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新世界系列】沙塔（1）-（4）

麗姨老公心臟爆炸10年前，他穿著一身整潔的西裝提著工具箱，食指和中指勾起，輕輕的在敲一扇門。

敲了好久，門才驟然拉開，迎面而來的就是一股酸臭霉味，麗姨老公再有涵養，也皺了眉頭倒退兩步。

開門的是個長發青年，渾身只穿了條四角內褲，看著麗姨老公瞪著眼睛發獃，然後突然一個激靈叫道：「修全息儀的吧？稍等您！我穿點衣服！喝多了都忘了這茬了！」

一片狼藉的屋內，麗姨老公坐在電腦主機前，一邊熟練的調試程序，一邊時不時的扭頭去看身後地板，那裡全息立體影像不停生成，但都是不同顏色的小立方體，如同一堆樂高積木不停的堆積又不停的潰散。

年輕人在旁邊看著他如此熟練的調試，很敬佩的問：「老師傅，我這全息儀平常就老有掉幀、碎形、卡得不動的BUG，昨天更新版本後，徹底變馬賽克了，您說說怎麼回事？」

麗姨老公咧嘴一笑，說道：「原因很簡單，升級後的最新版本，你的硬體已經支撐不了了。老牛拉卡車怎麼可能不馬賽克？」

「那我回退至老版本行嗎？」青年滿臉期待。

「可以。但是碎形會比以前更加嚴重。會卡得你玩全息儀像慢動作一樣。」麗姨老公耐心的解釋：「仙境影像公司故意改了一些屬性，回退也不會變。這加劇了與老舊硬體的不兼容，促使用戶對硬體更新換代，隱藏的強制推銷手段。」

「老師傅，您能不能把屬性也改回去？」

「那是違法的！你從安裝到更新，每次簽署的電子協議都受到法律嚴密保護，你已經給了仙境影像這個權力，除非你不用它的產品。即便我想強行破解回退屬性項目，呵呵，年輕人，你這台主機可是頭老牛，它連我使用解鎖演算法都支撐不起來。」

青年頹喪的一屁股坐在滿是霉味的摺疊床上，喃喃道：「這群該死的奸商，可是，其他產品我也買不起啊……」

在他垂頭喪氣的時候，麗姨老公手指如梭般一通工作，很快地板上的樂高積木山消失了，這裡憑空而出了一座綠山，白色瀑布在其上飛流而下，他說道：「回退完成。你看看。比以前更卡頓、暫停更頻繁是正常的，我改變不了。」

「這麼快？！」青年盯著那座山目瞪口呆，然後轉身在床上被子里亂摸，竟然摟出一堆易拉罐啤酒，感激的遞給麗姨老公一個。

「別別別，我心臟不好，不能喝酒。」麗姨老公趕緊推辭。

「看老師傅您挺懂行啊，我在『隨時候命』這個app上尋找工程師的時候，這個時間只有您在線，還擔心您年紀大不懂全息儀系統調試呢。」青年人很佩服。

麗姨老公自失的搖了搖頭，說道：「我去年還是仙境的開發主導工程師之一呢。」

「啊？！全息前50強的主導工程師？那您怎麼現在當起了隨叫隨到修電腦的上門工程師？」青年人手一哆嗦，啤酒撒了自己一手。

麗姨老公嘆了口氣，指著自己心臟說：

「我都五十多歲了，心臟也不太好了，哪個公司樂意僱傭一頭榨乾價值的老瘦馬？和那些初生代和強化人拼通宵加班嗎？我要是猝死公司又得一大筆錢。

於是仙境就把我關了『冰箱』，給我三個20歲的本科初生代，讓我去攻克強交互人工智慧互動演算法，這是可以得諾貝爾獎的工程！

我一個五十歲的凡人帶三個本科生去拿諾貝爾獎？

這就相當於給我一把斧子，讓我去造台火星飛船。

我只能退休拿養老金了。」

青年人愣了下，問道：「以您的資歷和收入為什麼不強化自己一下？機械心臟早就能換了吧？」

麗姨老公剛剛失落的臉上突然閃亮起來，滿臉自豪，他指著遠方說道：「換不起了，因為不久前，我剛給老婆換了個機械心臟，新世界的最好型號，節奏3！一千萬！」

「怪不得您看得開，強化人賺錢很快的，升職也快。」青年點了點頭：「估計不到10年，您老婆也能給您賺回台節奏3來，到時候家裡兩個強化人不停摟錢換器官，活到120歲很輕鬆。」

