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惕民粹，殺戮民眾

本文4000字，速度4分鐘，精度12分鐘

作為一個理財自媒體人，雖然我寫的話題縱橫捭闔，但無論談性、婚姻、遊戲、電影、八卦、體育、媒體、文學、歷史、宗教、生死……都盡量秉承簡單好玩的敘述風格並設法最後扯到理財上來，但今天這篇是嚴肅政論文，無關理財，只關心自己能不能賺錢，對政治和人類社會前途命運不感興趣的不用看了。

雖然兩個月前我就在《川普上台前，必須知道這6件事，能保命！能賺錢！》賭川普上台是大概率事件，但當川普真上台了，我卻百感交集——期待世界變革的激情屌絲的那個我無比興奮，理性精英的那個我卻惶恐不安。

所有政治觀察家都在說川普上台是繼英國脫歐後，民粹主義在現代民主發源地的又一次重大勝利以及民主制度的重大潰敗和歷史倒退，對照川普公開對穆斯林、西裔移民和女性的種族歧視言論，更有甚者，將之直接比作「21世紀的希特勒」，意味著「新納粹主義」在美國的崛起。

這麼說不準確。因為民粹主義對應的是精英主義，兩者同屬民主主義，民粹的對立面不是民主，而是君主專制。希拉里上台意味著精英式民主的勝利，川普上台意味著民粹式民主的勝利，兩者都是民主的勝利，總比老百姓沒得選，直接讓金三胖接班強吧？

4個月前，我寫了《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講到人類社會兩個亘古不破的核心議題：財富的創造和分配，前者即經濟，後者即政治。

人類社會數千年財富分配的變化趨勢是從專制走向民主。

而民主本身的演進趨勢是從自上而下的精英民主走向自下而上的民粹民主。

古希臘民主制度就是典型的精英民主。因為普通民眾缺乏足夠的教育和理性思辨能力，無法對國家政事做出理性決策，但君主獨裁也蘊藏著非理性的巨大危險，所以最安全的政治安排就是在小範圍的政治精英群體內實施民主制度，既避免強人獨裁，又避免「多數人暴政」。

儘管古希臘政治家和哲學家一直在警惕民粹民主，但蘇格拉底最後依然死於「多數人暴政」——因為有人對他做出了「對神不敬虔」的莫須有質控。

最值得玩味的是蘇格拉底為什麼明知自己沒錯，錯的是愚昧的陪審團，最後卻甘願接受不公正的裁決喝下毒酒呢？

因為他相信遵守程序正義比事實正義更重要，更寶貴，如果他可以因為事實正義而打破程序正義，那古希臘的民主制度就將名存實亡——民主制度也會犯錯，但它會自我糾偏，如果因民主也會犯錯就拋棄民主制度，就是因噎廢食，結果更糟。

1776年，美國國父先賢們在吸取了古希臘羅馬精英民主制和英國君主立憲制經驗教訓的基礎上，創立了一套前無古人的複雜精巧的代議制政治遊戲規則，用民主制度防禦精英主義獨裁形成寡頭壟斷利益集團最終脫離大眾的危險，用共和制度防禦民粹主義獨裁把國家拖入非理性的「多數人暴政」深淵，最後用民主和共和制度合力防禦強人暴君獨裁者上台。

法國大革命有民主無共和，導致雅各賓派的血腥統治和強人拿破崙的上台。

辛亥革命有共和無民主，民眾沒能當家做主，政治成了少數精英和軍閥之間的博弈，導致中國內亂16年和袁世凱、吳佩孚、張作霖、蔣介石等一系列強人的上台。

19世紀西方國家的民主還局限於精英民主（受過高等教育的白人男性），但隨著民眾自我權利意識覺醒，進入20世紀後，無差別全民普選開始出現，婦女和缺乏良好教育的社會底層也都有了平等選舉權，迅速釀成了「多數人暴政」。

在美國，獲得選舉權的婦女直接推動了「禁酒令」出台，導致美國出現了南北戰爭以來最嚴重的社會撕裂和大動亂，黑社會猖獗一時，政府嚴重腐敗……

在歐洲，「多數人暴政」直接催生了極左和極右兩種思潮——GCZY和法西斯主義的崛起當政。

這兩種極端思潮都緊緊抓住社會底層大眾對現實強烈不滿，渴望迅速改變資本主義社會醜陋現狀的迫切願望，區別只是前者直接撕破虛偽的代議民主制度，發動底層大眾用暴力方式推動社會變革，後者利用代議民主制度（第二國際修正主義也這麼做），讓底層大眾把自己合法選上台，隨後走向獨裁暴政，把人類推向毀滅深淵。

