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醒了過來」為開頭寫一篇文章?

我醒來了,發現我已經在讀大學了。


舒適,模糊,雪白,虛無。

我醒了過來,猛然想要睜開眼睛,舒適感消失,取而代之的一種無力感把我從內到外洗刷了一遍。

頭痛得厲害,四肢也動彈不得

突然一個念頭閃過,「什麼是四肢?」

而破碎的眼鏡和脆弱的神經根本不允許我搞清楚目前的狀況。

憑著潛意識裡僅存的記憶,我好像明白自己在車裡,而這種顱內壓高得反常的感覺應該是表明,車翻了。

我胡亂地撥動著卡在身體上的物體,突然一陣失重感襲來,腦袋頂上一聲響,除了疼以外,就是暈乎乎的,昏睡過去。

舒適

我又猛然睜開眼睛,感覺到身體勉強能夠被自己支配,胡亂摸到車窗,爬出去,努力擺正身體的位置,靠在旁邊。

我努力地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休息了好一會,天邊已經泛黃。

好像是激素水平穩定了,我不再緊張,身體不再顫抖,飢餓感卻襲來,又一陣暈乎乎的感覺,而後卻是一種刺痛把我從舒適感拉回到現實中。

我憑著微弱的夕陽,仔細把眼睛湊在胳膊上,一片血紅。

又爬進車裡摸回眼鏡,透過破碎的鏡片,依稀辨認出兩行行牙印。

我再度爬出車窗,

勉強直起身來。

無數像我身後這輛一樣的車,橫七豎八,混亂不堪。遠處還有模糊的火光。

只不過是反常的一片死寂。

依稀看清楚最近的一輛殘損不堪的車,車內是一片血肉模糊。

突然站不穩,眼前一黑,身體一軟。

顧不得其他的,我努力摸進車,憑著習慣從小柜子里摸到一個東西,不由自主地打開,胡亂塞在嘴裡,咀嚼,咽下。

眼前仍然是一片黑,隨著腦袋突然地一陣混亂,這混亂我中看到了我的妻子,只不過她渾身上下都反常得很。

鐵柵欄上一圈繩子把她牢牢地鎖在原地,後來我發瘋似的跑到車上,拼了命甩開兩個瘋子,一腳油門踩下去,朝向高速路口飛馳。

我突然明白了,我馬上就會變得他們一樣,那樣狂躁,嗜血的怪物一般。

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人類被排除在了食物鏈之外。


我醒了過來,睡眼惺忪間發現我在小學教室的最後一排坐著,桌子上有一小片兒口水,微風吹動書,嘩啦啦的翻著,原來我還在讀五年級,圍繞我的還是陽光幸福,一切天崩地裂還沒有開始。


我醒了過來。我的內褲一片濕乎乎的,黏黏的。媽的,又做春夢了。。不說了,洗褲衩去了。


「我…醒過來了…」

凌絮看著鏡子里的陌生且熟悉的臉諷刺的笑

著「呵,十八年了終於醒了。那麼努力的封印了

我這麼久還是被我打破了,嘖嘖,該說你們退步了還是我更厲害了呢?嘿嘿,這個當然是後者啦。林鉉、星際聯盟還有…簡威,我回來了你們欠我的現在開始我要一點一點的翻倍要回來!!」

隱約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改變著好像有沒有變…漆黑的天空沒有一絲的光亮,就好像有一場陰謀在編織著沒有一點空隙的網,緊密的壓迫著世界…


我醒了過來,發現我的狗坐在床上對我看看又對天花板看看,唉,這是第幾次醒來了呢,我也看著天花板

樓上從晚啪到早真他媽不讓人睡覺

看來我真該搬家了


我醒了過來,原來都是一場夢…可是那真實的感覺——我居然對夢裡的,虛擬的人產生了情感。我努力想要回憶起更多,可是前段的部分已經被記憶剔除,只記得,當我拖著年過百歲的殘破身軀再次步入那當年埋葬我青春,和同伴的南牆廢墟,忽而一個年輕健碩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回頭朝我微笑,「你居然還活著…」我不可置信,淚水頃刻間模糊了雙眼,雙膝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他一笑,不言語,走過來抱住了我,這期待了幾十年的!久違的擁抱啊!…至此,我已醒來。


我醒了過來,突然發現周遭一片黑暗,時不時透出一點點微光,好晃啊,四周的牆壁忽上忽下的,是地震了嗎?我正納悶。晃動得越來越厲害了,終於,我一下沒忍住,吐了出來。奇怪,「地震」也隨著慢慢停了下來。瞬間,我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我狠狠的擦了一下嘴巴,啐了一口唾沫,」尼瑪,這麼早!「。


我醒了過來,聽見了從我身體里傳出的粗重的喘氣。我依舊很疲倦,這是我步入老年付出的代價。但我記得你在夢中的模樣,淡漠的眉毛,單眼皮,眼珠是黑色的。

而現在你躺在躺椅上睡著了,身體散發出一種只有少女才具有的香氣。醒來後,從牆邊的階梯離開。

夜晚狂風暴雨,你全身淋透,一直低著頭,我問你,怎麼了。你一言不發,只是站在那裡,我慢慢走過去,把你的頭掰開,看到了一個紅紅的手印。「被人打了嗎」。「我能在這裡過夜嗎」你問。

最後,我讓你留了下來,你在我房間里換上我的衣服,而你的濕校服,我用乾燥機吹了很久才幹,將它放在陽台,發現外面的雨下了很久都不停,就像北島所說「那漫長的夜輾轉而沉默的時刻」

清早醒來,發現你匍匐在我身下,安靜的美好的躺在床上。

你答應了我,一周來一次我家打掃衛生,這對於你一個高中生來說,是一個輕鬆賺取零花錢的機會。每周,當你擦拭我家門口那塊巨大的落地窗時,你白皙的雙腿,纖細的胳膊,重新喚起了我對一具年輕身體的渴望。

我幻想著我回到了二十歲,而你依舊是一個女孩,我摸著你的腳裸,划過你的肌膚,從大腿到腰,我抱住了你,褪去你的衣服,和你做盡一切歡愉之事。

我知道,我愛上了你。可這對一個老頭來說意味著什麼。

鏡子前的軀體,乾癟而鬆弛,眼角拖沓下來,皺紋遍布身體。

以前看某部小說,覺得可笑為什麼非要二選一,現在才發現是自己可笑,有些事情不明白,是遠遠沒有到那一步。

我將她鎖在門外,不再與她見面。餘下的生命里,不談也罷。

文字簡略版《恩嬌》


我醒了過來,恐龍還在那兒


我醒了過來,發現離上課居然還有20分鐘,翻個身,又睡了過去。


我醒了過來,翻了個身,又昏睡過去


我醒了過來,扭頭一看,看到了那最熟悉不過的臉龐——班主任的臉。


我站起來、拉開窗帘、刷完牙洗完臉後看看手機有沒有什麼新通知。處理完後便打開電腦,卻殊不知 —— 今天高考。

我醒了過來。


我醒了過來,看一眼手機,你還是沒回我信息...睡吧。。


我醒來了 混沌中意識模糊 我摸了摸身旁 還好 你還在 我躺了下來 睡著了


我醒了過來,聽見旁邊座機在響,於是我伸手去摸,怎麼摸不到?我翻了個身,於是從2.5米高的架子上掉了下來被勒死


我醒了過來 身體卻還在睡著


我醒了過來,頭皮發麻,心跳的飛快,出了一頭冷汗。煞筆舍友你他媽能別做夢大喊大叫么,嚇死你爹了!


