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殺人回憶
後來,差不多一個禮拜後,有天晚上我下班回來,經過衚衕口,總是那幾張老臉在那嚼舌,他們都是這個院里的,夏天的時候他們在一起說前院有誰家生了早產兒,被我偷聽到了,說的生動極了,簡直就是自己親見了一樣,今天他們又在說東廠衚衕的肉鋪老闆死了,說是自殺,也有不同意的,說是被人割了喉嚨,剔骨刀捅進去,刺啦那麼一下,血蹦出十丈高,說著說著他們還會跑題,有人又覺得這是世仇,得到慈禧老佛爺那間兒的事了,我一個年輕人,沒好意思縮著手站那聽太久,總之他們確鑿死相很難看。
我特別喜歡自己做飯,他能彌補我對生活不滿意的很多嫌隙,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超市買菜,後來發現超市是給更快節奏的人用的,買菜的樂趣沒有了,那我的生活也就沒有了,後來我就在早市買菜,便宜,西紅柿一包才一塊錢,有個大爺挑了好幾袋,看了又看,像是生活里最了不起的大師,最終他選擇了西紅柿最大的那袋,一下子我又覺得他太弱了。有一次我騎車經過東廠衚衕的時候,看到一個油膩膩的鋪子,他在衚衕的裡面,沒有門,只開了一扇大窗子當門面,木頭的那種,好像是紅色,窗口是肉鋪,老闆正在剖蹄髈,尖刀如風行,老讓我想到東廠錦衣衛的氣派。我想這家肉鋪有格調,就問老闆來了兩斤五花,老闆很兇,說五花就要這塊切好的,我說能不能來那塊,老闆又說這兩塊難道不一樣,我也沒覺得有多大區別,只是覺得這是生活,那麼總要有點行內人的精明樣,但肉鋪老闆臉一橫,我又看到尖刀從蹄髈里穿梭,一根白骨漸漸露出來,我想就依老闆的吧,他才是最懂豬肉的。就在他包好豬肉摔給我的時候,肉鋪後門探出來女人的頭,裡面昏暗,不太看得清,40歲吧,不很漂亮,但是豐腴的,和那油膩膩的肉鋪不算很搭,我猜她並不屬於這裡,我是那麼猜的,這件事不值得我去認真的想像,因為他只是兩斤肉的交易。我有一個棉花衚衕的朋友,他老大不小了,但無所事事,家裡有幾套房,所以他很配的上無所事事。他爸爸是個片警,這麼說起來他爺爺以前據說是打過仗殺過人的,聽他講會很傳奇,我過濾掉了傳奇的部分,剩下的就是他爺爺曾經打過仗,但好像還沒輪到他上場就已經結束了,後來在文革的時候被人給斗死了。他爸爸是個片警這假不了,天天穿著警服,朝院門口啐一口濃痰,再猛吸一口長白山,院里人都叫他侯長官,他微微點頭,不做劇烈的應答,那樣顯得他不夠氣派,小小的示意才更有架勢。有一次他爸爸喝多了,跟我們說了個故事,我沒時間去細想真假,只覺得像是有理的,但又未免說不通。他說80年代的時候,他剛做警察,那會就是北京城也窮,剛剛開始有的吃,也有很多外地人過來,分不清哪哪的,綠皮火車天天拉一堆人來,亂的很,也沒有身份證,也沒什麼記錄。然後他們單位有個老同志,就說了一件事,他說如果我今天坐火車從北京突然去山西,隨便找個沒什麼人的村,殺死兩個人,第二天再回北京,這事誰能查得出來。
他爸爸一想,要是沒有目的沒有動機就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隨意殺了倆人,然後就走了,沒人會知道。但是,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他沒有想明白。直到他在局子里幹了三年後,有一天那個老同志又偷偷跟他說,要是我昨晚去邢台殺了一個不認識的人,也沒人看到我,今早又回來了,這事查得出來嗎。據他爸爸說這個老同志是個單身,在局子里管檔案,話不多,人很忠厚,但這件事他跟他提了兩次,上一次是三年前,可能老同志自己都忘了,但聽過的人都覺得想想有點說不上來的怕,每個人在沒有任何動機的時候隨意殺掉另一個人,只要他沒有留下很明確的身份識別,那麼永遠不會被人知道。