我D在與走精英主義路線的國民黨競爭時，高舉的旗幟是GCZY偉大理想，而實際做的是「打土豪，分田地」的民粹主義路線。

這就像今天有人對買不起房的年輕屌絲說，跟我干，把魔都帝都土著們市值上千萬的房子都給瓜分了，不用再辛苦奮鬥30年還房貸！

你敢說毫不心動嗎？

事實證明，民粹主義在民智未開的中國，就是吃得開。

雖然中山先生革命屢屢失敗後也深刻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並在《建國大綱》中做出了軍政-訓政-憲政三步走的建國方略，以期逐漸啟迪民智，走向共和，但歷史並沒有給他機會完成自己的理想。

今天國人好說民主，鮮談共和，只因許久未嘗民主甘甜，自然無法體會民主暗藏的苦澀，更不理解共和的本質是對民主的不信任和制衡。

如果說中國民智未開會導致「多數人暴政」還存在理論上的支持，畢竟今天中國網路暴力無所不在，今日頭條上隨便一篇文章下面的評論都是「小編我XX你全家」，我們這個老國家歷史上出現過無數次「多數人暴政」，最近一次40年前剛結束。

但這次川普上台讓我驚訝的是：為什麼經過200多年民主訓練後的美國人突然大開歷史倒車，精英主義完敗給了民粹主義呢？

要知道，今天美國超過40%的成年人都接受過完整的高等教育，還有20%上過collage但沒拿到degree（美國大學寬進嚴出，比爾·蓋茨、喬布斯、扎克伯格等天才都是大學肄業），但為什麼還有那麼多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會選川普呢？

稍微受過點經濟學訓練的人都知道，川普的經濟政策就是瞎扯淡。

思來想去，我認為原因有二。

一是過去8年，美國中產階級塌陷。

2008年美國房價暴跌，股價暴跌，失業率高企，許多人的401K養老金計劃嚴重虧損，老無所依……奧巴馬像一縷清風，點亮了美國民眾心中的希望之火——奧巴馬年輕，有激情，幹勁十足，政治老底乾淨，誓言改革，加上黑人膚色，「Yes，We Can！」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這8年為了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張，奧巴馬費盡心力，卻依然飽受爭議。

經濟低迷，大量受過高等教育的中產階級返貧，而原本就是社會底層的窮人，尤其是黑人和西裔，依然看不到希望……

用理性看不到希望時，人的大腦就會本能傾向於賭博——反正都是屌絲的命，反正打工30年也買不起房，不如搏一把，創業，投機甚至走上犯罪道路……

如果希拉里上台，她作為民主黨資深政客，奧巴馬第一任國務卿，選她就是選奧巴馬的接班人，就是選擇延續現在這種局面，又有多少對現實不滿的人甘心接受呢？

而奧巴馬作為現任總統竟不遺餘力拉偏架，拚死給希拉里背書，更強化了民眾「選希拉里就是選奧巴馬第二」的印象。那不妨選川普吧，給自己保留最後一點希望。

二是互聯網時代，政治的假惡丑完全暴露在陽光之下，讓民眾失望透頂。

此次美國大選，兩黨候選人之間毫無底線節操的互相攻擊，互相揭短，可謂無所不用其極，和經常被我們嘲笑的還處於「青春期」的台灣大選亂象有的一拼。

政治的假惡丑從來都有，但在100年前，美國政客們就學會了如何隱藏假惡丑，至少看起來大家都是光鮮亮麗為民做主的好公僕形象。

一切都是套路。當年尼克松水門事件引起全美轟動，就是因為前互聯網時代，這種骯髒的政治把戲只會因為偶然因素被曝光。

而今天大家都不要臉的互相撕逼，民眾一看，好傢夥，原來你們都是這種貨色，我們國家的最高領導人只能在這兩個臭不要臉的老狐狸裡面選一個，你讓我們這些從小高唱美國國歌，以美國的民主制度和價值觀為驕傲的普通美國人情何以堪？

