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城》看中國主流電影
《長城》的問題絕非獨有,而是中國主流商業電影的通病。
年初,《美人魚》以席捲之勢傲人地打破了中國電影的票房記錄,業界人士歡欣地預測中國2016年票房將達到六百億。但事實是:
直到11月13日,2016年票房才破400億元大關,比去年破400億元僅提前19天。顯然,和600億的票房目標相去甚遠。
2016年11月,全國總票房為25.3億元,同比2015年11月小幅降低。12月已將近過半。截至11日,2016年全國電影票房近430億,和去年總票房440.69億基本接近,隨著《長城》、《羅曼蒂克消亡史》等一批影片的上映,2016年總票房超過2015年壓力並不大,但似乎也僅僅只是保住了「面子」。
在知乎,中國藝術電影的前途問題是一個綿延的議題。但筆者認為比藝術電影如何在中國發展更重要的是中國主流商業電影怎麼讓大家滿意地走齣電影院。藝術電影之於電影工業,就像是供精英把玩的璞玉,而主流的商業電影則是這塊璞玉之下厚重的基石——它幾乎決定了我國電影工業的成熟程度和我們一年的票房成績。
放一張截止到目前的2016票房排行榜:(數據來自中國票房網)
好電影與爛電影也許只有一個很模糊的分界線,但《長城》顯然離這條分界線的邊界還有一段清晰的距離。混亂的主題與故事、崩塌的人設與特效讓國產主流商業大片本應大好的前景蒙上了一絲迷霧。撥開迷霧見天日,實是任重而道遠。
一、主題之模糊
喜聞樂見的主流商業電影,首先應該做到主題明確。《長城》於此敗得一塌糊塗。馬特·達蒙初至長城就被景甜灌輸「信任」價值觀,這更像是張藝謀在束手無策的情況下,用蒼白的語言與情節為電影強加一個主題。電影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與這個主題毫無關係,甚至連宣傳中巍峨的中國地標建築長城,都在被饕餮打了一個洞之後又必須面對被眾將士們(尤其是景甜與呆萌)拋棄的悲催結局。看到長城被毀的畸形希冀,從此落空。而拋棄了長城這一母題的結尾,竟然「奇蹟般」地重複了一遍「信任」這個主題,巨大的違和感撲面而來。整部電影看起來就像一堆殘磚亂瓦,孤零零地有幾根名曰「信任」的斷壁佇立其上。
我們之所以會被電影所吸引,從本質上來說是對電影傳達出的主題(價值觀)的理解與認同。一部優秀的商業電影,不需要成為一部多主題的話題之作,只需要用兩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表達清楚一個主題。比如《瘋狂動物城》中的「Everyone can be everything!」。整個電影敘事的起承轉合都圍繞著兩個主角如何衝破社會對自己的固有認識。結局當然是用一個大團圓式地兩全其美來印證這個主題的光明性。再如最近上映的《血戰鋼鋸嶺》,文戲與頗受稱讚的戰爭戲都聚焦在「信仰」這一個主題上。《美國隊長3》則聚焦在兩個超級英雄矛盾的產生、暫時平靜、突然爆發與解決。相比之下《蝙超》就沒能把「矛盾」解釋清楚,觀眾不明白兩個人為何而戰,當然是口碑票房雙失利。
好萊塢電影工業與中國主流商業片的不同在於,好萊塢更致力於傳達普適性的價值觀。我對中國電影的期待就在於,能否把本土市場觀眾希望看到的中國化主題表達出來。自古以來的「文以載道」到電影上已經變成了「影以載道」,我們從來不缺用藝術的形式揭示主題的經驗。
二、敘事之混亂
在電影中,表達主題最重要的手段還是敘事。大多數人依然認為,好電影的重要標準就是有沒有一個好故事。《長城》在敘事之混亂、情節之匪夷所思讓我根本看不到主創團隊們對劇本的打磨潤飾。饕餮作為貪婪的化身,其來源片中竟然沒有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片中的解釋就是隕石砸地球)。好萊塢的災難電影,無論是外星人來臨還是喪屍大軍來襲亦或是氣候突變帶來的世界末日,都會在災難來臨之前用一個相對清晰的邏輯建立起一個世界觀。人物的動機都在這個世界觀的背景里變得可以理解。《長城》顯然放棄了對這種世界觀的架構。片中景甜作為女主角,被說死就死的張涵予委以大任,直到片尾我都沒弄明白到底何德何能。除了這些情節上的硬傷,細節上的不考究也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馬特·達蒙的一切動作都不能找到一個合理的動機,他毫無理由地帶上了一塊不知從何而來的磁石,也毫無理由地帶上他一刀砍下的獸足。這些細節之生搬硬造完全失去了鋪墊草蛇灰線的神秘感,更像是幾條把前後分裂的劇情連接在一起塑料線。
而無論是《瘋狂動物城》還是《血戰鋼鋸嶺》,都採用了經典好萊塢敘事模式,以下是克里斯汀?湯普森在其1999年出版的著作《新好萊塢的故事講述》中對這一理論的闡述:
第一部分是建制部分。「它的任務在於建立人物的世界,確立主要人物的目標,在接近半個小時的地方以一個轉折點來結束。」
