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黎明前最黑的夜,你會看到最亮的星 | 對話

凌晨四點鐘,班夫國家公園(BanffNational Park)正迎來黎明前最黑的夜。

遠處高聳入雲的山峰剪影與漆黑的天色漸漸融為一體,依稀看到冰川反射的光點,白日里充滿生機的廣闊平原也隱藏在黑夜中。不遠處傳來野生麋鹿在叢林里穿梭的窣窣聲。

廣角鏡頭,F4.0的光圈,ISO100。擺好三腳架,插好快門線後,Henry小心翼翼地調試著鏡頭參數。

此時溫度已達零下十度,即便穿著厚厚的羊絨襪,寒氣依舊蹭蹭蹭地由腳底往上冒。雙手已凍僵,身旁沒有別人可以取暖,只有自己一個對著廣袤的星空,在寒冷中與寂靜的孤獨對抗。

「咔擦」

漫長的30秒後,星空照片「冰凍」出爐。

調整角度,補光,修改參數,而後是又一輪漫長寒冷的守候。

「拍星空是件很考驗耐性的事。最大的挑戰在於找到好看的角度,並且掐算好時間。剛入夜的時候,月亮的光太亮,會搶光,反而給照片帶來『光污染』。最美的星空,要等到天全黑透了的時候,也就是我們常說黎明前最黑的時候。那時月亮剛下山,太陽還未出來。在加拿大,我最愛到班夫國家公園拍星空。背著將近二十公斤的攝影器材和露營裝備徒步走上20公里,到深山裡紮好帳篷,早早睡下,半夜爬起來從星空一直拍到日出。大自然有一種神奇的治癒力,即便自己一個人,也不會覺得孤獨。」Henry回憶道。

「半夜爬起來拍照很容易餓,所以我都會帶上小氣罐和小鍋。最記得有一次,和女朋友的媽媽一起徒步拍星空,她從深山的湖裡打來一鍋清澈的水,用湖水煮出來的泡麵,那叫一個美味!附近還有絕美的自然風光和星空,回想起來,真是我吃過最值得回味的一次速食麵了!」

說到吃的,Henry忍不住跑去廚房煮宵夜。不下五分鐘,Henry就在鏡頭那端手腳麻利地煮好了一碗熱騰騰的粥,邊吃著夜宵邊繼續講他的故事。我們隔著15個小時的時差視頻對話,他在凌晨12點的加拿大,我在下午三點的廣州。

他的面容和小時候相差無幾,還是那麼嘻嘻哈哈愛開玩笑。我們從小學到初中都在一個班,那時他的成績遊離在中游和下游之間,是老師眼中最頭疼的調皮鬼之一。畢業後每次小學同學聚會,保留節目必定是大家模仿當年數學老師批評Henry的兇狠樣子——痛心疾首揮舞著長尺,面容幾近扭曲地狂噴道「你們這些調皮鬼,全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小太陽。我敢斷言,謝宜恆你以後就是個讀職中的料!」

然而,誰想到他會成為最早留洋的那一小撮先鋒,在加拿大溫哥華從高中念到大學,畢業後順利拿下了加拿大第一大銀行加拿大皇家銀行的工作。想必當初那個指著他鼻尖痛罵的老師,看到Henry如今一表人才的模樣,定會驚訝得下巴都掉下來。

「你一定要『離開』才能展開你自己。所謂父母,就是那不斷對著背影既欣喜又悲傷,想追回擁抱又不敢聲張的人。」

Henry有著龍應台筆下嚴厲而溫柔的父母,他們在Henry十五歲時決心讓他到加拿大念書。

「其實是我在中國成績太差待不下去了,所以要把我放到國外歷練一下(笑)」。Henry總喜歡用幽默的話語和笑容來稀釋一些嚴肅事情給人帶來的壓力感。

那時既沒有智能手機,也沒有Google Map。Henry甚至以為中國手機在加拿大無法使用。帶著滿滿的好奇與些微恐懼,Henry在加拿大開啟了留學生活。

留學伊始最難熬的兩個挑戰,一個是語言,一個是社交。在這個幾近空白的異鄉,總是想方設法地去融入,卻也無法控制地讓思念成百倍地膨脹。故鄉的語言,故鄉的玩伴,故鄉的家人,故鄉的食物……

故鄉的一切都讓人發自心底想重新擁抱。

剛到加拿大時Henry總是瘋狂地上QQ和校內網,和國內的朋友沒日沒夜地聊天,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感受國內的氣息。「我還在QQ簽名寫了一句很肉麻矯情的話——『手指敲打著冰冷的鍵盤,指尖無法穿越廣闊的太平洋。』隔了這麼久,還是記得很牢。」他哈哈笑著說。

