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憲會議穿越指南 | 城與邦

作者：@姜源 （執業律師，政治哲學業餘愛好者）

引言

1787年的美國制憲會議是近現代政治史上最為戲劇化的時刻之一。在一些歷史書中，制憲會議的代表是深謀遠慮的，制憲會議過程是融洽高效的，而制憲會議的成果是順理成章，甚至可說是上天註定的。這種理想化的描述顯然太過具有神話色彩，並不足以反應制憲會議的實際情況。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們仔細檢視制憲會議的具體歷史，會發現特定的歷史環境、具體的會議召集形式、個別代表參會與否等各種偶然因素對美國憲法文本的最終確立有著實質性的影響。從結果上看，有些憲法條文似乎是註定無法避免的，還有些條文卻更像是偶然的產物。筆者無力對美國制憲會議做全局性的描述，但在此想借一個不太嚴肅的問題，介紹制憲會議中的一些有趣細節：如果可以穿越到1787年成為制憲會議代表，能夠做些什麼呢？

1. 成為哪一個州的制憲代表

參與制憲會議的代表不是分散的各人，而是是各州正式委派的代表，所以制憲會議代表在許多方面受制於該州的特定情況。特別是：1.制憲會議過程中的表決是以州為單位的，而一個州又有多名代表參加制憲會議，那就意味著如果成為某一個州的少數派，就很難影響表決結果；2.制憲會議的草案需要提交本州審議，如果代表本州出去談憲法，得到的結果卻完全違背本州民意，不僅可能導致憲法無法通過本州的表決，代表個人的政治生命也會受到嚴重的負面影響。所以想要通過穿越改變歷史，需要先決定成為哪一個州的制憲代表。這裡有幾點注意事項。

• (1) 千萬不要去羅德島，羅德島壓根沒有派代表參加制憲會議。
• (2) 不要去紐約，紐約為了表示抗議，在1787年7月撤回了派往制憲會議的代表，只留下漢密爾頓一個人待在費城。用華盛頓的說法，制憲會議是由十一個州和漢密爾頓上校組成的。
• (3) 避開北卡羅來納、南卡羅來納和喬治亞。這三個州維持奴隸制的意願相當強烈，而且這三個州的其他制憲代表也是真心誠意想要維護奴隸制。這意味著，穿越成這三個州的代表基本就要為奴隸制搖旗吶喊了。
• (4) 立憲會議時有很多種不同的站隊排列組合，其中比較顯著的是大州vs小州，以及南方州vs北方州。當時最大的三個州是弗吉尼亞、賓夕法尼亞和馬薩諸塞；小州里存在感比較強的是新澤西和康涅狄格，馬里蘭、特拉華等州的代表就顯得人微言輕。南方州的主力是北卡羅來納和南卡羅來納，比較典型的北方州則有馬薩諸塞和康涅狄格。弗吉尼亞位於中部，在一些問題上就顯得比較糾結，比如弗吉尼亞代表既覺得奴隸制在理論上是難以接受的，又覺得在實踐中無法驟然廢止奴隸制。穿越者需要根據自己的政治立場，謹慎挑選目的地。

2. 哪些代表特別有影響力，適合抱大腿

參加制憲會議的代表大都是各州的政治精英和頭面人物（當然也有些不怎麼出名、能力也很平庸的人混在裡面），但這些代表的影響力相差不大。在制憲會議時，絕大多數代表依靠自己的言辭，而非原有的威望來影響其他代表。不過確實有兩名代表具有過人一等的影響力，一名是富蘭克林，一名是華盛頓。這其中華盛頓非常謹言慎行，在制憲會議的記錄中，很難找到華盛頓發言的記錄，他的巨大威信很大程度上也來自於此。和現在人的印象不同，已經81歲高齡的富蘭克林是當時最有聲望的政治家，被普遍認為具有豐富的智慧和高超的政治技巧，甚至被視為啟蒙運動的化身。富蘭克林在制憲會議上發言頗為頻繁，有時候也會找人代讀他起草的長篇書面意見，所以如果要抱大腿，最理想的就是成為賓夕法尼亞代表，和富蘭克林搞好關係。

順便說一句，大名鼎鼎的傑斐遜和亞當斯當時都不在美國。傑斐遜是駐法公使，如果可以忍受法國宮廷無盡的繁文縟節，那麼跟著傑斐遜見識一下大革命前夕的法國也是非常推薦的穿越路線。亞當斯在英國的外交經歷則非常不順利，英國人對待美國人也始終保有居高臨下的傲慢態度，所以這條路線就不用走了。

3. 如何對憲法草案施加影響

在大多數情況下，制憲會議的日常流程是極其低效的，代表們對一個議案會進行長時間的討論，大量的發言都是重複的。而且同一個議題（即使是經過表決的議題）還會被三番五次的提出審議。所以想通過會議發言對憲法草案內容施加影響是非常艱苦的事，所有的真知灼見都被無休無止的討論淹沒了。如果不考慮私下的溝通、遊說和交易（儘管這種情況一定經常發生，但很少有留存至今的資料和證據說明，這些私下的溝通是如何進行的），那麼對憲法草案施加影響主要有兩種方法：

(1) 提出一個全面的憲法方案。以現在的眼光看，參會之前預備一個一攬子方案是非常自然的準備工作，但是在當時幾乎沒有代表做了這方面的功課。以至於到現在，只有兩個比較有名經常被提到的方案：弗吉尼亞方案和新澤西方案。雖然這兩個方案和最終定稿的憲法文本差距甚遠，但是作為一個穿越者，提出一個憲法草案仍然是一個可行的，留名青史的好機會。

