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來比較快

上個月，我回到高中母校做了一次演講，慘不忍睹。

本來那天下午只是約了幾個高中同學，吃完午飯後大家一時衝動想去踢球，有個瓜兮兮的哥們提議去母校踢，我們走的那年剛建了新球場，一直都沒有享用過，大家都有點遺憾。於是我們換了套運動服，六個人坐上一輛哥們的SUV殺去母校。誰知道一下車就被保安攔住了，一個頭比西瓜還大的哥們拿著警棍指著我們：幹什麼你們？

我們笑著說：我們都是這個學校畢業的，回來母校看看。

保安絲毫沒有被我們的熱情打動：少他媽扯淡，你們穿成這樣，一看就是來打群架的。

看來母校的學弟們保留著我們留下的優良傳統，一言不合就在校門口乾架。那大腦袋保安看我們人多勢眾的，又呼叫了幾個保安來，我們口水都說幹了，就是不讓我們進去。正僵持著，我看到了賀主任，我扯著嗓子叫了幾聲，賀主任挺著個將軍肚過來了。學生時代賀主任是我們的教導主任，經常蹲在廁所里逮我們抽煙，一逮一個準，沒收的煙夠開一個小賣部了。

賀主任看到我們露出笑臉：喲，幾個渾小子怎麼想到回學校看看？

保安見我們真是以前的學生，就笑了笑讓我們進去了，賀主任把我們領進學校。母校的變化還真不小，多了一個飯堂，男女澡堂也隔得遠了，賀主任拍著我的肩膀笑著說：我還記得當年你還因為看女同學洗澡，在國旗台下做了檢討吧。

我連忙辯解：賀主任你可要為我平冤啊，當年他們都看了，我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就被您逮住了，我比竇娥還冤啊。

一個哥們多了一句嘴：是啊，賀主任，人家現在是作家，可要注意聲譽問題了。

就他媽因為這句話，引發了一場事故。賀主任連忙打聽我的事，聽說我出了兩本書，眼睛都直了一直拉著我的手問這問那。我自己慚愧的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我能理解賀主任，學校需要典型宣傳，招生的時候有東西可以吹，我們的學校卻一直都沒出過人才，好不容易有個考上清華的，讀了兩年因為在校賭博還被開除了，這個事兒成了其它學校的笑柄，咱們學校的校長每次開完會回來就發火，罵那些老師都是庸才廢物，考上清華那哥們的班主任被罵的最慘：你是廢物中的戰鬥機。

賀主任興奮的脖子通紅，握住我的手說：劉兮，在學校的時候我就覺得你這孩子前途不可限量，你想想，當年你躲廁所抽煙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是不是該回饋下母校了？

我嚇了一跳：賀主任，你別嚇我，我還沒那麼多錢呢，逸夫樓那種東西我可捐不起。

賀主任罵我：臭小子，誰要你捐錢了，今天下午我把學生都聚起來，你給學弟學妹們做個演講，分享分享下你的心得體會，讓學弟學妹們也學習下。

我都快哭出來了：賀主任，我們是來踢球的。

賀主任把足球一腳踢飛：踢個球啊，我現在就去組織，你們幾個在這裡等我！

幾個哥們看戲不怕太高，七手八腳把我按住不讓我溜。過了幾十分鐘，賀主任滿頭大汗的過來了，說：去大禮堂把，學生們都到齊了。

我的心開始瘋狂的跳動，手都有點發抖了，這種跡象從我初夜以後就沒發生過。這說明我真的緊張了，進門前一刻我做了最後的掙扎，我結結巴巴的說：賀主任，要不今天……就算了吧，我什麼都沒準備呢。

賀主任把我一推：有什麼準備的，有什麼說什麼就行了，對了，多談談寫作的事情，好歹也是個作家嘛。

我走的慢吞吞的，覺得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一個哥們急著看戲，給了我屁股一腳，我一個趔趄，到了演講席上，下面的學生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看得出來整體素質比較高，應該是賀主任做了思想工作。

一抬頭，第一排全是熟面孔，校長副校長沖我揮揮手，當年帶我的語文老師笑的很自豪，帶我體育的老師也笑的很自豪，不知道得人還以為我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雖然從文筆上來看確實是這樣。後面的學生都一臉懵逼的表情，估計是都搞不懂，午睡時間怎麼要被硬拉來聽講座。我咬了咬牙，既然上了這個台，就不要怕下不了台，站直了對著話筒咳嗽一聲，開始了教育史上史無前例的演講：各位學弟學妹們，下午好。你們肯定都不知道我是誰，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叫劉兮，08年從這個學校畢業的。回想起整個高中生活，總會心生感慨，有的時候做夢都想回到高中時光。你們還年輕，真的應該好好珍惜。我現在出了兩本書，賀主任稱我一聲作家，其實我慚愧的想找個洞鑽進去，哪怕是馬桶里的洞也不在乎（學生中爆發了一陣笑聲，氣氛開始愉悅起來），我寫的書從本質上講沒有任何文學意義，連個文人都算不上，其實現在的社會，會寫字的都能出書，這真的沒什麼了不起的。市面上的很多暢銷小說，裡面的每個字你都認識，但連在一起你就搞不懂他到底在寫個什麼玩意兒，你當面稱他一聲作家，他肯定會覺得你在罵人（又是一陣笑，台下老師臉色已經有點不好了）。

