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得水》是今年最好的喜劇 ,我想告訴你們為什麼它這麼好
文/思桐
首發於文慧園路三號
《驢得水》今年最好的喜劇。
它講了一個人變成了驢,驢變成了人的故事。
有些驢變成人,一輩子也改不了驢的習性,有些人變成了驢,雖然裝得像人,但裡面已經非人了。
在這種荒誕環境,人人都有可能變質,你想保持本色?沒門,總會有人拿錢壓你,拿權堵你,或者拿槍抵住你的頭,讓你一跪不起。
如果你不想變成人驢,或者驢人,也可以,電影里兩位女主角以身作則,用兩種方式拒絕成為非人。一個飲彈自盡,一個去了延安擁抱紅太陽。
如驢得水,冷暖不知,因為誰也一口沒喝著(暗示結局),就像那個驢棚一樣,該燒的燒,該灑的灑,付之一炬,一切徒勞(草蛇灰線)。
結構之美這是一部結構非常工整的荒誕喜劇片,或者說黑色幽默,在粗獷的大氣質里,無一不透露出它的精美和細膩。電影的完成度很高,可以說是收放自如,因為原型是舞台劇,電影里就可以看齣劇本非常的紮實,幾乎沒有一處閑筆。 結構工整的讓人舒服,也有我們常說的整體美感,所有的敘事線索全部通過嚴謹的結構一層層的逼近人物,讓人物在這種環境里退無可退,最後到了一種極為窘迫的狀態,甚至無法左右自己的人生。矛盾激化,直到最後的婚禮高潮,所有的人物出現在矛盾的中心,導演抖出事先安排好的引線,砰的一聲爆炸,進入大崩壞的狀態。
故事的核心是製造矛盾,而矛盾是人造的,很多時候都會出於一種巧合的狀態,但我們經常會覺得這一切非常的合理。比如你聽到某人說他撿到一枚戒指,裡面住著個老爺爺,精通製藥術,或者跳崖撿了本秘籍,會覺得荒誕不可思議。但如果這種情況出現在故事裡,我們會覺得這很正常,因為它們自成一個世界,我們讀小說,所面對的世界就不能拿我們這個世界的眼光來看,這也就是虛構之美。但是高級的故事講法,就要能在這個虛構的荒誕世界裡,看出我們的現實,用荒誕的手法演繹現實,魔幻現實,玩得不是魔幻,玩得是現實,魔幻的核心,也就是拒絕魔幻。荒誕喜劇,黑色幽默,就是用這種隱喻手法在虛構中看見真實的人性。其所謂藝術性,文學性,即出於此。
這部電影分為五個部分,每個部分互相呼應,又一層層推進,並且每一部分都能給人不同的情緒體驗,每層故事都有一個謊言,最後謊言越來越大,一下扯破。電影開始,一群人圍著桌子,他們商量錢的事,這事可不小,這是故事的線索,所有事件都圍繞著驢得水的工資發生的。這段戲裡,已經交待了所有人物的性格,還暗示了他們之後的命運,就像賈寶玉在太虛幻境里遊了一圈,聽了金陵十二釵,榮寧二府的命運全在裡面了。貪財的,剛正的,隨便的,直率的,每個人的性格都出來了,甚至包括他們之間所有的關係,誰和誰是cp,誰和誰是父女,都在第一幕戲裡,這也就是傳統戲劇的經典手法。
而當驢棚失火之後,他們每個人的作為,都是徒勞無用,也暗示最後的食盡鳥投林。只是第一部分,已經容納了相當多的衝突和矛盾,並且也出現了第一個謊言——謊報驢得水這頭驢是個老師。第二部分,就是特派員的第一次來,為了圓這個慌,他們利用了銅匠,這裡深化了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之間的矛盾,也為了後來人物的性格突變,留下了伏筆。
