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道變壞,就是從人人都覺得自己很正義開始的

本文的原標題為《一場大選分裂了美國,也分裂了留學生群體》

過去的幾個月里,多少同窗同學因為支持的候選人不同而反目成仇,多少原本要好的朋友被扣上各種帽子批判一番,多少人驚愕地發現,人與人之間的觀念差距如此之大。

你有沒有因為誰是「川普粉」或者「白左」而刪掉一個同學的微信?

文 | Sally 編輯 | Tim

刪掉一個腦殘川普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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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套果決的操作之後,對於在波士頓正在讀經濟學大二的Sophia來說, 這已經是本周刪掉的第四個「腦殘川普粉」了。

剛剛從大選日的「悲痛」中緩過來的她受不了這過去三周以來在微信里彈冠相慶的一些「川普粉」同學發的東西來「污染」她的朋友圈,連帶著和幾個原來挺要好的同學吵了幾次架之後,索性刪了他們的微信好友。

「原來沒注意到身邊有這麼多川普粉,平時都藏得很好啊!這下好了,川普當選了,全都冒出來了,在那裡搖旗吶喊,什麼人民的意志,民主的勝利,當年把希特勒選出來的時候也說是人民的意志啊。」Sophia到現在無法理解今年美國人民犯了什麼邪,把一個「種族歧視者,女性歧視者」選上總統寶座。

「感到很悲哀,身邊被一群不尊重人權,不尊重女性,而且對政治經濟完全沒有基礎知識的同學包圍。你看川普上台後發生這麼多種族歧視事件,這就是惡果。」 在Sophia看來,朋友圈裡那些支持川普的同學也是種族歧視者,因為他們在支持一個種族歧視傾向的當選總統。

「我感到美國不會好了,這不是我出國前想像的那樣。我們應該像希拉里敗選演講里說的那樣,keep fighting!」 事實上,Sophia在大選日的第三天就參加了一些美國同學組織的上街遊行,抗議川普當選。

「最可悲的是,我的中國同學竟然會支持川普,這是不可理喻的,完全沒有正義感。他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自己本來就是少數族裔,卻支持一個這樣的種族主義者,早晚要自食其果!」 她一直在重複這句話,難掩語氣中的憤怒與焦躁。

學傻了的白左

「我跟你說,這學校里有些同學真的是學傻了,已經成了精神民主黨人了,成了白左了。你看,昨天我還沒怎麼說幾句話,有個黃皮白左就把我刪了。」

來自加州一所公立院校的Chris向我們「展示」這兩天刪了他好友的「白左」同學的微信。

「我跟你說,我們在學校其實是被「白左」包圍了,上課的時候你根本不能說你其實支持川普,不然會被從教授到同學都鄙視的,他們會覺得你不是智商有問題,就是人品有問題。特別可怕。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事兒,我連話都不敢說了,特么像文革一樣。」 Chris講述自己在學校的經歷的時候表情特別誇張。

"大選之後兩天,都不上課了,從校長到院長到教授都給學生寫信,一封比一封嚇人,好像川普上台就第三次世界大戰了似的,好像投票給他的人都是腦殘似的。整個學校都瘋了。那天跟一個大一的妹子聊到川普的經濟政策,她立刻翻臉了,說我是個種族歧視者……我一個中國來的留學生,我特么能歧視誰啊?" 說到這裡Chris一臉的苦笑。

「我不是因為川普有多好支持他,我是特別反感希拉里。你怎麼能讓一個叛國者,騙子,ISIS的背後推手當上美國總統呢? 天理難容啊! 動不動就泄露國家機密,搞權錢交易,這還有王法么?我覺得好多美國人投票給川普,是因為他們還有些正義感。」 Chris說道正義感三個字的時候特別加重的語氣。

Sophia和Chris的話都提到了「正義」二字,對於他們來說,自己的想法、觀點和做法,都富有正義感。他們不會理解為什麼對方如此「執迷不悟」,如此「毫無正義感」。

誰是正義?