學生們聽的很有興緻，我看到好幾個在最後排睡覺的都坐直了，我喘了口氣接著說：但是今天我們不聊這些，我們來聊聊高中生活應該怎樣才有意義。老師和家長都告訴我們，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只有高考這條路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只要你努力，就能夠鯉魚躍龍門成為人上人，這點我從不反對，只不過他們說的也不全面。今年的政策我不知道，但我們高考那一屆，學校的錄取分數線是隨著省份而變的，舉個簡單的例子，在我們這裡考清華北大得六百五十分以上，但是在北京，只要五百多分就可以，只是地方不一樣，想達到同一個目標我們要付出十倍甚至數十倍的努力。所以高考只是相對公平的，既然人生沒有絕對的公平，那人生也不應該有絕對的必經之路（學生們爆發了一陣掌聲，有幾個男孩子大聲叫好）。我高中讀的是理科，但是我天生物理化學就不好，台下以前帶我的周老師就可以作證（我注意到周老師臉色一白，勉強的笑了笑），從來沒有及格過。我當時只愛寫小說，為此受了不少批評，班主任曾經當眾念過我的二流小說，引起了同學們的嘲笑，我還記得那時候每個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傻瓜。但我從來沒有放棄過我的夢想，是的，學弟學妹們，年輕的時候我們都需要有一個夢想，它能讓我們的生活生機勃勃，哪怕我們摔進了谷底，它也會在高處閃著光，給我們勇氣往上爬（這次的掌聲更猛了，我示意了幾次都沒停下來）。

賀主任看我越說越離譜，頗有衝上講台制止我的意思，校長拉了拉他，他才重新坐下，憂心忡忡的看著我。我也覺得不能太過分，就講了幾個高中的趣事，表達學校老師對我們還是不錯的，結尾的時候我忍不住說：今天很開心回到母校，能見到你們這些有活力的年輕人。我希望你們都能夠完成自己的理想，成為自己渴望成為的那種人。最後提醒一下大家，不要去書店買我的書，至少現在不要買，老師見到了一定會沒收的。謝謝大家！

學生們又開始鼓掌，比開場的時候熱情的多，看來我講話不討大人喜歡，卻是挺討孩子喜歡的。賀主任上台幫我圓了個場：劉兮學長比較謙虛啊，但是大家也應該感覺出來了，劉兮學長確實是個很有才華很有想法的人。作為我們X校的畢業生，給母校增添了榮譽，希望大家都能夠向他學習。接下來大家可以向他提一些問題，希望大家踴躍提問，能多長一些知識面，能在今後的學習和生活中得到益處。

我還沒來得及反駁，賀主任又把話筒塞給了我。第二排一個戴眼鏡的小女孩舉起了手，這應該是賀主任的套路，請一些好學生來提問搞一些面子工程。我點了那個小女孩，她站起來脆生生的說：學長你好，請問高中學習到的知識對你今後的生活幫助大嗎？

果然如我所料，我冷笑一聲回答：我上學時候成績不大好，所以感覺不大。

此語一出，賀主任和那小姑娘都愣住了。

前排又有幾個學生舉手，我都沒有理會，點了個後排的女生，那小姑娘燙著捲髮，看起來應該是學習不大好的那種，她聲音卻很好聽：學長你好，我是學藝術的，我的成績不大好，想當一個插畫家，你覺得有希望嗎？

我說：如果你喜歡畫又有天分，我覺得可以嘗試一下。我有幾個做插畫的朋友，可以把你的作品給他們審一下，看看你是否真的有潛力。

她捂住嘴巴笑，臉都紅透了，看得出來十分開心，與她旁邊的老師臉色成了極為反差的對比。

我又點了一個後排的男孩子，那孩子長得高高大大的，聲音也很渾厚：學長，請問你對早戀有什麼看法？

學生們一陣騷動，幾千隻眼睛全部聚到我的臉上，我思考了一下，說：我沒有看法。

那孩子接著問：沒有看法，那是不反對的意思嗎？

賀主任覺得要出事了，急急忙忙的跑向後台，我舉起話筒說：我個人是不反對，戀愛是人最基本的自由，反對就是反人類，但是現在……

就在這一瞬，我的話筒沒聲音了。學生們都鬧了起來，好像很期待我沒講完的話，我尷尬的笑了笑，給台下所有人鞠了一躬，在如雷的掌聲中走下台。賀主任又出現了，扯著嗓子說學校的音響設備突然出了問題，學生們都發出噓聲。校長禮貌性的和我握了握手，有個老師拿著一個落伍的DV給我們拍了張合影。我很想擺出一張笑臉，但怎麼也笑不出來。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那張照片，注意到了我那彆扭的表情。你一定會疑問，我到底是在強顏歡笑還是在欲哭無淚？

我想說，其實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