「哈哈，也不能讓小麗累著，她一天打兩份工！反正我現在退休了，就出來做上門維修賺點外快了。」談起自己的老婆和這輩子心血換來的機械心臟，麗姨老公樂開了花。

心情大好的他第一次認真打量了這個青年和他的窩。

真是豬窩啊！

家裡已經臟到分不清傢具和地板了，入目可及全都是垃圾：洗手池裡的臟碗碟子先塞滿又好像火山噴發一樣鼓起老高；不過主人明顯不用，因為桌子上堆滿了空酒瓶和速食麵盒子，地板上一層的包裝紙盒、各種鞋子，都被踩得和泥地一樣蓋著了地板。

不過雖然把出租房搞成了豬窩，還長發披面，一身霉味混著酒氣，但主人還比較有禮貌、兩眼也有神，不像個無所事事的遊戲自毀者，於是麗姨老公有些關切的問道：

「小夥子，你是做什麼的？不能老宅在家裡啊。」

青年人有點羞愧的躲開了他關切的目光，斜看著腳下的一堆塑料袋，說道：「我是個影視作家，最近一年在搞創作。」

「哦，原來如此啊。」麗姨老公恍然大悟。

科技一直在進步。

古代，作家是個門檻極高的行業，畢竟在遍地90%的文盲率下，識文斷字已經不容易，更何況能寫點故事和詩歌；

後來信息時代來了，開始全民都可以寫小說的時代，網路小說爛了大街；

再後來，智能繪畫出現了，作家不僅可以寫故事，也可以自己畫配圖甚至畫漫畫；

到了現代：連影視劇都可以個人在家裡完成！不再需要幾個億的投資，不再需要聚集多少大牌演員，不再需要院線放映。

因為全息系統可以給你創建演員、給你創建場景、你自由支配這些虛擬人物表情、動作、對話、特效等等一切！

21世紀好萊塢幾個億的大片？假如走模式話路線的話，這個時代一周在家裡就能做出同樣水平的東西來，所費不會超過200美元，其中大頭還是各種軟體的月使用費。

以前人們看文字小說就很開心；後來要配圖看才有點擊量，現在消費者已經懶到小說都懶得看，直接看個人作家拍攝的電影電視劇。

這就是所謂的影視作家。

不過入門門檻低的行業競爭就極其慘烈，在好萊塢時代怎麼也不可能街上扔塊蘋果手機下去就砸了三個導演，但是現在這個時代就是這樣，遍地的導演，連家裡老人去世都會自己整一部傳記片。

有人戲稱：若是21世紀的人穿越而來，不用去影視小說平台，只要點開悼念網，就會以為進了好萊塢片庫——那麼多《阿甘正傳》！全是《當夢想來敲門》！當然還有一批《肖申克的救贖》，那都是坐過牢的。

影視作家和過去的網路小說寫手沒有任何區別。

於是也出現了金字塔的結構，頂層影視作家都是暴富，而這個基礎在於底層多如海沙般的無名影視作家當作墊腳石，他們當然都是掙扎在溫飽線上。

「我也愛看影視小說，你作品叫什麼名字？在哪個平台？收入怎麼樣？」麗姨老公問道。

青年人尷尬的一笑，搖著手彷彿在扇著自己的尷尬：「我是個不入流的小影作家，作品拍了兩部都沒幾個人看，就太監了；現在做的第三個叫《沙塔》，已經和缸腦平台簽約了，收入？唉，剛夠房租的。」

「《沙塔》是吧？我回去就去訂購下看看。現在作品太多了，出頭特別難。」麗姨老公點頭道：「你得更新快點，現在當紅作家出影視速度一個比一個快。」

青年看來有些不開心了，他搖了搖長發，說道：「這我知道，比如最火的《色村長和他的18個情婦》都拍到546集了，24小時出一集！一集平均凈賺100萬！但我真拍不出那種……我不是那個類型，我一個月才能鼓搗出一集來，現在看看，全息儀也卡了，本來就卡得我用慢動作編輯，我也買不起設備和軟體，怎麼辦？不知道，太監吧…..」

說著他抬頭看著黑乎乎的天花板，眼裡空洞洞的：「也許我媽說得對：我是自己騙自己，自己玩自己……我根本就不適合做影作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辭職、為什麼就要躺在這裡天天琢磨根本沒人看的那個破小說《沙塔》…….」

看著年輕人那空洞的絕望，聽到了一種夢想破碎的滴血，麗姨老公內心湧起了一種兔死狐悲的同情，身為一個衰老的自然人，他何嘗沒體驗過盧瑟的絕望呢？

於是他說道：「小夥子，別急，就是設備問題而已。我老婆一直在得勝設備租賃辦公，那裡條件很一般，但硬體可以，你編小說肯定沒有問題！它還允許一個月短租。我老婆是老租客，幫你問問，東主也許能給你更低的價格，可以去試試。」