我醒了過來,發現小雪睡在我的床頭,喵喵頭埋在我的脖子里發出呼嚕嚕的聲音。 我擦了擦眼淚,丟掉在夢中的恐懼,覺得有你倆陪伴的日子,真好。

可原來

這才是夢啊。

小雪在十年前已經死亡,喵喵也在來年走丟。讓人流淚的一幕幕都曾真實發生。

接著睡吧。

夢中見吧。

別醒來了。


我醒了過來,再一次的醒了過來,像往常一樣洗漱,吃早飯,做一樣的工作,走一樣的路,看同樣的世界…那我到底醒過嗎?(可以理解為怎麼覺醒)


我醒了過來,卻找不到你。


世界上最短的科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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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了過來,世界上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這時候響起了敲門聲


我醒了過來,已兩鬢斑白。


以前寫的,太長~~~~輕拍

1

我醒了過來。

床上躺著一個很漂亮的姑娘。白白凈凈的,鵝蛋臉,大眼睛驚恐的看著我。彷彿看著一個怪物,身子卻在不停的發抖。不能動彈,只能發抖的那種發抖。嘴唇也在哆嗦,我靠近她使勁的想聽清楚她在說什麼,但是什麼都聽不出來。

我問她:「你怎麼了?受傷了?」

她仍是發抖,說不出話來。

我問她:「你是誰?」

我問她:「我又是誰?」

等等,這個問題比較重要,我是誰?我怎麼什麼都記不得了?眼前的這個姑娘是誰?我又是在什麼地方?我環看這個房間,很明顯這是一個客棧的房間,還是一家上好的客棧,一間上好的房間。姑娘就躺在一張上好的床上,桂筵羅帷,躺著一個絕美的人兒。這是一個好故事的開頭。可是我卻什麼都想不起來,昨晚喝太多了?有可能,因為我現在頭疼的厲害。我與這姑娘發生了什麼事?這個必須搞清楚。我走進細看那姑娘,才恍然發現,眉毛,眼睛,鼻子,嘴,說不出的那種熟悉,似是在腦海深處,方才只是蒙了一層灰塵,一搖頭,刻在裡面的臉就顯現出來。這是張無論我再怎麼失憶也不會忘記的臉。但是我就是想不起她是誰。莫非是我的戀人?我的親人?甚至是我的仇人?好像都有可能,但哪個都不確定。我只能確定這姑娘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人。還是彷彿的確定。僅此而已。

我沒有功夫多想,此時姑娘已經不再發抖,只是眼睛仍是看著我,早已不是驚恐的眼神,那眼睛黑的像個無底洞一般,越往裡看,越沒有光亮。越想找,卻越找不到一絲光彩。沒有人的眼睛是這樣的。除非她死了。

她死了?

我伸手去探她的脈搏,確實不跳了。這著實有些荒唐,我剛剛醒來,就看見這麼個姑娘在我面前死去。連句話都沒說,最起碼告訴我你是怎麼死的?總不會是看見我嚇死的。如果我知道了肯定會給你報仇,無論如何殺死這麼個美人兒總是不該的。而且江湖好漢都是這麼做的。在你臨死前知道害你的仇人,總要找到那個人為你報仇。

最起碼我聽說過的江湖好漢都是這麼做的。

但現在我一籌莫展,先不說旁邊死去的這個姑娘,我自己是誰?我想要閉上眼回想,然而滿腦子是那姑娘的驚恐的一雙眼睛。閉上眼好像有無數雙眼睛看著我,最後又只剩下一雙,是的,驚恐,這個詞準確無誤,驚訝恐懼到了極點,讓我對這雙眼睛害怕起來。如果我此時睜開眼的話,我想我的眼神也充滿了驚訝和恐懼。這是被那雙眼睛感染的,帶入的,懾我心魂,甚至要帶我走路替我抉擇,告知我未知的災禍。我無法擺脫那雙眼睛。

我為此感到恐懼。

我在桌旁坐下來,費了好大勁讓自己安靜。桌子上有一壇開了封的酒。但我現在頭很疼,不想喝酒。我坐了很久,周圍很靜,沒有任何東西打擾我,但我最終還是確定,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任何事情來。出生,長大,學藝,師門,江湖,這些事情我一點都想不起來,但我知道我自己身在其中,我有師門,我身在江湖。就如同我看見姑娘的臉知道是非常熟悉深深刻在腦子裡的一張臉,但就是想不起來她是誰。

我用棉被將那姑娘的屍身包裹起來,扛著走出了房間。下樓的時候我摸了摸身上,一點錢都沒有,不能像江湖人士那樣拿一大錠銀子往掌柜的面前一拍,然後大步走出門口。我只好省略了付賬那一步,直接大步走出門口。我想應該是沒人攔的,掌柜的都知道江湖人士不好惹。為了一點房錢惹一樁麻煩,精明的生意人是不會做這樣的事的。而且以後我行走江湖之時再回到這客棧的話,定會另給他一錠銀子,將這次的錢補給他。

果然,從我下了樓梯一直到走出門口都沒有人叫我。這讓我有些小高興,雖然我失憶了,但看來江湖好漢該有的風采還能保持住,要不然掌柜和夥計不會不攔我問我要房錢。我扛著姑娘的屍身走在街上,街上的人很多,每個人從我旁邊走過去都會回頭盯著我扛的棉被看。我不知道是他們的眼光還是在我背後的姑娘的眼,讓我毛骨悚然。我在出門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到哪裡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扛著姑娘的屍身出來,總之,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扛著姑娘的屍身在街上走。但現在已經在街上走著了,再應該怎麼做呢?我覺得,這樣非常對不住這個在我面前死去的姑娘。所以,最重要的問題是要把她埋了。

埋在哪裡好呢?風水這東西我是一點都不懂的。只隱約聽人說過,要有山環抱能擋風,要有水相繞能聚氣,所以就只能選個山水俱佳的地方。這裡一不臨京師,二不知姑娘的故里,三不知生前嚮往之地。只好為她選個好風景吧。我不理周圍人的眼光,奮力一躍,躍上臨街一個店鋪的屋頂,往四周看了一圈,西南方有個山頭,鬱鬱蔥蔥,還比較好看,便又跳了下來,往西南方走去。又有一點小高興,雖然失憶了,但功夫沒忘。最起碼輕功還行。

出了市鎮,我飛奔起來,我想試試自己的輕功。那山看起來不遠,但我跑了足足有一個時辰才到山腳。如果再多跑一會我便不行了,看來我的輕功還不是頂尖的。江湖好漢輕功好的,能日行千里的多的是。

從山腳往上走的這一段路,我放慢了速度慢慢走,邊走邊四處打量,尋找地方的時候我在想,如果哪一天我被仇家害死了,有一位好心的姑娘將我埋了,要埋在哪裡我才能滿意?我便按照這個標準來為我肩上的姑娘找尋她的墓地。這樣一來非常不好找,因為我找不到能讓我自己覺得滿意能躺下的地方。我扛著她將這個小山轉了個遍,最後實在是累了,我便想,如果有人也這麼扛著我找這麼長時間,我死後也不會怪她。這樣想了,地方就好找了,我找了一塊空地,兩邊各有一棵大楊樹。我翻遍了全身找不到可以挖坑的工具。難道我之前行走江湖什麼兵刃都不帶?或許是我更擅長掌法或者腿功。真正的高手是不會隨身帶著兵刃的。我又翻了翻姑娘的身上,從她腰間找到了一把匕首。看來這姑娘也是江湖中人。我用這把匕首挖了一個我認為會很舒服的坑,將姑娘慢慢的放了進去,頭的地方墊了一點土,將她兩手放在小腹上,盡量使她更愜意一點的躺在那裡。將周圍鬆散的土往裡一推。有一些土撒在她的脖頸里,雪白的脖頸里,我突然推不動了。因為我又一次的無法將眼從她的臉上移開。