自古以來,以正義之名造成的殺戮和衝突,不比純作惡的少

距離美國大選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周。各地的遊行示威已經逐漸平息,就連引起新一波爭議的重新計票風波也已收場。美國社會進入了一個集體反思的階段,彷彿所有人都知道,在某個很深的地方,這個國家的一道傷痕仍在滴血。而加速撕開這道傷痕的,恰恰是每一個自認為正義的人。

幾乎沒有爭議的是,這場大選分裂了美國,暴露了其原本的已經開始的階層對立。這是橫亘在精英與大眾、城市與鄉村、高收入者與掙扎在貧困線的人口之間的拉鋸。但遠比這些標籤更真實的,是在過去幾個月中發生在無數家庭餐桌上的、校園課堂上的、社交網站上的爭吵和指責。

在這場大選中,有多少好友反目、家人間陷入冷戰、同學間惡語相加。更不用提作為公共場域的社交網站,陌生人互相攻擊政治立場,辱罵甚至使用語言暴力。

一位美國高中女生說,作為一個價值觀偏向保守的人,她曾考慮投票給川普。

當她身邊的同學知道她甚至在支持川普時,就立馬認為她是一個糟糕的人。

從此之後她只好不再與他們談論政治。「以前大家並不是這樣的。」無數美國人在Facebook和Twitter上與網友展開了唇槍舌戰。遠在鄉村的爸媽與城市裡的子女吵得大傷感情,留在小鎮上的小學同學也站在了自己對立面,他們不得已只能選擇屏蔽。

同樣的撕裂發生在不同代際的外來移民之中,之前大熱的《博客天下》文章,正描述了作為一代移民的華裔母親因為支持川普,而與讀大學的二代移民孩子產生了不可調和的分歧:不同背景,不同環境下的美國人紛紛發現這場競選正重塑著自己的社交圈,而這些都是以傷害親密關係為代價的。

這其中確實有因為成長環境、時代不同而產生的理念差異,很多人多次試圖溝通之後發現仍然觀點對立,只能傷心地閉口不提

但同時我們看到的更多的是無效溝通,或者是跳過溝通直接向對方貼標籤,從政治觀點的討論延伸到了人身攻擊。

對於後者,我們中國留學生也未能倖免。

在微信朋友圈裡,隨處可見某條狀態或分享下,兩位支持不同總統候選人的同學用簡單粗暴的語言、惡劣的態度相互抨擊,更常見的是在微信中將某個好友劃入黑名單,甚至永久刪除。

「我終於把XX粉都給刪了」、「支持XX的請自動刪我」等語句充斥著朋友圈,主動放棄了對話的意願。有數據統計,在大選期間,社交網路上有超過257000多條關於unfollow、de-friend、delete的言論。

為了堅守自己所認為的「正義」,關閉了對話與溝通的機會,這是所有衝突的本源。

在任何社會的任何時期,對話的終結都可能是更大的噩夢的開始。

溝通的「巴別塔」

就這次大選而言,造成這種溝通「巴別塔」的原因主要有二:

首先,認為某一個候選人的支持者認同這個候選人所有的言行、政策以及代表的價值觀。

這方面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在幾乎一邊倒向左翼自由派的高校中,支持川普被完全等同於反智、粗俗、道德低下、政治不正確,被認為是一個會不攻自破的笑話。很少有美國學生能認真、理智地與川普支持者深聊,了解他們支持他的具體原因。

如果他們知道許多人是因為對現行經濟的失望而投給了共和黨、是因為川普「政壇局外人」的身份而期待他能帶來承諾的改變、是因為反對民主黨對華裔教育和職場機會的打壓而支持他,或許他們、以及大半個自由派媒體圈,能夠更早看到川普勝出的端倪。

同樣的情況在中國留學生圈中也屢見不鮮。支持川普的同學被貼上「紅脖子」的標籤,支持希拉里的同學被認為是「白左」。

我們以偏概全地將一個群體的不同特徵全都強加在一個個體身上,並因此而沾沾自喜地對他們得言論嗤之以鼻。

殊不知,支持川普的同學可能支持的是法律與秩序,或許他們希望美國強大復興之後自己也會有更好的發展;

支持希拉里的同學可能單純是反對種族歧視、或者本身是女權主義者。

在兩位競選人不斷以互相抹黑為競選策略的同時,我們更不應該只用污點和最低限度來定義我們的社會。

第二點,也是最本質的原因,是這個社會的絕大多數人都堅定地認為自己站在正義的一邊。

誠然,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套自己堅持並願意為之奮鬥的價值觀,正是關於生活與世界的一條條原則指導我們如何行動、回應外界的聲音。然而,當一個人過於偏執地相信自己的立場是最正義的、最無可指摘的時,許多問題就會浮現。

最直接的是,他將排斥與持異見者進行真正有效的溝通,認為他們所持的都是錯誤的觀點,不值得花費時間理解。他們將更傾向於與意見相同者交流。

心理學家用「群體極化」這個詞來形容小群體在做決策時會得出比單個成員獨自做決策時更為極端、激進的決定。

但這個概念同樣也指,一個人如果僅僅與觀點相符者交流,他的觀點會變得越來越極端。

這一現象在政治觀點上尤其如此。科羅拉多大學研究最近剛證實,每當選民與跟自己立場相似的人交談之後,即使只是十分簡單短暫的對話,他們的政治立場都會變得更為極端一些。而可怕的是,他們自己不會察覺這個過程,因為腦神經會自動修正大腦對談話前立場的記憶,讓他們相信自己的觀點始終流暢一致。