他爸爸就覺得這個老同志哪裡不對,打聽了一下,說他本來是安徽人,學潮的時候來北京的,後來不知怎麼就來這上班了,以前談了個棉紡廠的女的,結婚但沒孩子,後來這女的跟廠里幾個男的亂搞,被他知道了,就離婚了,說是這女的還挺好看,難怪老有男的惹她,她也不好好的,跟人就上床了。他爸爸說這段的時候多滋了兩口酒,像是還要描述,但說多了又不那麼氣派了,就沉思。我們都跟著沉思,只記得他爸爸說後來那個老同志就離開了,聽說去別的省了,再也沒人問過。我是前年搬到沙灣衚衕的,跟前妻離婚後就把房子留給她了,我憎惡那間屋子,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能不自覺的想到前妻跟那個男的在我們的床上用最下流的姿勢做愛,甚至我打開門他們竟然沒有覺察,那種被放大的仇恨同叫聲一起折磨了我很多年,我恨她,但時間並沒有站在我這邊,反而讓這種恨越來越掐住我的生活,讓我整個人都變得歪曲。沙灣衚衕的半夜一般沒人走,很多人剛住過來還是有些害怕,因為離午門很近,總能想到那裡殺過很多人,烏鴉很多,傍晚時看到蕭殺的紫禁城,海棠樹在冬天的晚上發出童年裡最恐懼的摩挲聲,還有一些黃鼠狼,他們和深夜的貓不一樣,更加鬼祟,我有一次在院子里見過,我們都被嚇到,它躥上了院牆,就那樣消失了,又或者它還在我看不到的黑暗裡盯著我,記住我的樣子。
我害怕見到人,院子里那些碎嘴的人白天都站在屋外,我只能在晚上出來走,衚衕太安靜了,所有的燈都滅了,我心裡帶著恨,這讓我什麼都不怕。大概是陽曆年前,有天半夜我從沙灣衚衕開始走,那裡衚衕很多,有些衚衕的名字改了很多次,像東廠衚衕就是因為明朝東廠建在這片,後來清初改名叫東長鬍同,之後又改過幾次,直到抗戰結束又改回叫東廠衚衕。這個名字聽上去就很蕭殺,並不美,滿是怨念。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走進東廠衚衕,因為是冬天,很少會有人像我一樣不打緊慢騰騰地走路,但我確切看到有個女的,在我前面有些距離,很慢的移動,又好像並沒有動。我能看到大致的樣子,跟我一樣是現代人,那是肯定的,我沒有停下來,如果我停下里會顯得我不是回家的人,索性我加快了步子。就在我走到她身後的時候,肉鋪的木門開了,裡面跳出昏暗的光,我自然的朝里看了一樣,肉鋪老闆披著襖子站在門檻里,那個女人匆忙滑進去,門閂嘎吱被捅上,那天晚上月亮不高,有點鬼祟。我模糊記住了那個女人的側臉,不很好看,但像是打扮過的,有些豐腴。自從院子里碎嘴的鄰居聊了好幾天東廠衚衕殺人案,有天下午住在棉花衚衕的朋友來找我,他特意來跟我說這件殺人案,殺人的還沒找到,拿剔骨刀割斷了肉鋪老闆的頭。他又說,聽說肉鋪老闆死的那天早上,床上還有個女的,陰道被插了一刀,血都凍成塊了,聽說還挺好看的。他爸爸說這不是一般的殺人,那個女的死的更慘,臉上的肉被割下來好幾塊,怕是腦子有問題,現在還弄不清楚這女的是誰。
我跟朋友說,如果是一個從沒有來過這裡的人,他只是昨天晚上突然從另一個城市跑到這裡的衚衕,隨便殺了兩個毫無關係的人,然後隔天又走了,這案子是不是永遠找不到兇手了。他想了想,覺得這話像在哪聽過。從沙灣衚衕往東廠衚衕去的路上我想到一件事,那天早上,有個人問我東廠衚衕的肉鋪怎麼走,他把手蜷在厚厚的老式軍大衣里,老樹皮一樣的褶子里滿是趕路過來的泥垢。他是那天早上唯一一個見過我的人,半個月後我徹底離開了北京,沒有告訴我朋友。◎ 作者:仇劭男
豆瓣ID:有种放學操場見◎ 聲明:本篇故事發布已取得作者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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