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為什麼必須「搞死」土耳其?

眾所周知,俄羅斯與土耳其原是一對百年冤家。過去的三百年中,俄羅斯步步進逼,生生把土耳其由一個橫跨歐亞非的世界級大國,壓製成一個龜縮於小亞細亞半島和伊斯坦布爾一隅的二流國家。

當然,在俄羅斯的發家史中,慘遭其禍害國家和民族數不勝數,就連咱們中國,也在其壓力下,丟失了近三百萬平方公里的邊緣國土(被俄直接吞併的領土,以及被迫允許獨立的外蒙古)。但真要說被俄羅斯逼到死處的,除了被徹底打成邊緣附庸的蒙古,也就數這個土耳其了。

俄羅斯為什麼會成為土耳其的生死大敵?在雲石君看來,主要有以下三方面原因:

首先是文明體系層面的結構性衝突。

在雲石君之前的文章中,比較多提及的是地緣政治或者現實利益方面的結構性衝突。至於文明體系的碰撞,通常不過是地緣或者利益衝突的一種表現形式罷了,上升不到結構性這樣的高度。

但在俄羅斯與土耳其的關係上,文明體系的衝突卻直接成為導致俄土百年交惡的一大主因。之所以如此,與兩國文明的淵藪,以及彼此間的巨大糾葛密切相關。

眾所周知,俄羅斯是一個東正教國家。雖然在蘇聯時期,東正教在一定程度上被共產主義替換,但依然在民間有著強大的生命力。隨著蘇聯解體,東正教又逐漸復興,成為維繫俄羅斯民族的思想文化領域的支撐。

而東正教的意義還不至於此。鑒於此教在東歐(包括東北歐和東南歐)、近東等板塊都有廣泛影響,所以,如果俄羅斯能夠確立自己在東正教思想體系中的正宗地位,那對它在爭取東正教信眾情感認同方面會有極大的幫助。甚至,以東正教為依託,俄羅斯還能在意識形態領域,介入基督教內部的宗主地位爭奪,這對俄羅斯國家、民族長遠發展的意義是無法估量的。

但問題是,俄羅斯雖然是最大的東正教國家,但它從來就不是東正教的正宗。時至今日,東正教在政治層面的象徵,仍是那個早已覆滅了五百多年的東羅馬帝國。

東羅馬帝國曾經雄踞東地中海長達千年之久,東正教也正是依託其發展壯大。政治上,東羅馬本身就是羅馬帝國延續,而在族群和文化上,東羅馬帝國主要受希臘裔和希臘文化控制影響。希臘——羅馬在西方文明體系中的淵藪地位,使東正教天然與這二者緊密關聯。

俄羅斯的發源地東歐,與傳統的西方文明區相隔遙遠,且貧瘠苦寒,屬於西方人認識中蠻夷地區,至於俄羅斯民族所屬的斯拉夫族系,更是西方傳統中的極端邊緣族系。

直白點說,西方人看俄羅斯,就跟古代漢人看漠北胡人或者南方山區的蠻夷差不多。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民族,又豈配得上希臘——羅馬文明正宗傳人的崇高地位?(想想古代中國人,甚至部分現代中國人是怎麼看遼金元等朝的吧)。

所以,光自己加入東正教是不夠的,就算俄羅斯對東正教再虔誠,在東正教信徒心中,也不過就是個「沐猴而冠」的楚國。要想完全「化夷入夏」,並確立自己在東正教的正宗地位,俄羅斯必須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而證明的方式,就是消滅土耳其。

奧斯曼土耳其是東羅馬帝國的終結者。它不光在政治上取代了東羅馬帝國,同時也將原先的東正教牧區化為伊斯蘭的勢力範圍。連東羅馬帝國的首都,東正教的核心聖城君士坦丁堡,也成為土耳其的新首都——伊斯坦布爾。

土耳其攻滅東羅馬,無疑是東正教歷史上的最大浩劫,也是所有東正教徒心中永恆的痛。而土耳其治下伊斯蘭文明的擴張,也使東正教的地位一落千丈,信徒處境艱難。所以,只要消滅土耳其,收復君士坦丁堡,俄羅斯就能確立在東正教文明體系中的至尊地位,得到所有東正教徒、甚至基督徒的認同!

想想隋唐在華夏文明體系中的地位吧!雖然這兩代的皇室血統上都出自五胡,但從來沒有人否認它們在華夏文明中的正宗地位——皆因它們重塑了華夏文明正統。

如果您理解隋唐 「化夷入夏」的迫切心理(李唐皇室甚至都跟老子攀上關係),就能理解俄羅斯對消滅土耳其的迫切需求!

其次則是族系方面的衝突。除了宗教外,民族(族系)也是爭取民眾文化認同感的重要依據。無論是穩固內部統治,還是對外擴張,如果能讓當地民眾在民族認同上與自己的主流人群保持一致,那將大大降低政治經營的難度。

而在這一點上,俄羅斯與土耳其也直接發生衝突。

出於擴張需要,俄羅斯一直大力鼓吹大斯拉夫主義,竭力爭取所有斯拉夫民族的文化認同。而東南歐則正是斯拉夫人的大本營——而這要麼是土耳其的核心領土(巴爾幹半島),要麼也是土耳其邊緣或者竭力爭取的地區(波蘭、烏克蘭等東歐地區)。

而土耳其也跟俄羅斯一個德行。俄羅斯人鼓吹大斯拉夫主義,土耳其也鼓吹泛突厥主義。而南俄、中亞等俄羅斯的地盤,同樣是突厥族系的聚居區!

