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新時期教育的三則小故事

三則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也很正常。

上課了,男孩蹲在課桌旁,不肯坐下。

「怎麼了?」班主任過來問,他不理她。

僵持了十分鐘,老師終於忍不住伸手來拉,他才開口,「我不坐那張椅子。」

「為什麼?」

「某某碰過它。」

整節課,他都蹲在椅子旁的地上,老師拿他也沒辦法。校長說了,不準強迫、體罰學生,現在家委會的厲害,人人都知道,稍微一個拉扯,也許就惹來個說不清的麻煩。

下了課,班主任問他,什麼時候才肯坐下,男孩搖頭,只要是某某摸過的,我就不坐。

晚上,班主任電話家長,說明情況。男孩的爸爸聽完,嘆一口氣,開口卻不是老師期望的聽到的回應。

「老師,孩子蹲著上課可憐,要不然,我們就給他換個椅子吧。」

「可是,今天我已經問過孩子,班上所有椅子都已經被他否決了,要不然,您帶一張家裡的凳子來吧,也好讓孩子早點坐著上課。」

「好好好,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男孩爸爸真的扛著張家裡的塑料椅來了。男孩坐著教室里唯一一張靠背椅,笑得很開心,拉著爸爸的大手,好一副親情洋溢的畫面。班主任卻暗自搖頭,這樣予取予求的家長,這些年越來越多,培養出來的孩子,也難有滿足的時候。

果然,沒過幾天,班主任又一次發現,男孩蹲在位置旁的地板上,那張粉紅色的塑料靠背椅,已被他無情拋棄。

「某某摸過它了,我不坐。」男孩揚起小腦袋,說。班主任想把他抱起來放上椅子,他卻轉眼嚎啕大哭,眼淚滂沱,哭得差點兒背過氣去,一下地就打開手機,向爸爸求救。

爸爸果然立馬進到學校里來,抱住孩子上下查點,有了大人的關懷,孩子的委屈更像澆了油的火苗,越燒越高,竟說自己碰到了那張椅子,要去死。做爸爸的聽到這話,更對班主任大發雷霆,一口一句質問,問孩子萬一出了什麼事,她擔不擔得起責任?又問那個某某是誰,要他出面,向兒子賠禮道歉,發誓再也不碰他的椅子,才肯罷休。

某某是個女孩,男孩的同桌。兩人這幾天正鬧彆扭。

走進三年一班,所有人都會對娜娜的繪畫天賦一目了然。飛翔的鳥兒,爬樹的猴子,甚至升空的宇宙飛船,都在她的筆下盡情伸展。然而,少有看官對這些作品駐足欣賞,大多數人只是瞠目結舌,因為女孩的畫從不畫在紙上,而是畫滿在班級教室的牆上。

女孩的班主任也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她為這個孩子傷透了腦筋。她能從這些畫里看出女孩蓬勃的生命力與創造力,卻苦惱於這力量渾然天成不受拘束。「娜娜,橙汁好喝嗎?」

「好喝。」

「那橙汁如果打翻在衣服上,我們還能喝它嗎?」

「不能。」

「對的,再好的東西,也要放在適當的位置,才對我們有用,才可愛,你畫的畫也是一樣,如果畫在紙上,老師會更喜歡,更欣賞。」

當天晚上,班主任就被告了。娜娜的媽媽一個電話打給校長,控訴老師否定孩子作品,壓抑孩子天性。校長對這女孩所作所為已有耳聞,卻也不敢指出家長教育有偏頗之處,這年頭,舉著「天性」大旗的家長太多了,個個惹不得。老師稍微管管孩子,隔天一紙匿名投訴就會飛到教育局,飛上校長的辦公桌。教育行業不知何時成了服務行業,老師校長也只有安撫勸慰,息事寧人,忍字為上。更何況娜娜媽媽是市委人大代表,爸爸是書畫名家的第四代傳人,能量非同小可,區區一個教室牆面算什麼,孩子想畫,那就讓她畫嘛!

班主任偃旗息鼓,家委會卻不肯罷休。娜娜在班上不僅僅是畫畫,還經常和其他孩子打架,不是飛起一本書砸人家腦袋,就是把人家的課本撕爛扔到樓下,有時她的舉動也讓人難以理解,上課到一半,她會突然嘶吼著站起身跑出教室,過一會兒再滿身臟污地回來趴下,老師攔不住,問也問不出,只能強迫自己無視,其他學生家長卻不願坐視。一道道抱怨聲傳入校長耳朵,卻無法撼動娜娜在這個班存在的事實,況且娜娜父母都已四十多歲,老來得子,對女兒「淘氣的傑作」,永遠心懷憐愛和欣賞,對其他人的怨念充耳不聞。

