時間,每次上街,阿莫都能看到這個女孩。有時候給他帶一個愛心便當,有時候是一杯飲料,有時候是一個水果。

漸漸他已經習慣了女孩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

女孩捧著花出現,阿莫躲進人流里,不敢現身。

「你為什麼不肯接受我?」

「做我這個行當,沒資格去照顧誰一生。」

「那就不要做這個了好不好?」

「我既然接了師傅的衣缽,就沒有回頭的路。除非有人能擊敗我,我才會退出江湖。」

然後姑娘就消失了三年。

從一個笨手笨腳的姑娘,變成一個身手敏捷的賊。

這其中要經過多少的努力,要流下多少的汗水?

阿莫了解,正因為了解,才更覺沉重。

阿莫嘆了一口氣,撫了撫小鈺的長髮,「你已經很厲害了。」

「可是,賊不走空,我卻從未在你身上得手。」小鈺垂下了眼眸,淚珠滾滾而落,失落而難過。

阿莫上前,輕輕把她抱在了懷裡。

「不,你已經偷走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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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情何以甚

微博:情何以甚的痴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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