這就有意思了,兩國要想對外擴張,都要挖對方的牆角,要想穩固內部統治,又必須確保自家牆角不被對方所挖。這種犬牙交錯之下,俄土關係想不緊張,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最後,則是地緣格局的衝突。

土耳其在某種程度上,幾乎算的上是經典的地緣政治代言人。這種經典甚至可以概括為:如果你想知道什麼叫地緣政治,站到伊斯坦布爾的城頭就可以了!

伊斯坦布爾地處歐亞各大權力路徑的交匯:首先它是歐洲——中東戰略通道的關鍵節點。從伊斯坦布爾跨過狹窄博斯普魯斯海峽,便是亞洲傳統意義上的最西端——小亞細亞半島。古代歐洲與中東兩大地緣板塊的博弈,這裡總是爭奪的焦點。

而除此之外,博斯普魯斯海峽又是黑海——地中海戰略通道的咽喉要津,擴而大之,這是東歐到地中海的關節所在。

這一點對俄羅斯至關重要。

地中海是西方古代文明的發祥地,也是西方世界開發最早,開發程度最高的地緣板塊之一。尤其是在古代,由於當時人類征服自然能力有限,所以中歐以北的大片土地無力開發,當時的歐洲文明,主要就集中在地中海一帶,而伊斯蘭世界的精華地區,也與地中海有極為親密的地緣關係。

雖然近代以來,隨著工業文明的發展,地中海地區的發展相對中西歐落後了些,但地中海海域廣闊,氣候溫和,周邊已開發土地眾多,貿易空間極其廣闊,所以對東歐,尤其是俄羅斯來說,地中海的商貿往來依然是維持其國家生存發展的生命線。

關於這一點,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一戰時,隨著奧斯曼加入同盟國,在伊斯坦布爾設卡,封鎖了俄羅斯由黑海通向地中海的出口。而這對俄羅斯的影響是:進口降低98%,出口降低95%。伊斯坦布爾的重要性可見一般。

對俄羅斯這樣的世界大國來說,這樣一個咽喉要塞,即便是掌握在友邦手中都難言放心,何況據有它的是樣樣都跟自己不對付的土耳其?所以,奪取伊斯坦布爾,控制博斯普魯斯海峽,就成為俄羅斯永遠不可能放棄的戰略目標。

而除了伊斯坦布爾,南高加索和亞美尼亞高原的政治歸屬,也對俄羅斯的利益至關重要。

高加索山脈橫亘在黑海與地中海之間,是歐亞傳統地緣分割線,也是西亞與南俄的地緣屏障。則本來,這樣一個高海拔的世界級巍峨山系,天然限制了南俄與中東的陸上往來。只不過隨著工業科技的發展,這一屏障的阻斷作用被大幅削弱,這一戰略通道的價值被逐漸激活,成為俄羅斯挺近中東的最主要陸上通道。

而位於南高加索的亞美尼亞高原,是中東海拔最高的地區,底格里斯河、幼發拉底河、庫拉河與阿拉斯河等中東主要河流的發源地,同時對伊朗高原、小亞細亞半島、兩河流域三大中東主要地緣板塊形成壓制——這幾乎與青藏高原之於東、南、中亞的影響相等同。

這就了不得了。只要把亞美尼亞高原握於己手,俄羅斯就獲得了經營中東的戰略基地。鑒於中東至關重要的地緣區位,以及工業時代來臨後,中東石油越來越重要的戰略意義,俄羅斯焉能將其放過?

而高加索地區和亞美尼亞高原,則是奧斯曼土耳其的傳統勢力範圍。甚至直到今天,土耳其依然佔據著亞美尼亞高原西部,並是這一板塊最具實力的土著地緣勢力,這種格局,俄羅斯又豈會樂見?

文明體系、族群關係、地緣政治,俄羅斯與土耳其在這三大層面同時形成針鋒相對的結構性衝突,尤其是對俄羅斯來說,它的大國崛起,相當程度上都要通過打壓土耳其來完成。在這種情況下俄羅斯註定要充當土耳其的「生死仇敵」,雙方的世仇,也就不可避免了。

只不過,縱觀歷次俄土戰爭,我們不禁有些奇怪:一開始,土耳其可是橫跨亞歐非的世界級大國,而俄羅斯最早與土耳其開戰時,還只是個小小的莫斯科公國。雙方強弱可謂十分懸殊。

按道理說,以近代以前土耳其的國力,別說抵擋俄羅斯了,就是把它滅掉都不是難事。可偏偏歷史的發展軌跡就是如此奇葩。通過一次次俄土戰爭,弱小的俄羅斯屢次把土耳其挑翻馬下,最終成就了自己的大國偉業;而龐然大物的土耳其,也屢屢敗於這個不起眼的北方新興鄰居之手,最終淪為二流國家。

為什麼世界級的奧斯曼土耳其,卻屢屢敗給當時毫不起眼俄羅斯?關注微信公眾號:雲石,下一節中,雲石君繼續為您分析。

本文為雲石地緣政治系列第64章——俄土關係之第一節。喜歡地緣政治與國際關係的朋友,請關注微信公眾號:yunshi911(長按可複製),持續收看全部雲石地緣政治系列原創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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