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總總，金庸筆下的「腹黑」男（一）

摩詰詩云：

酌酒與君君自寬，人情翻覆似波瀾。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

世事浮云何足問，不如高卧且加餐。

曾幾何時，我也天真的以為一切正面人物都是正義化身，淳樸兒郎，直到我膝蓋中箭的那一天.....

按：「腹黑」並非指角色口蜜腹劍，而是指與表面感官不符，絕無貶義，切勿深究.唯以微言不足一笑，若勞諸兄雷霆，豈弟之所望耶？

......

一.袁承志

【出身】

袁承志是金庸典型的與歷史名人串聯的主角.

他是明末遼東巡撫，薊遼督師，名將袁崇煥之子.袁崇煥為崇禎凌遲後，袁舊部將其遺子救出，寄於武林名宿穆人清門下.

袁承志名字叫做承志，大抵是繼承父親遺志之意，但依我看來，袁承志非但沒有繼承袁崇煥的遺志，更頗具「改弦易轍」之風.

【掌故】

宋·王楙《野客叢書·張杜皆有後》 使其子孫改弦易轍，務從寬厚，亦足以蓋其父之愆.

改弦易轍是一句不太常用的成語，而且它的意思和願意不太一樣了.

我預計不讀史的朋友少有知道這句成語的原意的，我在這裡贅述一下，懂的朋友請跳過.

張湯是西漢非常著名的酷吏，後來的來俊臣名頭也未必有他大，武安侯田蚡舉其任侍御史

此人非常兇猛，他承辦陳皇后巫蠱案，連殺三百多人，漢武帝就認為他很能幹.

後來淮南王等謀反，漢武帝要從輕處理嚴助和武被兩個打醬油的，但是張湯根本不慣病，全砍了.

張湯是想要做一番事業的，他申請朝廷壟斷天下鹽、鐵，還提議告發逃稅.引起貴族和富商的忌恨...

他的手段過於酷烈，又得罪了大批的高官貴人，很快就被人抓到了把柄，讓皇帝整死了.

張湯的兒子張安世和他爸爸一點都不像，他一生忠信厚道，勤勉肯干.所以一直混到了大司馬車騎將軍.

掌故標題「張杜皆有後」中的張，就是張湯.杜是當年張湯的基友兼同事杜周，杜周和張湯搞基多了，風格比較像，最後也被收拾了.

杜周的兒子大概和張湯的兒子也是基友，他教杜延年，為人也是比較忠誠寬厚的，所以混的一直很好，干到了御史大夫，一直到唐代子孫還享譽朝野.

王楙用「改弦易轍」形容子孫改變了父輩的行為方式.

【分析】

我用「改弦易轍」來形容袁承志，原因大抵如下：

1.袁崇煥出身士舉，（三甲四十名）.袁承志出身江湖，是華山關門弟子.

2.袁崇煥精通軍事指揮，最終成為明代最大的地方官.袁承志精通劍術掌法，最終成為七省武林盟主.

3.袁崇煥是性情中人，狂傲不羈，意氣風發.（你道本部院是個書生，本部院卻是個將首）.袁承志卻穩重深沉，喜怒不形於色，他的二師兄歸辛樹屢次得罪他，他都能隱忍不發，闖王驕狂跋扈，他也能夠包容.

4.袁崇煥最終不得善終，為崇禎凌遲.而袁承志最終翩然遠遁于海外，明哲保身.

金庸在碧血劍中暴露的價值觀似乎對袁崇煥頗多推許，認為他是民族英雄.不過這倒也未必是他本人的真實歷史觀.

但據上面的幾條，似乎金庸有意將袁承志的性格改弦易轍，重塑其命運.

袁崇煥為人感性，平生所做之事，多有任性妄為之舉.

而袁承志的自控能力就非常強.他在【碧血劍】的情節敷設中，也漸漸將他精明深沉的一面露出來，我截取個中幾段，將其歸納為其「腹黑」的證據.

一.袁承志擅弈.

這個理由看起來很扯淡，實則未必.據說金庸本人於圍棋一道很有兩手，他在作品中通常認為擅圍棋之人多精於算計，比如後來的段延慶與黑白子等等.

而碧血劍中號稱國手的木桑道長實則是個臭棋簍子，也不乏他天真爛漫，真誠直率的原因.