「真的？我能負擔得起？」年輕人眼神的空洞彷彿突然又被點亮火炬了，光芒搖曳不定。

「看你作品咯。」麗姨老公笑了，他喜歡看到這種光芒，當年他做出決斷賣房賣車給老婆換心臟的時候，小麗眼裡也是突然迸發出這種光芒，那是希望。

說著老公聯繫了麗姨，問了價格，說到正好有個三工位合用一套主機設備，因此格外的便宜，合租的兩個人都是朝九晚五，晚上通宵的話設備就等於是專屬使用。

年輕人能付得起，高興的跳了起來。

走出門，看著千恩萬謝的年輕人，麗姨老公轉過身問道：「好友互加了，忘了問問怎麼稱呼你了。」

「燃，燃燒的燃。」年輕人高叫道：「這也是我的筆名。」

2.

凌晨兩點

燃關了工作間的電視，點了一根香煙，深深抽了一口，悠悠的吐了出去，定定的看著那煙霧撞在隔間擋板上粉碎開，他才把腳搭到工作台上，對著機器智能麥克悠悠的說了句：「打開QQ吧。」

立刻虛擬影像台上波瀾壯闊的戰爭鏡像破碎了，像素塊如波濤般涌動起來，一邊崩塌一邊在重建，很快在燃身邊出現了一個又一個人類鏡像，他們在做著姿勢在說著話：

「燃大，您新的一集太好看了！我點贊了！」

「魔骨烈下場是什麼呢？您能不能劇透一下？」

「你是腦缸平台里最有創意和想法的作者，我十分欽佩。」

………….

突然，燃劇烈咳嗽起來，因為一條強調信息跳出在影像台之上：皮格馬利翁的木偶為您巨作打賞50元。

弓背劇烈咳嗽著，燃還是打著手勢，掙扎著說：「咳咳…..轉……觀…….眾群……」

「皮格馬利翁的木偶」是燃的最資深粉絲，從《沙塔》第一集就開始追了，每集都打賞，所以燃把他看作知己，非常看重他的意見，他也是群里著名的死忠粉絲，大家都親切的稱他為「老皮」。

在群里，老皮的形象還是那個一本一眼的西裝革履，正在危膝正坐朝著其他人講訴自己對這集的感悟，聽一下就知道他看得異常的認真。

「老皮，謝謝你的打賞哦。」燃用手在煙霧裡攪了個圓圈。

「燃大，您新的一集真的非常好，我都流淚了。」影視台上的西裝男抬頭看了下燃，非常嚴肅的說。

群里頓時起了一片騷動，有人起鬨：「老皮哦，你這麼喜歡這個劇，怎麼不多打賞點？乾脆包養老燃得了。」

這是個慣例話題，每到這個時候，老皮就會摘下眼鏡，擦著眼一本正經的說：「燃大那麼偉大的人物怎麼會需要我包養？再說，我也是個打工仔……」

然後群里總會響起一片開心的笑聲，就像魯迅先生筆下的孔乙己經歷的那樣。

這次也一樣。

老皮老生常談以後，優雅的等群里笑聲停頓後，抬頭看著燃，很關心的問：「燃大，你新工作平台怎麼樣？下一集什麼時候出？」

燃看了看狹小的工作間，拍了拍桌子下巨大的機箱笑道：「太棒了！我沒想到我這麼窮的傢伙居然能租到辦公設備！這裡9點之後就是我一人獨享，現在我導演的速度快了十幾倍！」

「恭喜燃大，注意身體，別太累了。」老皮嚴肅的說道。

燃撇了撇嘴，然後劇烈咳嗽起來，斷斷續續的叫道：「我……不怕累……咳咳，但是……他娘的……沒有靈感了…….一周出兩集好累！！！我不想……拿……垃圾……哄騙…….觀眾……」

「燃大注意身體，」老皮很驚訝的說：「以往您都是一個月一集，我說怎麼這麼快了呢？看您咳嗽得這麼厲害，嗯……要不，我給您個預約證，您去新世界醫院檢查下身體怎麼樣？」

「新世界醫院？」燃嚇了一跳，以至於咳嗽都停了：新世界醫院是全球最好的連鎖醫院，想想他們除了腦子什麼都能換成人造的，就明白其醫療實力多麼可怕了。

放在舊時代而言，新世界醫院在醫學界的地位就是汽車界的保時捷。

但它是殘酷的私營醫院，隸屬於新世界集團，能去裡面就診的只能是有錢人。

不光燃驚訝了，群里都靜默了一分鐘，然後影像台上的小人好像波濤一樣跳躍著，大家都在驚嘆：沒想到群里卧虎藏龍，竟然有一個能給出新世界醫院預約證的權貴！

老皮好像也在後悔，影像台上的形象有些倉皇了，但聲調一貫的謙遜：「大家不要懷疑我是黃牛，我說過了，我只不過是個醫療器械的營銷員而已，僥倖認識了新世界的醫生……我只有一張，給自己或者給燃大！你們不要問了！買？我不是黃牛！……」