(2) 參加各種專門委員會。憲法的大量具體文本並不是在亂糟糟的低效討論中直接成型的，而是由許多專門委員會具體落實的，比如憲法的第一個草案稿是由細節委員會撰寫的。在撰寫具體文本的時候，委員會的成員有大好機會「夾帶私貨」，比如細節委員會的成員南卡羅萊納州的拉特利奇就被認為在憲法的第一個草案稿中塞入了許多與會議討論並不一致，或者壓根沒有被討論過的條款。如果換一個細節委員會委員，也許憲法第一個草案就有可能大大不同。

專門委員會的另一個功能是處理常規會議中爭執不休無法達成一致的疑難事項，到了七八月份，代表們越來越發現會議討論的低效，並且試圖通過成立一個又一個專門委員會尋找令各方都滿意的妥協方案。以至於到制憲會議後期，索性成立了一個未決事項委員會。光看名字就知道，這個委員會有機會處理多麼重大卻棘手的事宜。

儘管這些專門委員會的具體工作情況大都缺乏書面記錄，如今也並不為大多數人所知。但從結果上看，這些委員會實際作用是極為顯著的。所以如果想要對憲法文本造成實實在在的影響，那就得爭取加入這些委員會。

4. 有哪些憲法條文是有機會被修改的

考慮到立憲會議的進程極度膠著，具體的制度安排被反覆改來改去，大多數最終被寫進憲法的條款都稱不上註定無法被修改。那麼作為一個穿越者是否有機會改變一些現在看來遺毒無窮的條款呢？比如在憲法中明確規定廢除奴隸制或者臭名昭著的「五分之三」條款（簡言之，眾議院中每個州的代表數目由州內自由民加上五分之三的奴隸的數目決定）。就我個人的觀點，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

對於立憲代表們來說，有一條普遍共識是新成立的聯邦應當包括全部十三個州。代表們認為，如果有個別州沒有被納入聯邦，那麼就會導致各州之間的戰爭。更糟糕的是，無法實現統一的各州會給歐洲各國挑撥離間的機會，最終導致美洲大陸和歐洲大陸一樣，陷入各國之間的混戰。這意味著，如果一些州劃定出不可退讓的談判底線，並以退出制憲會議相要挾，那麼其他州很有可能為了顧全大局而妥協。而奴隸制無疑就是南方各州在制憲會議時的談判底線。類似的，各州在參議院地位平等則是北方各小州的談判底線，大州代表雖然不喜歡，但也只能接受。

「五分之三」條款的情況則更千頭萬緒。南方各州的立場依現在的眼光看是極為無恥的，他們同時提出如下幾條主張：(1)奴隸制必須被維持；(2)如果根據人口計算各州的眾議院代表名額，那麼計算人口時一個奴隸也應該被視為一個人；(3)如果根據財產計算各州的眾議院（或參議院）代表名額，那麼計算財產是一個奴隸則應該被視為一份有價值的財產。簡單來說，奴隸完全被視為爭取更多議員代表的工具。而北方各州（特別是小州）的立場則更加糾結，他們的立場大概是這樣的：(1)廢除奴隸制，同時不根據人口決定眾議院（或參議院）代表名額；或者(2)如果眾議院代表名額必須根據人口決定，那麼計算人口時不能計算奴隸，是不是廢除奴隸制就無所謂了。當時南方各州擁有大量的奴隸，奴隸是不是被計算入人口基數會根本性的影響各州代表的席位分配，並且進而影響南方和北方在眾議院的席位對比，所以這一問題成為制憲會議中討論最激烈的問題。最終「五分之三」的比例是各州妥協結果，既保證南方各州的眾議院代表人數有所上升，但又不會直接顛覆南方和北方席位對比關係。儘管「五分之三」這個特定比例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以制憲會議的進程而言，頗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要廢除「五分之三」條款是絕對無法得到觀念上更認同廢除奴隸制的北方各州接受。

儘管要變動重大的原則性問題比較困難，但是如果有機會當制憲代表，的確有機會可以修補一些美國憲法中的技術性紕漏。比如1787年美國憲法中沒有規定如果前一任總統任期到期時，沒有產生後一任總統，應該怎麼辦。這一點遺漏在1800-1801年大選時造成相當大的混亂，當時亞當斯的任期即將於1801年3月4日到期，但是到1801年2月中旬仍然無法形成新的總統人選。1800年美國大選暴露出的漏洞還不至於此，以至於到1803年美國通過第十二修正案對總統選舉的流程做出修改。這些技術性的疏失大都是制憲會議後期時間緊迫考慮不周造成的。作為穿越者，完全有機會在1787年提出修改意見，到1801年2月傑斐遜會非常感激你的。

5. 除了參與制憲會議，穿越到1787年還能做些什麼

儘管參與制憲會議對於穿越者是一件非常有吸引力的事，但我們也發現參與制憲會議似乎並不會提升歷史上的名聲。普通人並不知道哪些人簽署了憲法、哪些人沒有簽署憲法，也不太清楚各個代表在制憲會議上到底說了些什麼。不過在1787年，還有一個好機會可以名留青史。在憲法草案頒布後，各州還需要各自批准憲法草案。圍繞是否批准憲法草案，在各州都引發了激烈的爭論，連篇累牘的政論文章遍佈於各州的報紙。這其中最為著名的是麥迪遜、漢密爾頓和傑伊以普布里烏斯為名撰寫的系列文章，日後被稱為《聯邦黨人文集》。事實上傑伊也沒有參加制憲會議，但並不妨礙他作為《聯邦黨人文集》的撰稿人之一名留青史。所以，如果有足夠好的頭腦和文筆，那麼1787年的美國是最有機會施展才華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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