如果我將她就此埋了,就再也看不到這張臉了,可我現在還是不知道這個姑娘到底跟我什麼關係。該死的腦袋現在仍然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如果她是我的戀人怎麼辦?就這樣埋了將來豈不是會後悔死?如果她是我的仇人呢,是不是對她待遇有點高了?反正總不該什麼關係都沒有,要不然不會跟我同處一個房間,而且就在我醒來的時候恰好死去,不會如此的巧合。在我昏睡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又在做什麼?為什麼我會稀里糊塗的扛著她來這裡又挖坑將她埋了?從扛著她出來到現在所有的一切幾乎都是潛意識的行為,彷彿是別人支配著我做的這些事。

我想好好的再看她幾眼。

「怎麼還不埋?」

2

我嚇了一跳,猛地轉身,後面站著一個人,一個青年人。背著手對著我笑。他穿一件上好的綢衫,笑起來特別好看,雖然我是個男人,但我也得承認他特別好看。他什麼時候來的?就算我剛才失神,但如果有人走到我後面,我也應該能察覺到,既然沒有察覺到他,那麼,簡單的判斷,他武功很好。剛才他站在我後面沒有對我出手,那麼,他應該對我沒有敵意。

我問他:「你是誰?」

他說:「你怎麼了?」

我說:「我想不起來任何事情了,你是誰?我又是誰?」

他說:「你喝了那酒了?」

我問:「什麼酒?」

他說:「桌子上那壇『醉生夢死酒』。」

我說:「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你到底是誰?」

他說:「我是唐晚。」

「唐晚?」

「是的。」

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我問他:「我是誰?這姑娘是誰?『醉生夢死酒』是怎麼回事?」

唐晚說:「你是唐九。這姑娘叫卓苑。『醉生夢死酒』是一種喝了以後可以忘掉以前所有事情的酒。」

我怒道:「你為何讓我喝那酒?」

唐晚又笑了,他一笑真的很好看,這一笑讓我覺得太不應該發怒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唐晚說:「是你自己要喝的,關我什麼事。」

我問他:「我為什麼要喝那種酒?」

唐晚說:「因為你想忘了很多事。」

我問:「什麼事?」

唐晚說:「很多很多,比如說,你殺死了卓苑。」

好像被人突然一下抽空了腹部一般,像突如其來的審判讓我不知所措。我接著問他:「我為什麼要殺了她?」

唐晚說:「因為她是我們唐家的仇人。」

「我們唐家?我姓唐,名九,我是唐家的人?你也是唐家的人?」

「是的,我們都是唐門的人。」

「我為什麼要殺了她?」

「因為她是唐門的仇人。必須要殺,而你,是我們派出去的殺手。」

我非常不願意聽這樣的話,接受這樣的事實,儘管這樣讓我比剛才好受了一些。

我又問他:「我為什麼要忘了以前的事?」

唐晚說:「你問的夠多了,我不想再回答你這些問題。快點把她埋了,跟我回泰祥居。你喝了『醉生夢死酒』,並不是完全忘了以前的事,藥力會慢慢的消失,你該想起的事還是會慢慢的想起。到時候你就會什麼都明白了。」

我說:「能不能再回答我三個問題?」

唐晚說:「能,還剩兩個。」

我問:「藥力多久會消失?」

唐晚說:「因人而異,少則一兩月,多則一年。以我對你的了解,你應該會在三個月以後一點一點的想起所有的事。」

還剩下一個問題。我說:「我覺得我應該為她立塊墓碑。」

唐晚轉過身去,往回走了兩步,說:「立吧。快點把她埋了,跟我回去,我還有任務要交給你。如果你不想埋,就讓她躺在這裡也好。」

我說:「不能讓她躺在這裡。我把她埋了,泰祥居就是那家客棧吧,我記得來時候的路。你自己回去吧。」

唐晚說:「也好。你還有一個問題可以問。」

我想了想,問:「墓碑應該寫什麼?」

唐晚也想了想,說:「不知道。」然後大步走了。就如他來時候一樣,雖然地上有許多枯枝腐葉,但他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這人武功確實很高。我聽命於他?我覺得我打心底里厭惡這個人。

我又回到姑娘身旁,細細打量她的臉。如此美貌絕倫的一個姑娘,竟然是我的仇人,而且竟然死在我的手底,實在太可惜了。我覺得我這麼看著她特別假惺惺,明明是我殺死了她,卻又這麼留戀不捨得。

我終於下定決心將她埋了,然後從旁邊大楊樹上劈了一塊木頭,用匕首削平了,想了想,在上面刻上「女俠卓苑之墓」,不管我因為什麼原因殺了她,我都覺得我是惡,她是善。所以應該刻上「女俠」兩個字。我想,這樣就好了吧。我是一個殺手,唐門的殺手,之前的事就如同一個夢,而我被人從夢中一下子拖出來。可惜拖的太猛,我無法從困頓和夢魘中醒來,如此而已。如果唐晚說的是真的的話,那真的就如此而已了。可是我怎麼相信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然而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我都要回到那個客棧。

3

我在姑娘墳前拜了幾拜,順原路返回。一進客棧,看到了仍在低頭打著算盤的掌柜,我過去,對他說:「掌柜的好。」

掌柜抬頭看了我一眼,說:「九哥兒回來了。」

我問他:「你認識我?」

掌柜說:「您不是九哥兒么?上午還從這裡出去,下午回來我怎麼不認識你了?」

我問:「可是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不認識你。」

掌柜抬頭看著我,盯了半天,說:「奧,我明白了,九哥兒您肯定是喝了『醉生夢死酒』了。跟八姑娘一樣。」

我問他:「八姑娘是誰?」

掌柜道:「八姑娘?就是唐家的八姑娘啊,不過已經死了,自殺。哎,多好的孩子啊,唐家的女孩子中,這一輩少有能及得上她的,就是太至情至性了。」

我問他:「她為什麼要喝那酒?」

掌柜道:「因為她要忘了一些事一些人。」

我問他:「八姑娘也是唐門的弟子?」

掌柜道:「跟你一樣,都是唐門的殺手。」

我問他:「你知道上午我扛著一個姑娘出去了么?」

掌柜道:「知道。」

我問他:「你認識她么?」

掌柜道:「認識。卓懍的女兒,卓苑。你殺死她了?」

我問:「你對唐家的事知道多少?你是誰?」

掌柜說:「九小哥兒啊,我是外門的三掌柜,咱們都是唐門中人,不單單我,這店裡夥計,廚子,里里外外都是唐家的人。你說我對唐家的事知道多少?」

我問他:「我叫唐九?」

掌柜道:「嗯,你叫唐九,我們都叫你九哥兒。」

我問:「能把八姑娘的事跟我說說么?」

掌柜道:「現在不行。」

我問:「為什麼?」

掌柜道:「因為我在算賬。」

我問他:「等你算完帳了可以么?」

掌柜道:「不行。」

我問:「為什麼?」

掌柜道:「算完帳很晚了,我要去睡覺。」

我問他:「明天呢?」

掌柜道:「明天還得算賬,九哥兒,如果你想知道八姑娘的事,你可以去問三少爺。」

我問他:「三少爺是誰?」

掌柜道:「唐晚。」

我問他:「他現在在哪裡?」

掌柜道:「他出去了,不過我不知道現在回沒回來。因為他如果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回來了,那麼別人肯定不會發覺他回來了。他住地字二號房,你住玄字三號房。」