對於窮人而言，無人能拒絕一張新世界醫院的全體檢預約證，燃在一個月後還是去了。

但是他面對自己死忠粉絲——老皮的時候，非常的歉意：

「對不起，老皮，你知道我是靈感型的，我一個月沒有更新了…….」

站在高達64層新世界醫院中心分院大廳中，一邊瞥著落地玻璃窗外的瓢潑大雨，一邊與前面這位謹慎恭謹的帥哥握手，燃只能不停說「不好意思」，沒注意自己下意識的躬身了。

燃同意要來體檢，粉絲老皮熱情期望見面。

終於作家和粉絲見面了，但握手時候，燃躬身，是因為老皮看起來真不像個普通人：他極其的年輕、極其的帥、臉部皮膚連一絲皺紋都沒有，一身西裝好像會發光一般，而且他的頭髮黑得好像就如幹將莫邪一般，給人感覺，哪怕一片雪花落在上面也會被切成兩片。

這真是個年輕的自然人嗎？那只有天賦超人的明星才可以做到吧？假如不是，只有最厲害的強化人才能達到這個視覺表現吧？然而任何一個超級強化人都是中產以上階層，怎麼可能是自己這個不入流影作家的粉絲？

燃迷惘了。

不過這位帥哥如此的謙卑，他的腰彎得比燃還要低，讓燃不由得迷茫：即便如此光彩奪目，但也許真的，這人自認為社會地位比自己低：一位天賦就是明星的推銷員粉了一位落魄的影作家。

這場在最奢華醫院內的作家粉絲座談會是愉快的，因為老皮聽起來真的就是個自然人，他特別關注燃創作的主角，不停的在打聽結局。

燃對此非常得意，他並沒有走喜劇路線，而是自我詛咒般走了悲劇路線：主角甚至不是正常人類，而是一位天神造出來的木製傀儡，以這個傀儡的經歷尋找人生意義的路線表達自己的世界觀。

老皮的id「皮格馬利翁的木偶」就是應了這個梗。

這種思路，別說在現在娛樂泛化的時代，就算在只有紙與筆的舊時代也是小眾題材，作者只有兩種下場：千古留名或者死無葬身之地。

這絕對是個小眾題材，小眾到作者要靠粉絲的施捨才能來次體檢，但是雙方都不以為意：一方非常推崇這個思路，另一方也得意洋洋自己竟然能夠擁有粉絲。

「哈哈，我要是告訴你傀儡的結局，我擔心泄漏啊，這是和缸腦簽約上的約定的，我不能違約啊。」燃躲避著腦殘粉永遠會問的問題，這事他還真想過會在這麼豪奢的醫院等候廳里遇到，而且最關鍵的是：那傀儡的下場他還根本不知道，沒有構思到呢。

「好吧，您說了算。」老皮失望的嘆了口氣，接著提起一箱東西放在桌子上，笑道：「這是我送給您的，希望您能靈感旺盛。」

那是一個精緻的保溫箱，打開蓋子，散發著冷氣的24個小試管露了出來。

「新世界製作的腦部保養液，比市面上的一切咖啡和紅牛都要好，絕對在1小時內讓你精力充沛。但要注意在4°下保存，我是看了你那個設備租賃公司有冰箱後特意給你拿過來的。」老皮介紹道。

