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是個吃貨嗎?

1

鐵生大展廚藝的時候是1969年7、8月。灶上殺了(男生單獨起伙後的第一口)豬,殺得56斤肉。李金祿邀請關家河的男生來共吃豬肉。鐵生主勺。他先是在廚房門框上貼上了紅底黑隸的「御膳房」的橫幅,然後炒了十二個諸如醬爆肉丁、魚香肉絲這種上了北京飯館當年菜譜的菜,真使大家刮目相看。那天正值我從寧夏幹校返庄,全體男生都稱讚我長了一個千里鼻,氣死狗。當時雖然缺油水,但人均三斤豬肉還是太多了。第二天我當值,一聞醬爆肉丁已經酸了,其他剩菜也有了氣味,但捨不得扔掉,就放了一大把紅糖加上剩菜中的肉絲肉丁重炒了一遍,並命名為糖醋醬爆肉丁,大家吃了均稱善。但只授予我「第一火夫」的稱號。

鐵生坐上輪椅後,對廚藝仍有興趣,有時我們去看他,他也要炒個菜,露一小手;和希米結婚後,這種事情就沒有了。但是嘴極刁,常常想吃老北京的正宗的傳統菜肴,給希米增加了不小的負擔(樂趣)。而在飯館吃飯的時候,也常對菜肴進行評點,講得頭頭是道——這也是我和他「不爭論」的重要領域,因為我吃嘛嘛香,不知涼熱好壞。是「咸香淡好吃,生飽糊化食」的信奉者。更重要的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李子壯:《陝北「清平灣」插隊的趣事》)

2

如果說他有什麼特別的話,最突出的要算是嘴饞並且胃口好。他愛吃肉,又正好屬虎,所以朋友們都叫他「食肉動物」。他喜歡所有好的和好吃的東西,對文學的迷戀都遠不如對吃的迷戀更甚。患尿毒症住院,高燒連日不退,大有活不下去的危險,他躺在病床上,想的全是吃,把生平能想到的東西像過電影似的過了一遍,篩選出最想吃的是豬蹄。好在,他並不特別挑剔,對於那些雜七雜八的紅白下水、蹄子、腦子,不管是豬的、牛的、羊的總是一視同仁。有的人饞,但苦於吃不下,他可總是來者不拒。煮好的茶雞蛋放在桌上,他一會兒吃一個,壓抑了又壓抑,還是能連續吃六個而不覺得滿足;買來的豆腐絲,還沒等做成菜,他就一撮一撮全抓著吃了。無奈,怕他吃壞了,他父親只好像防貓或防老鼠一樣把吃的東西緊著收起來。在他的嗜好中,尤以北京風味小吃為甚。因為地壇廟會有小吃,開張第一天我們就去了,吃了爆肚、炒肝、茶湯、豌豆黃還不算,又買了灌腸、白水羊頭帶回家接著吃,邊吃還邊給來做客的法國朋友講各樣小吃的來歷和吃法。他常給我這個不正宗的北京人講街頭挑擔、夜晚叫賣的舊景,還每每感嘆北京小吃的今不如昔。當然,如果你問他烤鴨或炒肝哪個更好吃,他肯定會說是前者,但是他總也脫不掉「土」勁兒。如果讓他選擇,他寧願每天吃炒肝而不願每天吃烤鴨。看到他托著碗吃炒肝時的那個香勁兒,那種有滋有味的模樣,很容易使人聯想到一個精於品味北京小吃的美食家的形象。

(徐曉:《我的朋友史鐵生》)

3

也是在這段時間,哥哥的同學孫立哲因為受到「四人幫」牽連,也因為身體突發急病,使他身心備受打擊,不願意自己在家,索性搬到我們家,我們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像一家人一樣。

記得那時候我每天放學回家,爸爸一般還沒回來,立哲哥哥已經在做飯了,我趕緊幫忙,他特會指使我,我忙來忙去地跟著他轉,最後飯還是算他做的。不過他也挺有本事,有時候不知從哪弄來一條魚,過幾天又弄來一隻鴨,基本上是哥哥憑著想像告訴我們應該怎麼做,然後我和立哲哥哥動手,不管味道如何,我們都吃得香極了。也有的時候,他們倆都情緒不高,躺在床上長吁短嘆,後來我越發理解了他們當時的無奈。周圍的同齡人都上大學了、工作了,可他倆還身患疾病,前途迷茫。心裡的糾結可想而知。但是儘管這樣,他們都沒放棄自己想要做的事兒,哥哥一直寫著他想寫的,立哲哥哥一邊在火爐上熬著葯,一邊趴在床上看著厚厚的醫書,準備著他的研究生考試。

(史嵐:《天上 人間 相距並不遙遠》)

4

也就幾星期前,我還在鐵生家坐著,看他說笑。史鐵生的笑,招人喜歡,天真率真,那是一種類似嬰兒的笑。那歡樂是晶瑩的,沒有渣滓,你馬上會被感染。在一個黑紅大漢的寬臉膛上,會浮出那麼種純真的笑容,真不可思議。

這完全不像個病入膏肓,隨時會走入死亡的人。

剛吃了好的,他跟個孩子似的開心:「我們剛吃過涮羊肉。你瞧,沒趕上,下回下回。」

問我:「你吃羊肉嗎?」

抬頭跟希米說:「下回咱約老謝吃涮羊肉,在家涮,再約上倆。」

希米笑著看著他,對我說:「咱約好,你說哪天吧,我們去牛街買羊肉,不要你管。那兒牛肉羊肉都好,又便宜又好,還乾淨。」

鐵生跟著插嘴:「我們老去那兒買。哦對了,還有白紙坊,內合兒(那邊兒)有一張記醬牛肉。嘿,醬的倍兒棒。成塊兒不散,但不柴。味兒好,吃不厭,我們老挨那兒買。」

我趕緊說這我得記下來。

然後我想起來,說:「我那天看電視,說常營回民鄉,有一李小老,」

鐵生不等說完,叫道:「嗨,燒餅!」

我叫起來:「哎呀,了不得。你知道?真是成精了。走不成動不了的,哪兒好吃的,這麼門兒清!」

「那是!李小老燒餅,一絕啊!」

那得意,唉,那笑,真可愛。

希米就循慣例,告我他們這兒經常的故事:「鐵生剛住過醫院,好危險,又挺過來了。」

鐵生笑著:「這回懸,肺炎,差點就死過去,真的。」

我說:「啊?!」看著他,我說:「不像啊。」

兩人都說:「就是就是,真的。」

希米說:「他一直就老出事兒,都特危險。」這次是胃液嗆進肺,感染成肺炎。

鐵生侃侃談,像在說故事段子:「睡半夜,胃酸嗆進了氣管。睡的姿勢不對啊,人就想偷著側躺一下。突然就一股巨酸,巨燙,山崩地裂的,人一下子佝僂過來。然後發燒,40度高燒,渾身大抖,連好幾小時篩糠,特恐怖。」

他們到醫院去搶救,抗菌素激素俱下。大夫說得住院,醫院沒床,就回家。醫院離家不遠。每天清早坐輪椅,穿大街過馬路,去醫院打針輸液。

鐵生笑說:「每天咱起早上班,當了八天上班族。」

希米嘆說:「折騰了一個禮拜,這才過去了。」

(謝侯之:《史鐵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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