那時他英語很差,一想到課業就頭大,每到要認真聊天的場合就緊張。

「但留學不就是為了吸收一種新的文化嗎?」

於是他決心朝抵抗力最大的路徑走,選擇當地華人較少的一家學校念書,把自己扔進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讓自己脫胎換骨。他開始結交當地朋友,與金髮碧眼的大男孩們踢足球、玩攝影。他自詡臉皮厚,不怕犯錯,總是大膽地表達,說錯了就當娛樂小夥伴們,嘻嘻哈哈地邊錯邊笑,邊笑邊學。你來我往,英語能力大幅提高。

寄宿家庭的生活也讓Henry加速融入加拿大社會。在歐美國家,未滿18歲的外國學生通常會寄宿在當地家庭,以得到更貼心的照顧。Henry被分配到一個充滿藝術氛圍的家庭,父親是新聞編輯,母親是藝術家,還有兩個和Henry年齡相仿的兒子,一家其樂融融。他們出於對異國文化的好奇申請成為寄宿家庭,不同於那些為謀生而收留寄宿學生的家庭,他們對Henry視若己出,給予他超出尋常的愛。

「在加拿大寄宿的兩年,Diana(寄宿家庭母親)每天早晨從不間斷地為我做三明治,並且總是採購最新鮮的食材與我分享。她的大兒子16歲時就成為職業冰球運動員,常年在外訓練,經常吃不飽。所以她像心疼兒子一樣心疼我,擔心我獨自一個人在異國他鄉挨餓。在她的悉心照料下,我比在國內時健壯了很多。如今回想起來,依舊很感激!」Henry笑著感慨道。

不止是營養的補給,平日里Diana一家也時常帶他進出加拿大的社會活動,為他講解加拿大的歷史文化及生活禮儀。特別是Diana,不僅充當著「廚子」和「保姆」,還在精神和藝術領域引導Henry,為他打開了一個創作空間無限大的世界。

媽媽Diana Durrand用麥當勞的薯條包裝盒作為畫紙,進行二次藝術創作。完全看不出來這原本只是個薯條盒!

這樣日復一日地將自己全身心投放進一個全新的社會。

「有一天,當我很自然地在語句中夾雜了一句地道的髒話,那個瞬間我意識到自己真的融入了加拿大。當時一起踢球的加拿大人用一副驚喜的表情看著我,雙眼放光,好像在說『你終於知道英語怎麼講了』,我內心真的爽翻了。」

本以為最難熬的過渡期終於度過了,Henry卻在20歲那年遭受了人生最重的一次打擊。

「我還很清晰地記得,那是2009年的十月底。我在溫哥華。前一天剛剛下了一場很大的雨。下午當我和朋友們踢完球時,接到了爸爸的越洋電話。看到手機來電的那個瞬間,我像是心靈感應一樣有種不祥的預感。爸爸用哽咽的語氣說道,『兒子回來一下,媽媽走了。』就是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卻是我20歲以來聽過最震撼的一句。像是電擊一樣從手機傳遍我的全身,當下我的雙腳就癱軟了。當我回過神來時,依然覺得像噩夢一般不真實。」

於是Henry買了當晚的機票,什麼行李都沒帶,就匆匆回國了。

「坐在候機室里等待登機時,我緊緊握著父母的照片放在心口。在我不遠處有一對年輕的父母帶著他們的小孩。孩子很小,一直在哭鬧。我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回想起了很多以前和父母一起時的瞬間。父母含辛茹苦將我帶大,卻從沒抱怨過我成績差,調皮,沒出息。媽媽意外去世前的那天,我還在電話里很不耐煩地頂撞她。最後悔的是,我從來沒跟她說過一句『我愛你』。」Henry有點哽咽。

「以前上學時,語文課有一篇文章是朱自清的《背影》,裡面有一個單詞叫『奔喪』。在我20歲的那年,我終於明白了這個詞意味著什麼。」

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給了二十歲的Henry一次真真正正的成人禮。他從此明白了生死,責任,與愛。

「在母親喪禮的時候,我暗自發誓要努力,堅強,告訴自己不能墮落,不能讓天堂的母親失望。」

重擊當下,Henry決心用微笑來面對。從那時開始,成績總是在及格邊緣的Henry開始瘋狂學習,成績直線飆升,變成了門門課都拿A的優等生。

「每個野孩子都需要一點鞭笞才會成長,只是我的代價過分沉重。」

也是從那時開始,Henry迷上了攝影。

「只有在攝影的時候,我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將那些難過的事情拋諸腦後。攝影是一种放松,一種抒懷。」

他喜歡拿著相機四處拍攝,大學的時候還曾經給自己布置了一個任務——每天拍攝一張有意思的照片。這項任務意味著他需要對生活細節加倍敏感,並且腦洞大開,用不同的角度看世界。