在這場選舉中,一個前所未有而值得關注的現象是將「群體極化」放大乃至擴散至廣大選民之中的,恰恰是手握三權分立之外的「第四權」(fourth estate)的媒體。

本應以「向選民普及關於選舉的有用信息」 (create informed constituency)為宗旨的媒體精英們似乎空前一致地在對選舉人的偏好前迷失了方向,從而忽視了基本的盡職調查。

來自美國之音的記者龔小夏曾發文講述了她在賓州和弗吉尼亞基層追蹤報道兩黨的集會差別,傳統支持民主黨的工人公會因為轄下的工人大多支持川普而不願為希拉里助力,所以在基層的集會,常常是川普極盛,而希拉里極荒涼。然而,在「一致偏好」的泡沫之下,並沒有媒體願意腳踏實地去踩場跑集會,這些所謂「沉默的大多數」的呼聲,自然也不達「天聽」。

這就是為什麼在大選之前美國主流媒體一片藍色的海洋、希拉里團隊連慶祝煙花都已經預定好。

因為精英階層篤信希拉里代表的是「先進的方向」,他們相信即使支持川普的人存在,也僅僅是「等待被帶領的落後的少數」。

主流媒體們築起了一個深藍的泡泡,越是看別家報紙的報道與預測,就越是堅信希拉里將獲勝。

人們更願意去看、去聊他們已經相信的事情,並不斷用新的信息來增強自己已有的判斷。

自古以來,"正義"的殺戮從未停止

另一個更可怕的後果是,當人們確信自己處於道德、法制或倫理的制高點時,他們將不再反思自己的言行是否合適、或將對他人造成多大的傷害。

歷史上諸多宗教迫害運動都是打著神聖的旗號進行瘋狂的掠奪與殺戮。

中世紀的基督教十字軍為了收復被穆斯林佔領的城池,不惜一路東征,屠殺平民、猶太人和穆斯林,自己也落得被瘟疫擊潰的下場。

ISIS打著「聖戰」的旗號在全球掀起恐怖浪潮,為的是在中東建立起建立政教合一的極端伊斯蘭國。當他們堅信自己所選擇的道路是神聖的、正義的時,傷害他人就被認為是必要的惡,或者根本不稱之為惡。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也會在正義感的驅使下一意孤行,沒有意識到也許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以最近很火的「羅一笑募捐」事件為例,首先提出質疑的那一批公眾號一定也是處於正當的理由,他們希望探尋事實真相,如果這篇爆文真是父親羅爾借女炒作,他們希望能揭露他的真面目,不讓大眾受到蒙蔽。因此這批公眾號搜尋羅爾的財務背景、字斟句酌批判募捐文的用詞,然後將可疑的信息公之於眾,大聲疾呼羅爾是個騙子。但他們在火速發文之前是否反思過自己的調查是否周全、詳細?

羅家所募捐到的200萬善款已經被凍結,這場由公眾號正義感所引起的風波最終是否會耽誤羅一笑的治療也不得而知。

任何極端都可能將個人或社會至於險境。

美國的Alt-right「新極端右派」勢力在川普當選之後迅速抬頭,成為令人擔憂美國未來社會走向的又一個不穩定因素。

正是因為需要制衡,美國設立三權分立、兩黨互相監督,讓社會通過充分辯論,在極左和極右的兩個極端之間保持適中。對於個體,跳出自我局限性的高牆並非易事,最重要途徑或許是,兼聽則明,抱著實事求是的宗旨理性討論,並不要停止自我審視與反思。

好消息是,國際知名調查機構Pew Research Center對此次選舉的調查發現,有20%的人因為閱讀了社交媒體上的內容而改變了自己的政治觀點。這些人是解決這個社會諸多不可調和的價值衝突的曙光。因為如果人人都認為自己的觀點無懈可擊,那麼離社群的分崩離析也就不遠了。

與此同時,歷史表明,選舉造成的觀點分歧常常不可持久,人群中的大多數終將回到日常的柴米油鹽和人情冷暖之中。

當這場紛亂的大選塵埃落定,或許人們在家庭聚會上,也將重新發現那些斬釘截鐵的標籤,終究抵不過溫情相處的美好回憶,以及一桌精心烹制的家常飯菜。

所以,在堅持自己的「正義」的時候,請先想想,這對別人意味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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