燃驚奇的提起一個試管，看上面沒有任何商標或者警示標誌，就好像一個從實驗室偷出來的溶液，他張大了嘴：「這是什麼啊？是可以銷售的嗎？」

聞聽此言，老皮低了頭，有些尷尬的笑了：「這是試驗品，所以沒有標誌，但是你若信我，就拿去用。」

「這？違法吧？我知道你是醫療器械推銷員，但是這明顯不是商品啊！」燃驚訝。

老皮一愣，眼珠掃了燃一眼，裡面已經有憤怒了，接著憤怒消失了，他對著燃笑了，「你擔心我會害自己的偶像嗎？」說著他提起其中一個試管，擰開塞子，作勢欲喝。

燃急急的阻撓，但是老皮笑了下，推開了燃的手，仰頭一飲而盡。

喝下了溶液，老皮看著燃笑道：「你擔心我下毒嗎？」

「我錯了！哥們！我只是看這不是銷售商品，就問了一句。」燃非常的抱歉。

老皮抿著嘴，很鄭重的把箱子蓋蓋上，手放在蓋子上，凝重的說道：「偶像，我希望你好，所以給你這個。我希望你能做出值得留名的傑作來！真的！」

從蓋子上撿起那隻手，燃熱淚盈眶的握住它搖著它：「謝謝你！謝謝你，我會的！有你這樣的一個讀者就夠了！！！真的！！！」

會議室，坐在首座的矮子不耐煩的拿著裝飾沙漏在桌子上滾動著。

每一下沙漏邊角碰擊會議桌都會咔一下大響，下面的參會人員都是一下哆嗦。

無他，這位先生乃是帝國金字塔頂尖上的人物，而此時他明顯在不滿。

他就是新世界公司的二號人物、機械心臟部的首席科學官。

而他此刻正屈尊紆貴的呆在郊區113號腦部實驗室的會議室里，看著一群既仰慕又恐懼的科學家們。

「你們的頭兒呢？集團重要會議他都敢缺席？？？」矮子用沙漏翻來覆去砸了20分鐘桌子後，終於瞋目吼叫起來。

====2016年12月1日 更新 34===========

3.

凌晨3點。

暴雨如注。

得勝設備租賃公司。

「上傳新的一集！立刻！立刻！」燃大聲高叫著，面前鏡像台上的風景與人物破碎了，但隨後立刻在台底有一隻看不見的手猛地擰動了一下，像素塊龍捲風般朝上轉動著扶搖而上。

看著龍旋風盡頭急速跳動的百分比，震驚的燃喃喃自語：「沒想到我竟然三天就導了4集……」

接著他想起什麼來似得，猛然轉手在一堆食物里抓起一隻試管，仰頭欲喝卻發現早已空空如也。

「寶貝！謝謝你！」燃難以抑制的對著那試管親了一口，推開隔間的門急匆匆的往休息室跑：「希望箱子里還剩一支吧。」

隔壁門打開了，推薦給他這個租賃設備的麗姨走了出來，笑道：「小燃，今天又聽見你大呼小叫了，聽起來幹得很不錯啊。」

「哎呀，麗姨，您也是又通宵了，注意身體啊……哦哦哦，忘了您是心臟強化了……那也太辛苦了……」創作激情後的燃說話總會有些語無倫次。

狹小的辦公通道里，麗姨關切的問道：「聽別的朋友講小夥子你通宵三天三夜了，你才要注意身體。」

「太爽了！麗姨，我72小時就又幹了4集出來。」燃興奮的手舞足蹈：「簡直是好評如潮啊，粉絲也增加了20多個。」

「不累嗎？」麗姨很驚詫。

燃把手裡的試管給麗姨看，說：「我粉絲給了我這個，喝了它就精力充沛、腦袋清醒的很。」

中年人見過了太多的風浪和陰暗，麗姨聞言有些懷疑，小心翼翼的拿起那試管對著頭頂的日光燈仔細的檢查了起來，皺眉道：「可別是毒品……」

燃哈哈一笑：「我想過，哪有毒品是喝了之後工作效率倍增的？而且我也沒有上癮癥狀，我只不過是想再出一集，第五集，現在我的效率也趕得上那些大工作室了。」

「誰給你的？可信嗎？」麗姨關切的問。

「做醫療銷售的粉絲給的，他當著我的面自己喝了一支呢！大約是什麼公司秘密研發的考試藥什麼的。麗姨您放心，像我這種窮鬼，什麼樣的毒蟲會勾引我下水？人家是體面的職場人士。」

燃的解釋終於讓麗姨的擔心消弭了很多，她拍著燃的肩膀開起了玩笑：「那我就放心了，看看，還是你們影作家好啊，粉絲連考試藥都可以白送，這玩意可是很貴的，想當年我考博士的時候花了幾萬買這種東西…….」