這就像你幾十年如一日一直去某家你很喜歡的飯店吃飯，突然有一天你偶然發現老闆一直用地溝油和剩菜剩飯回爐加工做給你吃，你覺得你還吃下去嗎？

這家店就是希拉里。但是你家附近就只有這一家像模像樣的飯店，不吃就只能去超市買速食麵，你怎麼選？

多數人還是會選速食麵——哪怕知道難吃沒營養都是防腐劑不是長久之計。

速食麵就是川普。

都說現代民主制度是在兩個爛蘋果之間挑一個次爛的，但往往大多數選民總還是有更喜歡的一個。只不過這次，對大部分美國選民來說，選川普只是因為他們更討厭希拉里的虛偽，選希拉里只是因為他們更無法忍受川普的病態。

現實生活的不如意加上對現實政治的極度失望，最終催生了民粹主義抬頭。

遙想8年前奧巴馬的勝選演說和麥凱恩的敗選演說，都極為精彩，足以載入史冊。

反觀今天川普的勝選演說、希拉里的敗選演說和奧巴馬對選舉結果的發言，讓我恍如隔世——川普、希拉里和奧巴馬反覆強調的居然是我們一定一定一定要努力彌合美國的分裂，並且完成權力的和平移交。

美國選戰遊戲玩了兩百多年，像今天這種社會大撕裂，鬧得全美各大城市全面爆發大規模示威遊行並與警察發生衝突，反對川普的不承認大選結果，要求川普下台……在我印象中，這事至少過去20年的美國大選中從未出現過，反而是政變不斷的泰國政壇經常出現。

高曉松老師用「如喪考妣」來形容美國華爾街、矽谷、好萊塢以及傳媒業等精英階層對大選結果的絕望之情。

今後4年，我們不知道川普會被美國政治體制化，成為小布希一樣開心果式的橡皮圖章總統，還是真會帶領他的團隊，把美國和世界推向未知的未來……

不許穆斯林入境和在美墨邊界造長城更多的是奪眼球，但奧巴馬苦心經營7年的TPP估計會被川普槍斃，對中國真是一個意外大禮——如果希拉里上台，TPP應該不會停。

100年前，勒龐就在《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中分析了一個人一旦在某種社會環境和群體中，就容易產生極端化、情緒化和低智商化的思維傾向，進而對社會產生破壞性。

民粹主義是最糟糕的民主。無恥政客利用人性弱點，用滿滿的套路煽動民意，粗暴對待一切問題，標籤化一切人物，被迫讓每個人在是非對錯間選擇站邊。

但今天在英美民眾中所展示出的民粹主義傾向，和80年前德日法西斯所煽動的民粹還不一樣。後者是在信息封閉環境下，民眾由於缺乏足夠的教育，無法辨別知識和宣傳，真相和洗腦的區別。

今天則是互聯網時代，最底層的民眾也能獲悉頂層決策者的陰謀詭計和骯髒勾當，民眾的受教育水平更不同以往。但依然選擇走向民粹道路，這才讓我更加擔心！

二戰的悲劇，以今天德日民眾的受教育水平和開放信息接收環境，永遠不可能再發生——老百姓不會再傻到為希特勒或天皇去送死。

但在已接收了充分信息後，老百姓依然選擇只聽自己覺得爽的話，只做自己覺得爽的事，而不顧理性認知，主動選擇讓自己成為「烏合之眾」的一份子，明明平等、自由是美國的立國之本和人類最光明的前進方向，但我就是只顧眼前的苟且和內心陰暗面的需求，那就很難改變了……

5年前，《南都周刊》發表了一篇文章叫《公敵」韓寒：殺戮權貴時也該殺戮民眾》。

韓寒說：「最關鍵是就大部分中國人一副別人死絕不吭聲，只有吃虧到自己頭上才會嗷嗷叫的習性，一輩子都團結不起來。」

這話不僅適合用於中國人，我擔心有朝一日也適用於美國人。

唯一讓我對未來的美國還抱有一絲信心的依然是它的民主制度，正如蘇格拉底說的，民主制度也會犯錯，但它會自我糾偏。

4年後，讓我們看看川普會把美國帶往何處吧。

版權聲明：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