「那時我每天都會挖空心思來拍照。有時候素材來得很容易,比如彩紅,夕陽,或是報攤旁看報紙的小老頭。但有時候也會靈感缺失,要想方設法用獨特的角度來拍一些尋常的東西。比如玻璃杯的影子,樹榦的輪廓,或是路邊慢慢挪動的蝸牛。即便是狗屎,我都要找到一個文藝的方式來拍攝。」Henry說起當時的瘋狂勁,大笑不已。

一百天堅持下來後,才意識到生活有如此多的素材,只是過去從未認真挖掘品味。在找尋拍攝對象和研究拍攝角度的過程中,既讓心靈尋得了庇護,也讓拍攝當下心境與態度通過鏡頭得以呈現。

「在這麼多拍攝素材中,我最愛也最滿意的還是星空和極光。特別是極光,一生人很難遇見幾次。在溫哥華基本不會有極光,但近年太陽風暴將極光帶了過來。有一天,我早晨看報紙時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到一則關於極光可能登陸溫哥華的新聞。於是我帶著最基礎的相機設備,在學校北面苦等了一整夜,等候的時間長達5個小時!正常人早就放棄了,不過我不是正常人,所以我一直等,一直等。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被我拍到了極光!」

「另一次也是新聞報道說極光可能會降臨,但幾率很小,可我還是跟朋友大深夜地跑到深山裡碰運氣。最後幸運地讓我拍到了極光。」

每一件想要做的事情,只要有1%的可能性,就會用100%的精力與態度去守候和爭取。不奢望一定如願,但在回憶的時候,至少可以說一聲「我已經竭盡全力,沒有遺憾。」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迎接夜空中最亮的星,在幾率極低的夜晚追尋極光,在制定了目標以後咬緊牙關堅持,在人生最低谷的時候奮起反擊……

這就是Henry,開朗,率性,愛笑,堅持。有著細膩的心思與體貼入微的善良。他的心中有著比大部分人沉重的傷疤,但他卻選擇以積極的態度回應生活的重擊,緊抓著每一次1%可能性,創造100%值得奮力一搏的青春。

最後送上一句瑪卡姆的話,我們因某些事情而放聲大笑,因為我們已經成長太多;我們對某些事情又非常在意,因為我們依舊年輕。

BONUS:Q&A

「我不是一個逗比」

Q:你是個怎樣的人?

A:細心,樂觀,矯情(總是想太多)。但有時想法太微觀,不夠宏觀,nota good thing for a guy.

Q:在加拿大工作有遇到什麼糗事嗎?

A:在銀行上班要穿西裝,以前爸爸叮囑過我穿西裝千萬不要穿白襪子,結果我記成了要穿白襪子,回到公司被同事們取笑。現在很臭美,會穿花襪子,坐下來時會隱約露出我的襪子,能夠體現我開朗有趣的personality!(笑)

Q:喜歡到哪裡旅行?

A:喜歡有漂亮自然風光的地方。可以當個安靜拍照的美男子(笑)。

Q:去過哪些地方旅行?

A:日本、加拿大、夏威夷、越南等等。

Q:旅行時是一種怎樣的狀態?

A:和會拍照的朋友們去一起旅行時,是攝影師的狀態。和女朋友一起旅行時,是女朋友貼身記錄者的狀態,會帶著GoPro一直記錄我們的經歷。和女友旅行時比較隨性,雖然內心有計劃,但突發情況比較多。自己旅行時會是完完全全的細節控,將所有的細節都確認好才會睡著,就是個強迫症的處女座。(笑)

Q:對未來有規劃嗎?

A:有的,會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從小父親就要求我把房間整理得很整潔。他總說會整理的人就會學習,因為會將學過的東西歸類。現在我也是這樣的,對自己的人生不斷反思和規劃。

Q:有很欣賞的攝影師嗎?

A:有,是一個廣州本土的攝影師,叫曾睿(圈內人稱布萊克十三)。他是我踏足攝影領域的導師。拍攝的東西很真實,不浮誇。我的攝影作品受到他的影響,也是以自然真實為主,很少用過多失真的後期修飾。

更多Henry的作品可以到他和朋友的網站

dotsproduction.com

我不是一段後記

因為這次採訪,第一次從Henry口中聽他說關於母親意外去世的事情。採訪和寫稿的期間念及此事,一度熱淚盈眶。然而眼前的Henry卻是那樣開朗,幽默,絲毫感受不到這是一個內心有著巨大傷痛的男孩。慶幸他在人生的分岔路口選擇了正面反擊,一如他守候星空和極光時的那股韌勁。

修改稿件的時候讓朋友提一些修改意見,殊不知朋友卻說看完有種很想要和他談戀愛的感覺。這樣有著堅定內心的暖男(當然不是在說男人中的綠茶婊),衷心祝願他擁有著和星空一樣璀璨的未來,和那個他深愛著的女孩相守到老。

文|Angel Chen 圖| Hen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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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圖原文看這裡】守候黎明前最黑的夜 你會看到最亮的星 對話謝宜恆(Hen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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