我說:「好的,知道了,我現在去找他,如果他不在,那麼你什麼時候看到他馬上跟我說一聲,我有許多事要問他。」

掌柜道:「不行。」

我問:「為什麼?」

掌柜道:「因為我在算賬。」

好吧,我煩死了這個正在算賬的掌柜。我上了樓梯走到二樓,找到了自己的房間,不過沒有進去,我又往前找,找到了地字二號房,敲了敲門,沒人應答。我又使勁敲了敲,問:「三少爺,你在裡面么?」還是沒有應答,我推開門,裡面確實沒有人。我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

床上有股淡淡的女兒香氣,即便是我扛著她離開了大半天,這香氣還殘留了一點在我的床上。可能再過一個晚上,這香氣就沒有了吧。我使勁的嗅著。可惜,並不是伊人遠去,遙不可期,而是,這人被我殺了。

不管什麼原因,我喝下了「醉生夢死酒」,但如果再讓我選一次的話,我再也不會喝這該死的酒了。任何事情都想不起來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我以前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真的如他們所說,是唐家的殺手么?聽說殺手應該是自小訓練,沒有感情的。可我只看了那個姑娘的臉幾次,我就發現我無法放下那個姑娘了。儘管她是個死人,還是個被我殺死的人。我絞盡腦汁都無法想起任何事,而且同樣無論怎麼努力也忘不了姑娘的臉。我為什麼要喝那酒?

等等,一個重要的問題,如果我在喝酒昏睡之前對她下的殺手,那麼為什麼等我醒來她還沒有死?

我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奔到門前,喊道:「小二!小二!」

樓下夥計喊道:「九哥兒什麼事?」

我問:「三少爺回來了沒?」

旁邊突然有人說話,是唐晚的聲音,他答道:「剛剛回來。」

我衝出房間,奔到他面前,瞪著他的眼,我要一眨不眨的瞪著他的眼,如果他騙我,那麼我總會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些東西,沒有人的眼睛會隨著嘴一起說謊的。他的眼睛彎著,笑眯眯得看著我,就如同看著一直被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貓。

我說:「卓苑真的是我殺的?」

唐晚道:「我今天已經回答了你很多問題了。」

我說:「我有些話必須要問清楚。因為我不確定你有沒有騙我。如果我搞不清楚,那麼我立馬就走,直到我查明所有事,你留不下我,除非你殺了我。」

唐晚道:「好吧。我回答你。」

我說:「我醒來的時候她還沒有死。」

「嗯。」唐晚點頭。

「既然是我殺了她,那麼為什麼我昏睡之前下了殺手,這麼久了醒來卻還沒有死?」

唐晚笑了,又露出好看的笑容。他說:「你知道你怎麼殺死她的么?」

我說:「不知道。」

唐晚說:「毒。唐家獨門的毒。你讓她喝了毒藥。而喝下『醉生夢死酒」的你,僅僅會昏睡半個時辰而已。」

我問:「我為什麼要下毒?如果我要殺她,為什麼不憑武功殺她?」

唐晚道:「唐家就是擅使毒藥暗器,你為什麼不是下毒?」

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些什麼。是啊,唐門就是擅使毒藥暗器的啊,在江湖上混的人都應該知道。該死的酒,讓我忘了。

我本來以為發現了一個大破綻,我是那麼的不願意承認卓苑是我殺死的,我以為抓住了唐晚騙我的一個漏洞,沒想到我的質問剛開始,這漏洞被他拿去變成了個頸圈套回了我身上。我的氣勢洶洶又一次冒犯了眼前這個漂亮高貴的三少爺。

我問他:「剛才你幹嗎去了?不是說在客棧等我回來的么?」

唐晚道:「殺了一個人。本來這個任務是讓你去的,但我看你現在這樣,怕你有什麼閃失,所以只好親自去一趟。」

他去殺了一個人,但他的語氣好像在說,我去打了二斤竹葉青,本來打算讓你去的,怕你打錯了酒,只好自己去一趟。

我說:「我想知道以前的事。」

唐晚說:「也好,反正今天沒有什麼事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

我說:「來我的房間吧。」

我們在桌旁坐下。又一次在桌旁,我早晨醒來的時候就是在桌子旁,看見卓苑驚恐的眼睛看著我。

我問:「我為什麼要喝那酒?」

唐晚說:「因為你想忘了卓苑。你既然喝了『醉生夢死酒』,就是不想回想以前的事,免得自己痛苦,我如果現在全部告訴了你,那你仍然會非常的難過。」

我說:「不管因為什麼原因,我現在後悔喝了那酒。詳細點告訴我吧。我一定要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殺手,唐門是什麼樣的門派。雖然我忘了很多事,但是我知道我與卓苑之間不是簡單的殺手與目標的關係。請不要隱瞞。」

唐晚看著我,微笑著看著我,將我的故事娓娓道來。

「其實你殺的不僅僅是卓苑,還有她的父親,卓懍,她的母親,宋施凝,還有卓懍另外三個弟子,也就是你的二師弟三師弟四師弟。其實在四年前,你已經離開唐門,拜入卓懍門下。當初讓你這麼做是父親的意思。卓懍武功很高,在江湖上名聲很大,確實也做過些好事,準確一點說算得上一位大俠。他做事小心謹慎,雖然行俠誅惡,但很少下殺手,也就是說,幾乎沒有仇家。但是六年前,他殺了唐家七名弟子,因為種種原因,我們不能明目張胆的殺他,所以只好派你去做卧底。江湖上都知道,如果說卓懍有仇家,那麼只可能是唐門。你拜入他的門下,一年半載以後將他殺死,誰都不知道是唐門所為。」

我打斷他:「那為什麼做四年的卧底?為什麼不能明目張胆的殺他?」

「誰也沒想到你會做這麼長時間的卧底,原因是你自己,遲遲不肯下手。六年之前,恰好少林凈台和尚圓寂,江湖豪客,武林名士,但凡是與凈台和尚有點交情的,均前去弔祭,那凈台和尚與卓懍是至交好友,卓懍殺咱們唐家七名弟子,背後亦有凈台和尚相助,所以那日少林眾和尚替卓懍出頭說什麼要化解這段仇怨。當時家父與四伯父在場,迫於當日形勢,在江湖群雄面前擲下一言,此事就此揭過,不再找卓懍麻煩。但他招惹了唐門,豈能就此善罷?於是家父便派你去卓懍身邊,時機一到,便殺死卓懍一家。」

我問:「為何我要等了四年才下手?」

「因為你愛上了卓苑。」他看著我,等了一會,繼續說:「其實你是卓懍的第一個弟子,也就是說算得上是卓懍一派的大師哥,他是你師傅,宋施凝是你師娘,卓苑是你的小師妹。大師哥與小師妹之間總會有些情愫糾纏,天下各門各派大都如此。每一本武林傳記小說也都有這樣的安排。」

我聲音已經發顫了:「這麼說,我殺死了恩師,師娘,還有我的愛人?」

唐晚道:「若是有恩,唐家對你的恩情要大得多。你雖為唐姓,卻不是唐家嫡親子弟。你六歲那年,蜀中災荒,是三爺爺將你撿了回來。那卓懍只不過教了你幾手不大有用的功夫,算哪門子恩師?」

「我是怎麼殺死他們的?」

「下毒。唐家的毒冠絕天下。雖然你武功不如卓懍,但是殺人誰說非要憑武功了?你將卓懍宋施凝殺了以後,對卓苑卻下不去手,你將她迷暈之後,帶著她來到了這裡,找到了我,要我替你求情,饒了卓苑一命。你也知道即便卓苑不死,你們也不可能在一起了,而且你還是她這輩子最大的仇人,所以你問我要了『醉生夢死酒』,要卓苑喝下去,只要再服一些四伯父配的葯,保證她一輩子想不起來任何事。但是不是我不通情理,只不過卓苑不死,你回唐門也是死路一條,作為唐門的殺手,有些事情是沒得商量的。我仍然給了你『醉生夢死』,因為我知道你需要這酒。」

