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走向流淌著「牛奶和蜂蜜的故鄉」
生活在此處拉開序幕,也在彼岸落下帷幕。幕布背面,轉換之間,我們的眼神騰閃挪移,在熱烈享受舉杯狂歡之時,更在獨飲卸下喧嘩之後的空虛。對於身處的這個世界,我們的確難以發自肺腑地去歌詠,更多的是質疑,但卻又無法用更理性也更技術的方式去質疑,除了酒過三巡的罵髒字和吐口水。
這就是我們,哀己不幸,怒己不爭。
這也像極了四十年前北島寫下的那首名詩《回答》:「告訴你吧,世界,我不相信!」
四十年過去,世界已斗轉星移,日新月異,我們不但沒有絲毫改變「不相信」,反而深深加劇了「不相信」。多年來,我也始終沒找到這種堅定「不相信」的勇氣和力量來自何處,更何況我還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近日,我讀到青年學者周濂的評論隨筆集《你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這給我帶來換個角度去解讀世界的可能性。「因為不相信,因為『不相信』強迫症所並發的失敗主義和犬儒意識,讓我們用更加昏暗的眼神去審視這個原本昏暗的世界。」周濂審視的豈止這些,他還從政治、制度、公共、民主、道德等領域常識入手,以哲學柳刀式的技法,抽絲剝繭出一張精神圖景,以便讓我們更加清晰地去窺探這個世界的某個切片。
周濂關於常識,香港文化學者梁文道有個反向論證,「我時常感到國人今日頗有一種凡是都要往『深處』鑽、議論總要談『本質』的傾向。」的確,脫離了常識,種種關於「本質」和「深度」的空洞玄說不只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有時還會塑造出更難疏解的偶像與幻覺。
而我,在《你永遠都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中讀到更多的是這種「常識」。可以說,周濂在儘可能地避免使用詰屈聱牙的行話術語和莫測高深的超級概念,用非學術的日常語言讓他的哲學觀飛往「粗糙的地面」,更加貼近「我們」。
一、我們是集體裝睡的一代人
現實是,我們憎恨公權力,也嚮往公權力。這種鮮明的自我矛盾,一覽無餘地呈現出我們無所不在的焦慮感和無力感,更重要的是缺乏安全感。可問題來了,當我們感到焦慮和無力時,尤其涉及到上升渠道、同工同酬等個人訴求,以及環保、教育和醫療等公共利益,誰會站出來為我們主張正義和公道?哪怕是扶一把,姑且不論落井下石。事實證明,當一切徒勞無功或收效甚微,甚至是適得其反時,我們只能笑而不語。
我們本該憤怒,奔走疾呼,但最終卻了無怒氣。我們只能選擇笑而不語,這不僅是指我們自認為洞徹了社會現實的醜陋、有限人生的無聊以及世俗權力的愚蠢,更代表了一種「充滿無力感的沮喪、無奈和泄氣」。對此,周濂有了清醒的認識,「你的笑而不語也許克服了個體的暴力,卻更大地鼓勵了國家的暴力。」
慢慢地,在強大的國家機器和脆弱的個人意志之間,在「高牆」和「雞蛋」之間,我們幾乎甘願地一致選做了一個溫柔的「雞蛋」。儘管周濂也明白「憤恨才有可能成為個體追尋正義的根本動機」,但在「危牆之下仍有完卵」依舊是我們夢寐以求的夙願。
於是乎,我們從笑而不語進入到集體裝睡。
有些人裝睡,是因為他們能從國家機器里獲得利益;有些人裝睡,是因為他們能有限地保護好自己僅存的碩果。「裝睡」,也便自然而然地成為我們基本的生存狀態,即找到所謂的「安全感」。而這種表面上順從,內心裡卻什麼也不相信——
不相信國家,
不相信人民,
更不相信自己。
二、我們終究要依靠正義的制度
「歷史往往不會精挑細選,為每個人的功過得失仔細打分,而是一股腦地進行打包處理。」周濂對笑而不語者表示出了擔憂。然而,不管是笑而不語,還是集體裝睡,我們都身陷這個世界,和時代共處,並將所有希望和絕望依附其中。