第二部分稱為複雜行動。它為主人公創造出一種新的常態,而在影片總長一半左右通過下一個轉折點的到來,由主要事件結束複雜行動。第三部分為發展部分。「前提、目標以及障礙等詳盡規定至此已經全部得到介紹,通常要在這裡出現的是主人公為追求他或她的目標而奮力掙扎,經常包括能夠促成行動的一些事件,以及憂慮和遲疑等。」這一部分的功能在於「推遲主要行動,延緩或是詳細敘述次要情節」。這類似傳統幕式結構中的第二幕,主人公在努力卻通常沒有取得什麼實質性的進展。接下來是高潮部分。通常也會出現「黑暗的時刻」,迫使主人公採取行動或作出決定,從而決定目標的實現與否。通常在四幕之後還有一個尾聲,「用於鞏固形勢的穩定,同時安置次要情節,集中強調母題」。
這個屢試不爽的模式就像是主流商業片顛撲不破的真理。故事往往由一個個小矛盾推動,矛盾逐漸積累成一個讓主角都猶豫迷茫的障礙,掃除障礙的過程就是影片的高潮。比如在《湄公河行動》中,糯康之前的目標就是緝毒團隊必須要闖過的一個個關卡,像《湄公河》這樣直接把罪犯照片羅列在牆上推動劇情進展肯定不是最高明的方式,但卻穩妥而高效。突破之後兩位開始單獨行動的主角就面臨了最大的問題——如何在多方勢力之下抓到糯康,整個電影至此變成了一部特工片。觀眾的心弦完全隨著劇情的發展一起顫動——即使我們都知道中國警察最終能夠抓住糯康。
我們有那麼厚重的歷史,故事也俯拾皆是,但大多數都在蒙塵。幾乎所有的古裝片都想講一個中國傳統故事,但有幾個能做好?《大魚海棠》肯定不在此列。
三、人設之崩塌
倘若一個電影沒有明確的主題與好故事,應該靠什麼吸引票房?中國主流商業電影的對策往往是雲集大牌明星。如《爵跡》、《澳門風雲3》等。這些明星的形象別說豐滿,連完整都成了奢望,甚至連臉譜化都說不上。
《長城》就讓這些明星散落了一地。我們不知道張涵予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就死掉了;我們不知道彭于晏、黃軒、林更新是個怎樣的人,因為他們都在跑龍套;我們不知道陳學冬...抱歉,我沒有看到陳學冬。我們只知道景甜是一個沒什麼用還被委以大任的花瓶,馬特·達蒙是一個不小心拯救世界的普通僱傭兵,劉德華是一個看上去滿腹計謀其實想不出什麼主意絕大情況下還得貢獻體力的軍師,鹿晗是一個笑點,也承包了鹿晗粉絲們的淚點,王俊凱是一個一開口就讓大家齣戲的智障皇帝。唯一讓我覺得演的還舒服的角色,就只有能貢獻鼓掌表情包與懵逼表情包的鄭愷了。
電影由於片長的限制,塑造出有血肉的人物群像有時就像無米之炊。《驢得水》在這一點上做了大膽的嘗試,效果差強人意。比《驢得水》走得更詩意也更遠的是馮小剛導演的《我不是潘金蓮》。除了李雪蓮固執頑抗的法盲農村婦女形象,《我不是潘金蓮》還塑造了二十八個男人,他們的形象都是我們在茶米油鹽中看到的周圍中國人的生活狀態。通過這些男人的片段,我們甚至可以想像出他們如何過生活。馬市長以知識分子自居,喜歡掉書袋講道理;鄭縣長擺出閑雲野鶴的姿態,卻欺上瞞下狼狽不堪;史縣長最懂得怎麼圓滑地處理刁民、屢試不爽的招數讓他丟掉了烏紗帽......
不吝筆墨地描寫一個角色也許是無力描摹人物群像時的權宜之計。去年上映的《老炮兒》,就從馮小剛身上找到了一種蔫兒壞卻有著自己一套強大的邏輯與完整價值觀的特點,人物的動機因此變得合理。即使劇情與其他人物都有瑕疵,但觀眾還是買賬。
上面兩部中國電影的成功之處在於在人物與故事的隔膜之上找到了一個傳達中國典型人物形象的突破口。觀眾在大銀幕上想看到的,究竟是金髮碧眼的外國帥哥靚女,還是我們身邊的中國人,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是明朗的。
四、特效之粗糙
當主題模糊、敘事混亂、人設崩塌這些同時出現的時候,特效就成了主創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結果是砸了那麼多錢,《爵跡》、《封神傳奇》的特效依然辣眼睛。
在《長城》中,饕餮稜角分明,全身沒有一根毛髮。在我看來,純粹是因為毛髮部分太難做了。不管是饕餮還是獸王都是好萊塢式的怪獸,除了「腋下之目」找不到任何中國凶獸的蛛絲馬跡。張藝謀在《長城》中幾乎完全背叛了以往電影作為攝影師出身對畫面之美的追求。饕餮的墨綠色與長城本身厚重的赭石色使許多3D畫面變得很暗,這其中肯定隱藏了很多不想讓觀眾看到的瑕疵。看《長城》的時候不由得想起李安運用了新技術的《比利·林恩》,想起《比利·林恩》中亮白的3D畫面,頓時理解了李安導演力推新技術的一片苦心。
今年夏天,無數遊戲迷因《魔獸》特效帶來的「神還原」激動到不能自已。但好萊塢大片的魔幻效果一旦生搬硬套到中國電影上來,立馬成了淮北之枳,變得不倫不類。筆者目前還想不到特效十分出色的中國電影。
要求中國電影在短期內完善出一套符合國人審美的國產特效是不現實的,所以特效肯定不是拯救中國主流商業電影的有效路徑。說到底,特效如房屋之華彩,只是主題、敘事與人物的輔助工具而已。《奇異博士》與《神奇動物》能好評如潮,靠得一定不是宣特效的賓奪故事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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