「我殺了她以後,我自己喝下了『醉生夢死』?」

「是的。」

原來如此。

唐晚繼續說:「人在江湖,本就有許多事身不由己。你不殺卓懍,唐家也會有別人殺他。你犯的唯一的錯誤就是,不該愛上卓苑。」

我說:「我知道了三少爺,我想自己靜一靜。你回房休息吧。」

唐晚站起來,跟我說:「好好休息,卓懍一死,到是在江湖上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浪。過幾天你還要去殺一個人。而且,最近不要四處走動,因為有很多人認識你是卓懍的大弟子。他們全都死了,就你自己活著,難免有些閑人會探究到你這裡。」

我又躺回了卓苑躺過的床上,我已經無力思考,不管我願不願意都必須承認,我是唐家的殺手,我過的應該是殺手的生活,本不該嗅到側旁這一縷幽香的。

4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從我睡下開始做,直到我醒還沒有結束。白天我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的一些事,在夢裡卻清晰的看到了。不僅僅是看到了卓苑,還有師父,師娘。不用任何人告訴我我就知道那肯定是我的師父師娘。師父蓄著鬍子,肩寬腰直,氣度凝重,像山嶽一般讓我只能窒息的仰視,師娘站在他身側,一臉慈愛的看著我。師父說,這套掌法你們打的都不好,讓大師哥給你們示範一遍。於是我躍入場中,很認真的打了一套掌法,打的虎虎生威,威猛無比,二師弟三師弟四師弟看得目瞪口呆,小師妹在一旁拍手,一臉羨慕得看著我。師父又說,苑兒,你也去打一遍。小師妹又緩緩走入場中,一招一式,慢慢的打了起來。同樣的一套掌法,她打出來卻是那麼的曼妙清麗,一雙皓腕飛揚,時而折枝摘花,時而掬水戲蝶。這周遭忽而好像都不見了,只見她扇飛裙展,隨風而舞,又好像什麼都突然冒出來了,只不過這山這水這林這禽,全都跟我一樣怔怔的看著她,看著她在那裡,帶起的風吹遍這漫山生靈。

師父又說,你們三個在這裡將這套掌法再打上十遍,打不完不準吃飯。苑兒,你打的不錯,你和你大師哥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你們兩個去後山給你娘再去采些草藥,別回來的太晚,耽誤了吃飯。

然後師父就走了,師父的背影也如山嶽一般凝重,而師娘,像母親一樣的師娘,在後面靜靜的隨著。

5

如果我不想醒我會一直在夢中的,可惜有人一定要將我拖出來。

隨後的幾天我一直呆在泰祥居,這是屬於唐門外門的客棧,由掌柜唐不丟經營。正如他所說,里里外外全部都是唐家的人,不管是廚子還是夥計,像這樣的客棧唐門還有很多,在這江南一帶就有十八九家,全都隸屬於掌管唐門外門的唐贏長老。單論經營來說,唐不丟確實是一個好掌柜,有些人生來適合練武,有些人在音律上面天賦異稟,有些人擅長書法畫畫,我不知道我自己適不適合做一個殺手,而唐不丟確確實實適合做一個掌柜,他經營泰祥居這些年來,將一個普普通通的泰祥居發展成方圓百里最有名的一家客棧,不僅僅是武林人士常來駐足,便是調度上任的官差,走南訪北的富商大賈,亦或這不合於盛世中的浪子乞兒,都能在這泰祥居中見到,江湖中有這世間更多的風霜勾折,客棧中有這江湖中所有的眾生百態。我問唐不丟:「你怎麼將這麼個客棧經營的如此好?」唐不丟低頭打著算盤,跟我說:「因為我賬算的清楚。」

我問他:「唐晚是個什麼樣的人?」

唐不丟說:「我天生最適合做一個掌柜,做掌柜其實很簡單,把賬目算清楚就行了,而三少爺,則將每一個人都算的清清楚楚,他能輕易的將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就如我撥算盤這麼的得心應手。」

我說:「能不能跟我說說,他怎麼將人算的清清楚楚?」

唐不丟說:「不行。」

我說:「你又在算賬?」

唐不丟說:「不是,三少爺囑咐我,要準備一口棺材。我現在要去買一口棺材。」

我問:「為誰準備的?」

唐不丟說:「為一個人,住在玄字六號房間的那個人。三少爺說今晚他會死。」

當晚,唐晚跟我說要我跟他去殺一個人,住在玄字六號房間的人。我將從卓苑身上摘下的匕首帶好,唐晚說:「不用出手,你只要看著就行。」

那個人神情很頹廢,猶如宿醉後初醒一般,滿臉胡茬,頭髮散亂在臉前。我們兩個進去後我反手帶上了門。唐三少爺將凳子輕輕的擦了擦,優雅的坐下,臉上又有了笑容,看著那個人。唐晚說:「你應該知道我來找你的目的。」

那人說:「我知道,三少爺,你是來清理門戶的。」

唐晚說:「你覺得自己該不該死?」

那人說:「不該又怎樣?我走到這一步,我就知道活不了,你不下手,會有更厲害的唐家的殺手來殺我。我既然坐在這裡跟你說話,就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打算。即便你交給我的任務成功了,我也不想苟活在世上,反正我也逃不過唐門的追殺。」

唐晚說:「你明白就好,從你背叛唐家的那一刻起,你應該知道你早晚會有今天,唐家已經讓你多活了一年,雖然這一年中你完成了幾件出色的任務,但你錯就錯在不懂收手,我可以向長老求情饒你不死,但除了我們之外,山西鬼老頭要殺你,河南蕭家兄弟要殺你,福建崔家也要殺你。你在這武林中混的確實不怎麼樣。我真不知道由著你這麼下去還會為我闖多少禍。」

那人說:「可是三少爺,那些人都是因為你派我的任務才結下的仇家,他們向我尋仇,唐家應該護著我!」

唐晚說:「若你仍是唐家子弟,憑這幾個角色自然不敢找你尋仇,可惜你已背叛了唐門,唐門不可能護著你。況且我派你任務的時候,你如果步步聽我安排,這些人怎麼會尋到你的頭上。」

那人喟然長嘆,問道:「是什麼?『無影毒』么?我若死在『無影毒』下,不知能不能算得上唐門鬼。」

唐晚說:「是的,是『無影毒』。」

唐晚將一瓶葯放在桌上,那人拿了起來,一仰脖喝下。沒流露出一絲一毫對這世間的留戀,也沒有一絲一毫的猶疑。他既然知道自己必死,那麼,膽怯,驚恐,留戀,不舍,不甘,都應該全部拋開,爽快的走。

唐晚說:「唐五,你知道我的名字為什麼是一個『晚』字么?」

那人搖頭道:「不知道,三少爺。」

唐晚說:「我也做過錯事,我最愛的人離我而去,發誓再也不見我一面。我給自己取名一個『晚』字是想讓自己時刻清楚,有些事等知道後悔的時候,已經晚了。我晚了許多事。」

唐晚站了起來,對那人說:「我已經讓唐不丟給你準備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其實一年前你叛出唐門的時候,長老們就已經派我將你除去。」