在休息室的冰箱里，燃急不可耐的從一堆食物中扒出老皮給他的保溫箱，但是很遺憾的：裡面試管都開了，已經全喝完了。

「哎呀，早知道這玩意這麼好用，就該給老皮多要幾箱了。」燃很失望的把保溫箱扔進了垃圾箱，不過只嘆了一口氣，他又生龍活虎的朝工作室疾奔而去。

他要把這個好消息和老皮分享。

粉絲群里早已經炸開了鍋，燃這個龜速傢伙竟然也可以3天更新4集了，一大群老觀眾的問候和影評此起彼伏，新的觀眾也出現了。

並且這些新觀眾好厲害：一聲不吭，就大手筆打賞。

一條強調信息跳出在影像台之上：普羅米修斯的火炬為您巨作打賞1000元。

1000元？從沒想過有人可以一次就給這麼多？

但是燃只是禮貌的說了聲謝謝，就關掉了信息：那個普羅米修斯的火炬是這兩天才加入的，他是個巨富，然而總一言不發，連虛擬形象都是系統默認的。

不過即便火炬發言，燃也不會有精力去搭理，他要找老皮：老皮一周沒有吭聲過了。

果然，老皮的形象顯示不在線。

「謝謝你，哥們，你那葯很好用，多少錢啊？喂，你一周都沒露面了，你在想什麼？」燃非常失望，他盯著那個端坐在影像台的灰色西裝人，癱坐在椅子里，好一會老皮還是那樣子，百無聊賴的燃命令智能助手打開新聞漫無邊際的亂看——簡直好像在等老皮上線一樣。

今日新聞和以前一樣，焦點就是一個：最強大的醫療集團新世界總裁的90大壽臨近，永遠都是哪國政要發來賀電、誰的特使敢來參加慶典、會場舉辦的細節和廣告、以及新世界心臟部首席科學官空降腦部實驗室加快研究等等……

也沒啥，每年這時候就好像全天下只剩下新世界一樣，燃並不以為意。

「老皮，怎麼不見你露頭了？難道你也是新世界集團的？看你忙得和你爸爸過壽一樣，打工仔何必這麼拚命啊？哈哈！」燃朝著不在線的老皮開著玩笑，內心希望他突然醒過來和自己聊聊天，畢竟作家在出了東西之後最期待的不是賞金而是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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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燃沒有注意到的是：頭頂的攝像頭不知何時已經悄悄改變角度，死死釘在了他的身上。

同時他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此時此刻，4隻軍事用蜘蛛機器人正在從通風窗爬出來，它們四隻腳黏在天花板上移動如履平地悄無聲息，很快就分散到了指定位置，每隻身上的48隻各種探測器能一瞬間就讓整層大樓變成了透明。

而得勝設備對面的大樓樓頂，風雨中站著一個大漢遙遙看著這邊，他沒有拿任何望遠設備，已經不需要了：他的眼窩部分已經被兩支金屬圓筒替代，中心的紅色區域閃閃發亮，如同地獄裡爬出來的鬼魅——那也是最新型的軍用電子義眼，讓這個在三次海外特種作戰失去雙眼的精兵卻可以看得比地球上任何人類都遙遠都精準，透過風雨，連2公里外目標的皺眉嘆氣動作都清晰的好像在眼前般。

「電子入侵完畢！請指示！」

「監控全面接管！請指示！」

「安全系統接管！請指示！」

耳塞里傳出只有身經百戰的特工才會有的乾淨與自信聲調，這個隱藏在黑暗裡最強觀察之眼發出了同樣乾淨利落的回應：「『木偶的小朋友』行動開始！」

大廈地下車庫裡，一名物業清潔工打扮的人出現，他推著一個垃圾桶，好像有魔法一般，走到哪裡，那裡的攝像頭就自動挪開，讓他始終走在電子之光照耀不到的黑色通道里；而所經之處，門禁魚貫滑開，連電子歡迎聲也不會發出。

就這樣他大搖大擺的進入了得勝租賃設備公司。

得勝租賃設備公司里因為沒幾個人通宵加班，燈關了大半，顯得如一個安靜的洞窟。

但是他耳塞里的聲音卻無情的如入侵洞窟的凍霧：

「三個目標活動：9點方向201房間、11點方向566房間、589房間！」

「電子蜘蛛就位！」

「開始回收！」

如入無人之境，清潔工推著車子進了休息室，彎腰小心翼翼的把10分鐘前燃投入的保溫箱抱出，並仔細檢查裡面的試管，手上套了專業用的手套。

突然耳塞傳出報警聲：「2號目標異動！」

清潔工立刻凝固住了動作，一手輕輕抓著試管，一手內伸，食指指肚碰著的是一把無聲手槍的槍柄——後者動作是他的職業習慣養成的。

那邊麗姨在伸著懶腰，嘴裡喃喃著：「這破遊戲項目老是改、改、改需求，總算給他們做完了。」一邊說著，一邊起身要去上廁所。

但她剛站起來，就看著眼前的全息鏡像台上的圖像突然顫抖起來，接著彈出一條又一條的警告：

「保存失敗！像素系統請重試！」

「保存失敗！2053號文件格式錯誤！」

「保存失敗！人工智慧命令已切換為手動操作！」

「你大爺的！你千萬不能現在給我出錯啊！老娘用了25小時在你這個混蛋身上！」麗姨一聲慘叫，連髒話都罵出來了，立刻滿頭是汗的她又坐回電腦椅里開始調系統。

「危險解除，2分鐘時間，立刻撤離。」隨著耳塞里這聲命令，清潔工把保溫箱和試管小心的放入垃圾箱，並有條不紊的連帶其他垃圾放入，轉身推出了公司，和一個真正清潔工做得完全沒有不同。