所以,我們誰都無法獨善其身,更無法抽身而出,儘管我們對世界已經透支了信任。
但是,當龐大森嚴的社會體系仍掌握強大的控制力量時,我們仍需要心存對正義制度的美好想像。「只要人間一日沒成為天堂,政治體制就永遠處於有缺憾和未完成的狀態,就一定會對每一顆完整雞蛋的存在構成威脅。」對此,周濂引用了英國哲學家休謨的話說,「我們應該設計出一系列制度,以便即使在流氓佔據政府職位時,也將為我們的利益服務。」同時,他也擺出了以色列哲學家馬格利特的觀點表明,這個時代最為緊迫的問題是建立一個在「不羞辱任何人」的制度。
而正義,就是這種社會制度的「首要德性」。在我看來,正義的首要任務不在於創造給人以愉悅的善,更在於消除給人以痛苦的惡。「羞辱是一種讓人痛苦的惡,而尊敬則是一種善。」因此,消除羞辱應該優先於給予尊重。
換句話說,正義的制度不會讓每一個甘做「雞蛋」的人感到羞愧,並且能給予人勇氣去質疑「高牆」,能給予人能力去翻越「高牆」。
「只有在制度上保證正義和幸福存在著正相關的關係,才有可能讓正義的人勇於前行,讓不義的人失去動機。」周濂進一步講到,只有在基本公正得到解決的國家裡,才能真正有意義地談論幸福感和國民幸福指數。
三、我們應該和自己來個徹底的清算
其實,翻越「高牆」並不代表你就是「暴民」,甘做「雞蛋」也並不代表你就成為「良民」。面對「暴民」和「良民」,周濂給我們指出另一條可行的路徑,那就是做一個「公民」。
我曾一度認為,「公民」這個確切的概念離我很遙遠。畢竟我思考過、嘗試過,既然我無法改變世界,那就儘力避免讓世界改變我。於是,我或者笑而不語,或者裝睡,妄圖以一人之力讓自己變得安全、強大甚至完美,與這個世界達成某種善意的和解。但是,隨著世事無常和年齡增長,我逐漸意識到,這不過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
如今,世界仍在擠壓你的夢想,政治仍在介入你的生活,道德仍在沖刷你的倫理。尤其正義的制度還在模糊不清,仍難以帶給你安全感。對此,周濂認為,「人生就是一場徹底的清算,一場與自己的本性進行的戰鬥,一個也許永遠都沒有標準答案的『認識你自己』的追問。在這個漫長的過程裡面,你需要清算智識上的無明,更重要的是克服意志上的軟弱。」
從這個意義上講,每個人對自己的徹底清算,就是逐步實現自我改善的必經過程,同時也是改善這個世界的必由之路。
然而,成為「公民」便是清算自己的終極目標和終極價值。
事實或許如此,笑而不語的天真將催生暴力,集體裝睡的冷漠將助長專制。我懷疑,終有一日,後人將會像嘲笑晉惠帝一樣嘲笑我們,因為我們的笑而不語和集體裝睡。還好,「公民」正在從概念的高處緩緩地飛往地面,與我們照面,令我們反思。
不過,做一個「公民」並不是我們想像得那麼艱難。這正如周濂所說的那樣,「不是在常態生活中以良民心態逆來順受,在情緒失控的瞬間又以臆想中的暴民面目罵娘。」換句話說,如果因為你的所作所為、一言一行使得此時此地的世界是一個更好的存在,哪怕就好那麼一丁點兒,那麼你的言行作為就是善的,你就是一個合格的公民。
是的,合格的公民,歸根到底就兩個詞——
權利意識和法治精神。
理解並做到這兩個詞,你就是徹底地完成了對自己的清算。如此,你不只是和這個世界達成和解,更重要的是攜手走向流淌著「牛奶和蜂蜜的故鄉」。或許這兩個詞看上去很「高大上」,但卻又很紮實,就像我們所嚮往的生活,它通向遠方,絕不虛無和飄渺。這是我的看法。
微信公眾號:每天為你讀書(mtweinidushu)
推薦閱讀:
※中國古詩文中,平仄、對仗為什麼會產生美感?這種美感具體是什麼
※掃地僧服用陰陽和合散會怎麼樣?
※對聯對的好是怎麼樣的一個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