那人的眼裡噴出了怒火,嘴裡卻流出了黑血。他將血擦了一下,放到眼前看了看,道:「喝下『無影毒』本不會流血的,沒想到你連給我毒藥都是最烈的毒。」

我隨唐晚走出玄字六號房。唐晚說:「你是不是覺得我手段很狠?」

我說:「沒有。」

他問:「為什麼說沒有?」

我說:「因為我覺得我的手段才狠。」

唐晚說:「還在為殺了卓懍一家介懷?」

我說:「我覺得我不是一個殺手,最起碼我不適合做一個殺手。你殺死叛離師門的叛徒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能理解我為什麼會殺死我的師父,師娘,師弟們,還有卓苑。」

唐晚說:「我再跟你說一遍,他們不是你的師父師娘。你是唐門中人。」

我說:「是。」

當晚我又做了一個夢,是上一個夢的延續。我與小師妹在後山給師娘采草藥,好多好多的草藥,我一棵都不認識,只顧著使勁的拔,生怕不夠。但是不管拔多少,小師妹提著的籃子都裝不滿,我累出了渾身汗,小師妹說,大師哥,歇會吧。你拔得這麼快,一會就拔夠了咱們就得回去了。我問她,你不想回去么?小師妹說,不想,咱們在後山呆到天黑再回去就行,耽誤不了吃飯,爹爹媽媽就不會責怪。我說好,那我給你摘幾朵花。於是我又使勁的拔花,花也好多,生怕拔的少,惹小師妹不高興。小師妹說,好了,已經夠多了,你看我都拿不了了。我說,不行,我要把後山所有的花都採下來給你。小師妹說,不行,這樣後山就不好看了,那我就再也不願意來這裡了。現在我要你把所有的花都留著,不管我們什麼時候來,這花都開在這裡,你把它們弄死了,就再也長不出來了。

你把它們弄死了,就再也長不出來了。小師妹說完這句話我猛然從夢中驚醒。我最聽不得「死」這個字。

6

唐晚交給了我一個任務。

此去往北五百餘里,有一座痴歌山,山上有一個人,叫胡公茂。我的任務就是去殺了胡公茂。唐晚給了我半瓶無影毒。我帶著無影毒和那把匕首,這些天來第二次出了泰祥居。

此時已經是深秋,天已經一天冷的一天。我騎在馬上,信馬由韁,由著它自己走。不管那馬走什麼路,只要是往北走就行。秋風已起,我仍穿著夏日的薄衫,習武之人肯定是不會怕這點風寒的,而且內力高深之人哪怕是在深冬寒雪之中也能就地而卧,卷席而眠,何況這點秋風。我覺得冷的時候便潛運內息,在自己體內走一個小周天,渾身便暖和多了。我不知道我的內功是出於唐門還是卓懍所授,現在我仍然不知道我的武功是什麼水平,也不在乎能不能殺了胡公茂。如果殺不死他,就讓他殺死我好了。其實我最猶豫的是,我要不要去殺他,我該不該信唐晚的話,我到底是不是一個殺手?

但所有人都告訴我,我是一個殺手。唐門的殺手。

我就這樣走了三天,第四天的時候,約摸這差不多到了地方了,在路邊隨便抓了一個人問路,原來痴歌山很好找,我順著那人的指點,中午時分就到了山腳下。痴歌山是一座很小的山,光禿禿的,遠望近看都特不起眼,像這樣的山裡,也不會住著什麼牛逼人物。真正的高人,久犧岩石藏身隱形的高人是肯定不會住在這樣一座矮窮挫的山裡的,讓我隱居在這裡我都覺得憋屈,我實在搞不懂胡公茂為什麼會找這麼一個地方住下。

我把馬栓在山腳下的一棵樹上,徒步走上山去。以我的輕功,不到半個時辰就可以到山頂,如果胡公茂在這樣的一座山裡還住在半山腰的話,那他也太沒品位了。

我果然在山頂找到了胡公茂。山頂有一個茅屋,光禿禿的山頂就這一個茅屋,想看不見都難。茅屋前有一塊菜地,種了幾樣蔬菜,一個人坐在一張藤椅上曬太陽。那人四十來歲年紀,穿普通的粗布短衫,褲腳挽了起來,鞋上帶著點泥巴。我過去問他:「這位大叔,打擾一下。」

他抬起眼皮,打量了我一下,問道:「小哥兒何事?」

我說:「這是什麼山?」

他說:「這叫痴歌山,你來這山上做什麼?」

我:「想來山上走走,散散心。」

他說:「這附近只有這一座山,也沒什麼景色,一般很少有人會來這山上。」

我說:「大叔您自己住在這裡?」

他說:「是的。我自己住在這。瞧你這一身,風塵朴朴,你是趕考的書生?還是跑出來的闊家子弟?來這裡做什麼?」

我說:「剛才說過了,來散散心而已。」

「隨便你吧,這茅屋是我的,院子里的幾分地也是我的,除了這裡,」他伸手畫了一個圈子,圈出屬於他的地盤來,「你愛去哪都行。」

我說:「我要是在您這茅屋旁邊再蓋一間茅屋住下來呢?」

「還是隨便你,只要別佔了我的地。這山又不是我的,你要是願意,這山就是你的。」

我站在山頭上,看著這山,忽然想起來夢裡的後山,漫山的草藥漫山的花,後面跟著卓苑。

我說:「我有一個朋友死了,我把她埋在一座山的山腰上。那座山比痴歌山好看多了,不知道誰在山上種了很多松樹,現在這個時候還是鬱鬱蔥蔥的,很好看。以後我如果想找個地方住下,這痴歌山也是個很好的選擇,我要將這山種滿松樹,在種幾棵大楊樹,我再在這山裡蓋一個茅屋住下來。」

他說:「我這周圍不要種的太密,擋住了陽光,菜就長不好,菜長不好我就要下山去買東西吃。」

我說:「這位大叔,我幫你侍弄一下這些菜吧。正好活動活動。」

他說:「不用了,怎麼都是拿來吃的,不用費那麼大勁侍弄,澆澆水鬆鬆土就行了。」

他要是說,好。那我也真不知道怎麼弄,雖然我失憶可我仍然知道我會武功,但我很清楚的知道我從沒種過菜。

我說:「這位大叔怎麼稱呼?」

他說:「姓胡,胡公茂。」

我說:「胡大叔,不打擾你種菜曬太陽了。我要下山去了,有空再來拜訪你。」

他點了點頭,我來與走都不關他的事。

我下了山在栓馬的樹上睡了一覺,天黑的時候醒來,又順著原路摸了回去。靠近茅屋的時候我放輕腳步,我並不清楚這胡公茂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說不定一個不小心給他發覺了,跳出來跟我大打一場。我連自己的武功什麼水平都不知道,怎麼跟人家打。離茅屋還有十來步我就聽到了呼嚕聲,我悄悄的打開門,借著月光打量了這屋內的東西,陳設很簡單,一張桌子,四條凳子,一張床,床上躺著胡公茂,還有一些干農活的家什隨意的靠在牆上,幾個酒罈,一個大水桶。我輕輕的將半瓶「無影毒」倒在他的水桶里,然後退了出來。離開他的茅屋百來步後,我隨意的找個地方躺下,下午在樹上睡了一下午,晚上毫無困意,我看著滿天星星,想,我就這麼又要殺死一個人了。

為什麼一定要去殺人?為什麼跟別人有仇就一定要讓他死?如果沒有這些仇怨,沒有這些嗜殺的人,那麼江湖該是什麼樣?江湖是有江湖的法則的,這就是江湖的道義。然而,殺手的道義是什麼?真正的殺手是沒有道義的,但我覺得我不是一個真正的殺手。我之所以不離開遠了躺在這裡不睡覺守著就是為了弄清楚我到底是不是一個殺手。