四隻蜘蛛機器人五分鐘後也無聲的鑽回通風管道，一直殭屍般亂轉的監控攝像頭突然恢復了正常，得勝設備就如同從地獄黑霧中重新浮了上來，當然，這一切從沒有人發覺。

10分鐘後，疾馳的無人車內，義眼大漢正在進行保密通訊：

「新世界集團外勤部行動完成。請求指示。」

4.

得勝設備租賃公司的樓下，燃一邊吃著烤香腸，一邊舒服愜意的四面而望：周圍入目所及就是停車場的一片無人車間雜著幾輛老爺手動車，周圍都是稀疏的樹林，遠處遙遙可見無人公路以及摩天大樓群。

風景很好。

這也是因為這棟大樓沒有在商業區的交通樞紐之內，它離無人車專用的無人公路很遠，這在舊時代就算一個沒有地鐵站的商業大樓，所以它的價格才這麼低廉，上面都是些小公司。

「也許我很快就能搬去遠處的摩天大樓區去了，假如我能火的話。」燃吞咽著廉價的烤香腸，一邊在心裡做著美夢。

這倒不是燃喜新厭舊，而是這地方確實有點太偏遠了，他即便要去最近的地鐵或者公交車站都得徒步走一小時，沒有車的他晚上只能選擇睡在辦公室里：「或者我乾脆退了租房，就住在辦公樓里得了。」

正在燃幻想著未來的美好生活的時候，兩個壯漢走到他面前，問：「你就是燃嗎？身份證編碼***********？」

「我是啊。」燃很驚奇的放下香腸，沒想到在這麼孤僻遙遠的地方，有人會找自己？

「請跟我們走一趟。」二人不多廢話，上來就控制了燃。

「幹嘛？」燃在掙扎。

「警察。」一個人在燃面前晃了一下特殊PDA，上面的警員檔案立刻讓燃癱軟了，但是很詫異：什麼事惹上了警察？

警局裡的燃汗如雨下，他終於明白出了什麼事了：警察給他看了一段監控錄像，正是老皮給他24支試管的景象，只不過老皮的臉部都看不到，只能看到自己打開保溫箱審視試管的樣子。

「新世界集團說那是特殊試驗類α-707腦部強健藥物，還未上市，未通過藥物核查，沒有銷售許可證，給別人服用是違法的！」警察看向燃的眼神此刻也多了一絲驚詫：「而且試驗品每支價值就達25萬，總額相當於600萬，那個老皮是什麼人？為什麼給你那種藥物？」

「我不知道啊！是我粉絲！」燃語無倫次了，誰能想到竟然還有這種事？！

自己喝的那玩意一支25萬？5年不吃不喝也賺不到那麼多錢啊！這是自己這窮比身上會發生的事嗎？

一個小時後，燃被一個律師接了出去。

他走路踉踉蹌蹌，在樓梯上絆了個跟頭，作為一個老老實實的窮苦宅男影作家，誰會想到有一天會和六百萬的大案綁在一起，直到在車上，他才想起來自己從警局出來，他瞪著充血的眼睛戰戰兢兢的扭頭問旁邊衣冠楚楚的律師：

「你是誰？為什麼保釋我出去？」

「一會你就知道了。」律師冷冰冰的哼了一聲，不屑一顧。

無人車進了一個地下停車場，律師架著走路都走不穩的燃上了樓，被嚇得渾渾噩噩的燃被領進了一個辦公室，裡面一個禿頂的矮子正等著他。

「歡迎我，我的大影作家，我還是您的粉絲呢！」矮子笑了，還上來握了握手。

「這是什麼地方？您是誰？」看著周圍無論如何也和警局聯繫不起來，燃開始定下心來。

「我是誰，你都不認識啊？新聞里沒有見過我的臉嗎？」矮子笑了，還看了看旁邊侍立的一個壯漢，那人眼窩裡的兩隻鋼鐵圓筒義眼很嚇人，而且即便被上司問，他依舊漫無表情，並沒有順勢給客人解釋連帶拍馬屁的傾向，以軍人的姿勢沉默的立在那裡，矮子自失的摸著禿頂笑了起來。