二.袁承志能耐. 我一直相信，一個人能夠堅忍才是最大的本領，「能耐」這個詞也可以理解為「能夠忍耐」.

袁承志初出江湖，武力已笑傲群倫，其時之江湖，能與之抗衡的屈指可數.

溫家橫行數十年的名宿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是他全無驕橫之念，平時低調謹慎，完全不像一個正常的江湖少俠.

甫與師兄歸辛樹相遇，便不容於師兄，嫌隙極深.袁承志明知對方理虧，卻不做反擊，只待師父出山收拾一切.

我曾經在大坑中用「鄭伯克段於鄢」的舊典來比較袁承志的做法. 很多朋友都不以為然，認為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們的論調大抵是，袁承志本人忠厚仁義，氣度弘雅不可以么？

我笑了，一來，其實說鄭莊公氣度弘雅也沒什麼問題的.二來，袁承志絕非爛忠厚之輩.

三.袁承志非仁

袁承志絕不是壞人，他的總體行為稱之為俠客是不為過的.

但是若說他全然站在正義的制高點上，一塵不染，倒也未必！

=========碧血劍 第十二回　王母桃中藥 頭陀席上珍=============

　　這時青青已站到袁承志身邊，說道：「你的師哥學了你的法子。」袁承志道：「怎麼？」青青道：「你跟他徒弟比拳，不也是限了招數來讓他接么？」袁承志道：「這姓孟的不識好歹，他哪知我師哥神拳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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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是歸辛樹大鬧孟伯飛壽宴的對白.

雖然董開山是壞人，但是他既然在孟伯飛壽宴出現，孟伯飛就要罩他.這是江湖規矩.

歸辛樹無論自己孩子有多大的病，在人家壽宴以武力強奪壓人都是不對的，孟錚功夫縱然不及歸辛樹，但是他保家之舉卻沒有任何錯誤.

可在袁承志眼裡，孟錚沒得到絲毫的同情，而落了一句「不識好歹」.

雖然最終袁承志救了孟錚的性命，也得到了孟家的感恩戴德，但是我以為，他這句話有不仁之嫌.

==============碧血劍 第九回　雙姝拚巨賭 一使解深怨===========

洪勝海道：「只求袁大英雄給我報了此仇，你叫我作甚麼全成。」袁承志道：「報仇？你這生別作這打算了，歸二娘武功極高，她丈夫神拳無敵更是了得。我問你，九王叫你去見曹太監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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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勝海做過漢奸，按理說他沒有人權.但是這是他被歸二娘欺侮之後的事，甚至可以算是被逼無奈.

他義兄求婚不成反被削去耳朵，雖然洪勝海率眾擄人是很不堪，但歸二娘身為名門正派弟子，居然辣手殺其七十歲老母，妻子及三個兒女.

這等獸性連五毒教教主何鐵手談起都不以為然.

袁承志如果真的是仁厚之輩，自然當不避嫂叔之親.可他說了什麼？

你這生別作報仇的打算了. 此處比之12回中，更為過分.

===========碧血劍 第十八回　朱顏罹寶劍 黑甲入名都=================

　　溫方達雙戟疾刺他後心。袁承志對何鐵手道：「你給我擋住他們！」何鐵手道：「甚麼？」袁承志閃避溫氏四老與呂七先生的兵刃，叫道：「你想不想見我那姓夏的兄弟？」何鐵手自從見了青青那俊美的模樣，已然情痴顛倒，難以自已，忽然間聽到這句話，心中怦怦亂跳，緊急中不暇細想，回身轉臂，左手鐵鉤猛向溫方悟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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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鐵手痴戀夏青青，本也是她自己雌雄不辨.

可是袁承志居然用自己的未婚妻做餌，以美人計（美男計）誆騙何鐵手.

其忠信何在？

綜以上三處，可見袁承志並非是一味忠厚，那麼他刻意放縱歸辛樹肆意妄為之舉就值得商榷.

我個人保持這樣的態度，袁承志未必想要除去歸辛樹，但是歸辛樹武功卓絕，他不願正面樹敵，一面加意遷就，一面覓機操控.

最終他找到了醫治師侄的機會，讓歸辛樹對其感恩戴德.

總評曰：袁承志，金庸作品腹黑男之一，精於算計，堅忍多智，雖偶有失信義，然而大節不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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