胡公茂是一個很勤奮的人,不愛睡懶覺,公雞一打鳴天微微亮就起床了。當然,公雞打鳴的時候我已經藏在他的茅屋外面看著他了。他起床,上茅廁,走到水桶邊拿起水瓢喝了大半瓢水,然後走到院子里開始打一套拳,是一套很高明的拳法,我不知道是什麼名字,應該叫「胡家拳法」又或者搞不好叫「公茂神拳」之類的。我估摸著我沒法看完這一整套拳法了,果然,他打到第十五招的時候,突然打不動了,然後癱倒在地。

我躍過籬笆,走到他的跟前,天還沒有大亮,但已經足夠看清楚他了,也足夠讓他看清楚我。我靠近他,因為他除了眼睛以外別的地方都不能動彈,所以我要遷就一下,我問他:「認識我么?」

胡公茂說:「不認識。」

我問:「知道你的仇家是誰么?」

胡公茂說:「我只有一個仇家,就是唐門,你是唐門派來的殺手?」

我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唐門的殺手?」

胡公茂叫道:「是了,是了,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你,你就是唐門的殺手,你是唐九!」

我問:「你真的認識我?」

他仍是大叫:「唐九,唐九,唐門果然找上門來了。我命休矣!」

我相信一個人臨死之前是不會說謊的,而且我沒料到他會認識我,這倒讓我省了許多問題,一下子就有了答案了,我確實是唐門的殺手,我叫唐九。

我快馬加鞭的趕回泰祥居,除了要去找唐晚交任務之外,我還要躺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的睡一覺,因為我發現只要我受了一點刺激,晚上就一定會做夢,而做夢,肯定就能夢見卓苑。就能讓我更快的想起以前的事。我剛殺了一個人,這是最好的刺激。

7

我真的做夢了。我夢見我和小師妹還有二師弟三師弟四師弟一起下山,我們在市鎮上很開心的玩,大家都玩野了,像一幫野猴子,師父師娘不在身邊,我就是這幫猴子的老大。市鎮上有很多好玩的東西,小師妹看到什麼想要什麼,我身上所有的錢都用來給她買東西了。她特別開心,後來我們去看戲,小師妹和二師弟坐在前面那條凳子上,三師弟四師弟和我坐在後面的凳子上,我心裡很難受,好容易師父師娘不在旁邊,小師妹為什麼不跟我坐一條凳子呢?我真想把二師弟從凳子上一腳踹下去。我心裡越來越難受,又開始生氣,越來越氣,她竟然在專註的看戲,一句話都沒有回頭跟我說。

我醒了,我將夢裡的情景又回想了一遍,任何一個細節都不肯錯過,我覺得後悔了,好容易在夢裡見她一面,卻跟她賭氣,如果能再讓我做一遍這個夢,我一定會去前面那條凳子上,將二師弟踹出去,跟她說幾句話。

我突然想起唐晚的話:「等你知道後悔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如果三個月以後,「醉生夢死酒」的效力一過,我將所有的事情都想起來了,那麼我會不會在痛苦自責和後悔中度過這下半生?我想我在喝酒之前就預料到了,我不可能將這些事放下而再去做一個殺手,所以我才喝下了這酒,只是三個月時間太短了,短到我根本沒辦法遺忘,僅僅是靠夢中回憶的這一點點事情就已經如此的痛苦和後悔。如果讓我全部想起來,那我的日子該怎麼過?

如果此時我有半瓶「無影毒」,我會毫不猶豫的喝下,我寧願死也不會苟且的活著,而且在這剩下的生命中後悔的度過。他們是我殺的,難道我不該死么?

我痛恨我這雙手,這手沾了小師妹和師父師娘師弟的血,我用這雙手捧著泥土將小師妹埋了,如果我沒有這雙手,我就做不成一個殺手,事情最起碼不會是現在這樣。哪怕我雙手殘疾,小師妹看不起我,那也會有別人代我照料她,關心她,也好過現在的陰陽永隔。我拿出那把匕首,在自己的左臂上狠狠的划了一刀,血一下子流了出來,我的左臂一下子成了一個紅色的血淋漓的左臂,血流到了腿上,床上,將這些物事一點點的蠶食成了紅色。撕裂般的疼痛從我的左臂襲來,這疼痛好似另一把匕首,將隔著我與記憶中的那一個屏障一下子劃開了一個口子。

我想起來了我以前確實做過一個那樣的夢,夢裡面小師妹坐在前面不理我,我第二天一早找到小師妹,我跟她說:「晚做夢了,夢見你跟二師弟一塊坐著不理我。」師妹很驚訝,說:「真的么?我也做夢夢見你了,夢見你也是不理我,我很生氣,偏偏跟二師弟坐在前面的凳子上,你在後面,我等了一晚上你都不過來跟我說話。我多盼著你把二師弟趕走了過來跟我坐著。」這下輪到我驚訝了,我說:「我們好像做的同樣的夢,我們是不是正在看戲?」小師妹說:「是啊是啊,我們之前還去市鎮上玩,你還給我買了好多東西。我們真的做了同樣的夢?」我說:「是的,我們真的做了同樣的夢。」我們兩個就這樣站在她房間門口說了一個時辰,將夢裡的細節一個一個回憶了一遍,真的能對上,一點都不差。這下太高興了,昨晚的夢帶來的陰霾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我們做了一摸一樣的夢所帶來的驚喜,我們認為這是上天安排好的,我們兩個真的是天生一對,天作之合。

這不是做夢,而是我確確實實想起來的一些事,我找到唐晚,我跟他說:「我想起來一些事了,『醉生夢死酒』的效力似乎正在減弱,這是不是意味著兩個月以後我就能想起所有的事?」

唐晚驚訝的看著我,問:「想起什麼事了?」

我說:「想起和卓苑之間的一些事。」

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說:「看來我估算的有些誤差,或許你能早一點的想起來也不一定。」

我說:「以前我努力的想恢復記憶,但現在我發現我越來越沒有這個勇氣了,我真的害怕想起來那些事,如果到我全部想起來的那一天,再給我一壇『醉生夢死酒』好么?」

唐晚說:「這酒很貴的。」

我說:「我可以多完成幾個任務。」

8

五日後,大風堂堂主上官雲的二兒子在外出打獵時被人殺死。刀從脖子上划過,一刀斷喉。隨行的弟子們只見到二公子去追一隻野兔進了樹林,等了好久不見出來,找進去的時候已經發現死了。血從那肥大的脖子里流出來,可以想像得下去多麼深的一刀才能穿過那些肥肉割斷他的喉嚨。又過了七日,丐幫永定舵主的兩個弟子在遂寧府醉仙樓討酒喝時突然死亡,永定舵舵主一怒之下率領永定舵將醉仙樓砸了個稀巴爛。雖然他也知道這事背後肯定有人搗鬼,不是醉仙樓下的毒。醉仙樓是個老字號,不僅僅集餐飲住宿於一體,遂寧府的絲竹名角管樂大家也經常被請到那裡演奏一番,可以說娛樂設施也很齊全,這下被丐幫砸了以後,貼出牌子關門裝修三月,生意大受影響,很多客人都跑到別的酒樓客棧去了。當然其中也包括唐門開的。再過五日,九龍壁的門主龍飛天躺在病床上活活被氣死。他本來就生了重病躺在床上三個多月,八十九了都,可惜門下的大弟子二弟子三弟子卻趁著他病重努力的拉攏同門拉幫結派,都想趁他一命嗚呼的時候爭這門主的位子。這一日龍飛天醒來的時候發現在他的臉正上方一枚袖箭釘著一張紙,上面寫著:「要死就乾脆點死,不死就出去看看你的門下成了什麼樣。」老頭一口惡氣直衝上來,噴了一大口血,就此昏迷,三個時辰後離世。他死後門下更是混亂無比,大家都打成一團,到了飯點就歇著,吃完飯接著打。