「我不知道啊。」燃攤開雙手，他真的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誰，為什麼把自己從警局保釋出來。

「看來大作家你一點都不關心科學界，連一點點給自己強化的心都沒有！」禿子強笑著用拳頭錘了錘燃的心窩。

「這位就是科技界的領軍人物！心臟替代學方面的最高權威！新世界機械心臟——這個最強部門的首席科學官、領導…….」律師轉了轉眼睛，立刻滿臉堆笑的沖了上來。

「啊？天才心臟師？您？？？？」燃終於想起這個人是誰了，那可是全國聞名的人物啊，這張臉天天在新聞里出現，即便是宅男一時間想不到，但是別人這麼一說自然也就知道了，那就好像舊時代的一個宅男被人介紹蘋果的喬布斯那樣。

「您和我們公司之間肯定發生了一些誤會。」矮子終於開心起來，他指著自己心窩說道：「您還記得『普羅米修斯的火炬』嗎？那就是我，您《沙塔》的鐵杆粉絲，每一集我都訂閱，擊節讚歎啊！您是個天才啊！」

又是一個粉絲？

還是這種全國，不，全球知名的科學家？

燃覺得腦袋又被砸了一下，暈暈的，耳朵里傳來的話都好像是水下100米的小魚浮游植物那樣模模糊糊、搖搖晃晃灌進來的。

事情好像好的難以置信：矮子是自己的粉絲，每次打賞1000元的土豪就是他，他用無數聽起來都會臉紅的詞語來讚美自己的作品；

「老皮？我不知道他是誰，我也不記得他什麼模樣……」燃想保護自己的觀眾，也不想惹上麻煩，他心裡盤算的就這一句話：推脫自己也幫著老皮推脫；——然而矮子先生根本就沒有問老皮的事，讓這句話只是在燃的心裡來回遊弋轟轟而鳴卻沒有任何機會說出口來。

最後矮子揮了揮手，說道：「α-707的事肯定是場誤會，我根本不打算深究。然而您的天賦與基因恰好與113號腦部實驗室的研究相吻合，請問，多大概率才能在腦部研究中遇到一位基因靶向吻合的文學天才呢？這是神的旨意！那麼能否請您參與Ω—神經元的人體測試呢？」

律師立刻把一份同意書放在了燃的面前。

「我想，大作家先生，以您的身家背景肯定不想攙和進一起600萬標的的科技盜竊案吧？簽了Ω試驗，以前種種就一切作廢，說不定您還真能變成天才哦嘿嘿嘿…….」律師說話陰陽怪氣飽含威脅，在最後的「天才哦嘿嘿嘿」裡面的嘲諷意味聾子都聽得出來。

「好的，我簽。」燃頭昏腦脹的根本沒有聽出律師的意思，即便聽出來又如何？他作為一個底層作家面對新世界有選擇嗎？

沒有的。

即便是業界最頂層作家富豪面對新世界有選擇嗎？

一樣沒有的。

即便是個小權貴面對新世界有選擇嗎？

還是沒有。

所以燃咬牙就要簽署，頭上矮子的話給了他不少安慰：「我的大作家，我是你的粉絲，不要害怕不要擔心，這個項目是激發腦部活力的，比α-707的效力提高百倍還不止！您想過一個月時間出50集作品嗎？您想過大腦潛力被全部激發寫出前所未有曠古絕倫的作品嗎？您想留名青史嗎？相信我，這是我們公司對一位天才的最高敬意！」

能不相信新世界？

能不相信全球最頂尖的人體科學嗎？

α-707的效果是燃親身體驗過的，這個Ω一瞬間讓燃突然咽了口唾沫，他壓住協議的手突然加重了：

沒錯，眼前是個做夢都難得到的好機會！

配合新世界公司的科技達到自己腦力的巔峰，寫出一部震古爍今的名著！

這不是自己一生的追求嗎？

但正當他的筆要畫出自己的簽名的時候，突然，他被人猛地推開了，與此同時，一隻手有力的抽去了那堆協議。

燃驚訝的扭頭，視線看到的正是今天警察盤問他許久的老皮英俊面容，他咬牙切齒的站在自己身邊把那份協議撕得如同蝴蝶般滿天紙屑。

「矮子，你想整我？就直接來好了！你對這個局外人下什麼套？」老皮把滿手的紙屑砸向辦公桌後的矮子，一瞬間，這個屋裡如同下了一場雪。

除了老皮憤怒得冒火的眼神，雪片後的每雙眼睛：燃、義眼男、律師，包括矮子都是驚恐。

同步更新於公眾號 史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