第三部分,特派員又來了,這次還來了兩個重要的人,一個美國老頭,他是這裡唯一一個局外人,也是觀察者,他並非故事的矛盾之一,他是遊離於故事之外的寓言者,他代替了觀眾作為諷刺者,只有他獨立於那個年代之外,有資格進行感嘆,所以他最後一個人剩在了婚禮場上,說出了亦可賽艇。 同時還有銅匠的老婆,這是導演有意安排的引線,在故事裡,她並非主要人物,但是必要的角色,所以她需要有一個和所有人都與眾不同的性格和身份,才能在引爆高潮時起到作用。第四部分,大崩壞,這個時候所有人物性格都崩了,一曼瘋了,孫佳也無奈妥協,之前剛烈的男老師變得軟弱,蔫壞的男老師在嫉妒的情緒變得更壞,在外來因素——特派員,這種不可避免的權利壓迫下,謊言達到了高潮,一場錯誤的婚禮開始,導演點燃了安排好的引線,砰的一下爆發,一切崩壞,摧枯拉朽。
第五部分,食盡鳥投林,謊言破滅,一切猶如幻夢般徒勞,大家依然在那個普普通通的舊教室,雨神廟的牌子重新掛上,之前的都做了無用功,所有人只有安安分分的,他們還想回到從前的一樣搭手立志,但是一聲槍響,一曼自殺,已經回不到從前了,孫佳去了延安,她在驢車上把綵球扔下,體現了她的絕決和對關係的不信任,電影同時也把所有關係都縷清,可以開始新生活了,新生活是什麼呢?在延安,她大哥加入共產黨的地方,成了最後一幕。
笑話的境界
有個古老的笑話:一個人去看醫生,說他笑不出來了,醫生說,這好辦,城裡有個小丑,你去看他的表演,一定能笑出來,那人說,可我就是這個小丑啊。
小丑是最可笑的,也是最可憐的,他臉上畫上一抹微笑,但你不知道他有可能在哭,小丑也是黑色幽默的常見元素,也能作為一種恐懼和病態的象徵。
和電影海報一樣:講個笑話,你可別哭,喜劇的最高境界不是讓人笑出來,而是讓人哭出來,除了哭出來,我還要讓你哭笑不得,啼笑皆非。你笑,你和我一樣混蛋,你哭,我笑你,總之,就是要讓你哭笑不得,啼笑皆非。
一個好的喜劇,我們說是寓庄於諧,要有深度,也要有笑點。《驢得水》作為一部黑色幽默影片,黑色幽默,就是絕望的幽默,是荒謬無力的幽默,是人徒勞掙扎之後,對自己的一種嘲笑。
它黑,就黑在了用喜劇的形式,體現了人物的悲劇命運,荒誕結尾。表現在人物上,就指的是金錢和權利,還有人物性格變化。而《驢得水》的幽默感製作,違背了常見的笑料,在開頭的時候並沒有讓人覺得很搞笑,之後不過一些心照不宣的黃色笑話,可以說很無聊,尷尬的笑點。但是它的強烈幽默感是怎麼來的?全部是通過戲劇衝突表現出來的幽默感,這就非常厲害了,作品俯仰接得,伏筆千里,笑點融合在戲劇的張力里,一連環的炸出來。有些爛俗的喜劇,就是搞惡搞和講笑話,而不會用戲劇的形式表現。
這裡也暴露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本作太舞台化,缺乏電影感,電影所需要的是生活化的語言,如果全部拿腔捏調,像在演話劇一樣,就太齣戲了,不過在劇情發展下,矛盾激化,這點就讓人不注意了。也是因為它本來就是話劇,有這點疏漏無傷大雅。
非惡人,卻可惡
我之前說了,這部電影里每部分都能給人不同的情緒體驗,這是我們對於人物的愛憎同情。
舉一個比較明顯的例子,青年教師周鐵男,最早我們只是覺得他雖然衝動,易怒,但卻是一個剛正的好青年,在一曼剪頭髮那場戲裡,我們對他的好感加深,之後一聲槍響,讓我們覺得他的死亡真是可惜,可是在發現自己沒死之後的轉變,又讓我們覺得軟弱,對強姦的無視,到對孫佳的壓迫,已經可惡醜陋了,到了結尾,只剩下同情唏噓。
看電影的時候,咬牙切齒,出了電影院,不寒而粟,發現這不就是我們自己嗎?因為得不到而有愛轉恨的那個老師,貪財忘義,小人嘴臉,這種人在生活中多麼常見?