而我每完成一個任務,就立刻回到泰祥居玄字三號房。在回去之前絕不肯眯一下,因為我要攢著覺回去在夢裡夢卓苑,師父師娘。而每做完一個夢,就會想起來一些事,心裡的後悔自責和痛苦又加重了一分,但我還是每次都迫不及待的想去夢裡見卓苑和師父師娘,我怕等我恢復記憶的時候就再也不會做這麼清晰的夢了,最起碼這夢裡能看得很清楚。

我也經常跑到卓苑的墳前,靜靜的跪在那裡,我以為這樣可以稍稍減少一些我的痛苦,可是根本不管用,反而更加劇了。

而且我也找不到師父師娘的墳墓。我問過唐晚,他說師父師娘是被我埋的,他也不知道埋在哪了。

9

我越來越難以忍受這樣的日子,我希望有兩個腦袋,一個腦袋專門在回憶里,一個腦袋專門在現實里,單在回憶里是美好的,單單在現實里也不錯,可是當回憶與現實一交雜的時候,這種碰撞撕扯和吞噬將我生的意願一點點的研磨去。我接了一個又一個任務,也慢慢想起來越來越多的事情,而離唐晚所說的三個月也還剩五六天了,我害怕這一天我全部想起來過去的事情的時候,這後悔會以什麼樣的力度砸爛我的心臟,如果我想起來我對師父下毒手時的情景,我想起師娘臨死前看我的眼睛,想起卓苑失去雙親後的嚎哭以及要殺我報仇時的仇恨眼光,我不知道我將怎樣承受。終於,我在接受了唐晚又一個任務後,崩潰了。

他讓我在夜裡潛進五蛟幫里,將幫主宋天寧和他夫人迷暈,帶回泰祥居,然後將宋天寧的三個孩子毒死。五蛟幫裡面的情形唐晚早已派人摸的一清二楚,要我在什麼時辰在哪一口井裡下什麼葯,並且早就派人將宋天寧身邊的幫眾引到賭場里,讓我下手的時候不會有任何阻礙和麻煩。

我根本下不去手,我將他們全部迷暈,我知道宋天寧與唐門有仇,然而這仇怨不該牽連到他的夫人與孩子們。特別是那個最小的女兒,扎著兩個衝天辮,暈倒之前眼睛烏黑烏黑驚恐得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我罪無可恕。那是一個特別可愛的孩子,我在沒下手之前趴在屋頂看這一家人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罪無可恕。我將唐晚給我的「無影毒」又帶了回來。

我留了字條,讓他們快快離開這裡,再去賭場里給他的幫眾們送了信,讓他們趕緊回去。然後將宋天寧自己扛了回來,回到泰祥居的時候已經是四更時分了。我將唐不丟喊了起來,把宋天寧給他,問:「三少爺在房間么?」

唐不丟說:「在房間。」

我說:「明早他起床的時候,將這個人給他。跟他說,我沒有完成任務,剩下的人都被我遣走了。」

唐不丟說:「好。」

我問:「三少爺最近有沒有讓你準備棺材?」

唐不丟說:「沒有,不過上一次卓懍的女兒死的時候,倒是準備了一座,不過沒用上。」

我說:「好吧。」

我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小師妹就是在這張床上死的,被我殺死的。我強迫自己快點睡著,想再夢見他們。然而我怎麼都無法入睡,又回想起這些天來殺的一個一個人,我看著我的雙手,這雙手沾滿了血,罪惡的血,我根本無法用這就是江湖這個理由來安慰自己。再過三四天,就是唐晚說的三個月期限,當這一天真的來了,所有的回憶撲面撞來,我將如何承受?這些天來我夢見的全部是卓苑和師父師娘,我夢見和小師妹一起練劍,一起在後山玩耍,我闖了禍,師父罰我在山頂面壁三天,不準吃飯,小師妹半夜偷偷去給我送飯,飯是她纏著師娘偷偷給我做的,還有二師弟他們塞上的一壺酒。夢見我被師父派出去歷練,小師妹晚上做噩夢夢見我,然後騎馬去找我,騎了三天三夜,累壞了五匹馬,小腿腫的粗了一圈。夢見師父手把手教我打拳練劍,師娘教我識字,為我縫衣服,除了小師妹,我的衣服是最好的,二師弟三師弟四師弟都是穿我剩下的,要不就自己去市集上買。夢見我的仇人找上門來,被師父一個一個打跑。夢見小師妹過生日,我下山兩個月不回來去為她找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玩意,然後生日那天一股腦送給她。夢見二師弟三師弟四師弟誰被人欺負了都回來找我,我再帶著他們去找回場子,夢見……

我夢見的全部是跟師父師娘小師妹和師弟們在一起的日子,之前在唐門的時候卻一點都沒夢見過。如果我恢復記憶了,我想起來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殺手,我想起來在唐門所學的武功,所受的訓練,那麼我可能是一個合格的殺手,然後呢?我接受唐門派給我的一個一個任務,去殺死那麼多的人,再粘上那麼多的血?我本來就罪不可恕了,不能再添新的罪了。

如果我沒有恢復記憶,沒有想起在唐門的事,那我的生命將會像現在一樣,在後悔自責痛苦中度過一天又一天。我無法忍受這樣的痛苦,我也無法原諒自己所犯下的惡,也無法斷開自己對他們的思念。我想起唐不丟說的至情至性的自殺的八姑娘,想起背叛唐門被逼死的唐五,我放走了宋天寧的親人,這也是對唐門的背叛。

天已經開始亮了,我聽見外面已經有人起床,聽見有人走動的聲音。

我喝下了半瓶「無影毒」。

「無影毒」的毒性很烈,從我的喉嚨到腹腔都像在被火灼燒著,又像裡面有什麼東西在膨脹著,似乎要將我的身體脹破。又像一個狼牙棒在裡面翻滾,滾到哪裡,這疼痛就被帶到哪裡,這疼痛被帶到了四肢百骸,我一下癱倒在床上,渾身無法動彈。

我的記憶又被突然打開了一點,就像那天我用匕首刺向左臂的疼痛打開的記憶一樣,我又想起來一些事情。我想起來我的小時候,我沒有父親母親,到處都在鬧饑荒,我餓的兩眼昏花,我餓的沒有力氣,餓的癱倒在路邊,然後,一個男人將我抱起,帶到一張床上,喂我喝粥,將我的身體一天天調理好,後來收我為弟子,教我打拳。那是師父。

我想起唐晚說的話,為什麼他叫唐晚,因為他想告訴你,有些事情等你明白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一個炸雷在我的耳邊響起,我六歲那年,救我的是我師父,不是什麼唐家的長老!!!那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全錯了么?

門被打開了,胡公茂扛著一個昏迷的婦人進來,讓她坐在凳子上,拿出一瓶葯在那個婦人的鼻子下面,讓她聞了聞,然後帶上門出去了。

等等,胡公茂不是死了么?他為什麼還在這裡,明明是我殺死他的,明明是我下的毒?難道給我的那一瓶毒是假的?

那個婦人抬起頭來,多麼熟悉的臉,多麼慈愛的臉,那是我夢裡使勁想看清的臉,此刻就在我的面前,那是師娘!那是師娘!師娘沒有死!

難道這一切……

如果這時候你能在旁邊看到我的眼睛的話,那麼你從我的眼睛裡分明能看得到我的驚恐的眼神,驚恐!

師娘抬起頭來,看著我,細細的打量了我,然後問,

「你怎麼了?受傷了?」

我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師娘問我:「你是誰?」

師娘又問:「我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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