其實不過就是他自作多情而已,愛情成為了佔有慾下的犧牲品,這裡每個男人所想得到的不是一曼的愛情,而是她的肉體,只是慾望罷了,卻強加愛情的名義,一曼這個女人,她用慾火點燃了本劇的衝突,但她不是有意的,而是天生的個性為之,甚至她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集體的利益,她是為了圓謊而存在,最終卻瘋了自己。
孫老校長,不是壞人吧,卻是惡行最大的推動者,是他要撒謊,是他要騙特派員,而他的出發點,卻是真心為了教育,為了他的學生。這些人本都不是真正意義上惡人,卻讓我們覺得非常可惡,他們通過電影的激烈的戲劇衝突中放大,變成一團粘稠的黑暗。
電影從頭到尾,每個人的演變都是合情合理的,在性格的變化上沒有一點突兀之處,那些想做自己的人終究沒有做成,做了自己的人卻被逼瘋,直到自殺。
真正的哲學問題
只有一個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那就是自殺。
在非理性的環境里,如果人本身存在意義被消解,那麼最嚴重的問題,就是選擇生存,還是毀滅,電影里出現了莎士比亞經典的麥克白對白,當一曼老師念出來的時候,是不是也預示著她最終的毀滅呢?
在加繆的三種自殺里,一曼選擇了第一種,肉體上的毀滅,但這種毀滅並非意味著一曼是無意義的,相反的她用了這種方式延續了存在。
人被異化,人成為非人,瘋了的是一曼,沒瘋的也是一曼,文明被壓迫成為了瘋癲,真正的瘋癲卻披上了文明的衣服指責瘋癲。
瘋人在文藝作品中的地位非常重要,尤其是這種人是從正常人變瘋的,諷刺意義會更強。
福柯指出:瘋人的角色越來越重要,他不再是司空見慣的站在一邊的可笑配角而是作為真理的鬥士站在舞台中央。他此時的角色是對故事諷刺作品中的瘋癲角色的補充和顛倒。當所有人都因愚蠢而忘乎所以時,瘋人會提醒每個人。在一部人人互相欺騙,到頭來愚弄了自己的喜劇中,瘋人就是輔助喜劇的因素,是謂欺騙之欺騙。
在電影里,看起來瘋了的是一曼,其實是裡面的每個人都瘋了,他們被異化,成為驢人,對,他們頭腦清醒,心卻壞了,唯一真正正常的女主角,最終選擇了自殺的方式來對抗荒誕。 驢被殺了,之前放驢的地方關了孫校長,孫校長叫起來像驢一樣,沒人救他,唯一聽見他聲音的一曼,卻因為之前警告被自己的心囚在了房間里。本片最妙的一筆,是美國人說了帶去美國後,銅匠一下「詐屍」,之後的那幾個老師,去給他解釋死而復生,越說越荒誕,作假成真,讓人想到了《百年孤獨》里的那個吉普賽人,在真實的世界裡,荒誕卻成了真實,真實退居其後,讓位於謊言。
《驢得水》的存在美學,就在每個人自己的選擇背後所進行的掙扎和抗拒,用真實顯化出荒誕,讓荒誕透析出每個人於矛盾的思考,從而見到真實的生活。 只有兩個方法可以擺脫荒誕,電影里兩個女性,都是反抗不得,在妥協之後選擇了自己的方式來決定她們的存在。小女生孫佳,她一直保持本色,當她披上婚紗那一刻,卻是美極了,她從頭到尾都把每個人的轉變觀察在眼裡,最親近的人逐漸讓她覺得陌生,她成了唯一認識到荒誕的人,所以她要選擇自己的存在方式,那麼當她去了延安後,延安那裡又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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