然而,大人的戰爭可以無聲無息,孩子的世界卻從不懂委婉曲折。這一天,娜娜被班上幾個大孩子狠狠教訓了一頓,原因是她把別人精心畫好的黑板報塗了個亂七八糟,那本是班上同學花了一個禮拜才做好的參賽作品,如今毀於一旦,身為文藝委員的高個子女孩氣不過,糾集了三個男生把她堵在食堂後門,一陣推搡後,娜娜摔在了餿水桶里。這下事情鬧大,受害者父母攜雷霆萬鈞之怒殺到學校,強逼班主任通知幾個涉事學生家長,當著大人的面,親手將幾個孩子一一推倒在黑板報前以解恨。幾位家長也不是省油的燈,紛紛上前拉架遞拳頭,一時之間衝突激化到無以復加,全靠校長和老師無限貼臉,多方求告,從中調停才大事化小。

沒過多久,孩子們要升四年級了。一幹家長開始發愁,還要一起共讀三年,該拿這個小煞星怎麼辦才好?然而學期初始,卻不見娜娜再如何興風作浪,荼毒同窗,而是每天都乖乖按時上課,安靜聽講,反常舉止也明顯減少,甚至都不再亂塗亂畫。大家求問原因,原來竟是娜娜媽懷上二胎,遠赴美利堅保胎產子,娜娜爸也跟隨出國,將女兒交給爺爺奶奶教養。而爺爺奶奶都是老一輩黨員,以最傳統的思想約束孩子的行為,對看不慣的惡習毫不吝惜體罰與責罵,對被寵壞的脾氣屢下狠手整治和肅清,竟使得孩子的心性品行,與過去截然不同了。如今的娜娜,行不擺裙,笑不露齒,一派淑女風度,再也不見一絲過往粗俗的影子,學習成績也大幅攀升,還代表班級參加全校的國學書法比賽獲了獎,真是今非昔比,叫人刮目相看。

原委傳開,大家一片議論,都說原生家庭對孩子一生至關重要,父母的陪伴少不了,怎麼遠離了最愛她的雙親,孩子卻越髮長得像個人樣?都說這隔代教育要不得,傳統體罰禍害孩子身心,怎麼到這卻成了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了呢?

這年頭,每個孩子都得學點兒什麼特長。娃娃不上補習班,都不好意思混家委會。

報班的數量首先很重要,一個不行,三個太少,五個經濟上吃不消,種類呢最好還得均衡分配,全面覆蓋德智體美勞。鋼琴古箏太老套,架子鼓尤克里里才新潮,芭蕾街舞不稀奇,爵士倫巴有創意,再來點油畫插花,茶道瑜伽,一個個小小的人中龍鳳就鍛造出爐啦。

六年三班,就是這麼一班人中龍鳳,其中又數丹丹是鳳凰堆兒中的領頭鳳。小姑娘確實厲害,參加過的鋼琴比賽、舞蹈比賽、詩歌朗誦、甚至京劇唱演,都是拿頭獎的,小姑娘也確實辛苦,一周要上七種班,班班不一樣,每天由媽媽帶著穿梭在學校與學校之間,感覺也非一般的充實。

丹丹的媽自己職業就是老師,清楚孩子這個階段學習能力強,可塑性高,更希望優秀拔群的童年經歷能為她塑造良好的自信心,培養超群的領導力,於是對孩子高標準嚴要求,一個錯誤都不容許。丹丹經常晚上上完鋼琴課才能回家寫作業,困得趴桌上睡著了又被媽媽搖醒。這樣的精力分配,自然顧及不暇,有一天,學校走廊上響起丹丹媽的怒吼,大家都跑出去看,只見她擎著一根掃把,重重往丹丹身上落,小姑娘當眾被打,很沒面子縮在角落裡哀哀哭。老師們趕緊把她拉住,問其原委,原來竟只是孩子漏寫了一道題。大人們勸便勸罷,心裡都覺得孩子可憐,這是背景。

六年級上學期,班裡競選大隊委,在老師心裡,本就多少傾斜同僚子女,丹丹又恰好品學兼優,本是名至實歸的人選,偏偏班主任希望彰顯公正廉潔,想弄一次公開投票,事先徵求丹丹媽的意見,而丹丹媽自認女兒十項全能,不怕投票,便不放在心上。

投票當天,全班無記名寫票,一番公開唱票下來,才直中途,誰料丹丹竟落後另一位同學十幾票。這位高票候選人人緣頗好,卻成績不佳,班主任心中早定有人選,不願名額旁落,竟收了剩餘的票數,當場宣布丹丹勝出。六年級的孩子已是小大人,回家都將這段不公正的經歷告知家長,一來二去,家委會怨聲載道,對班主任失了敬重,對丹丹也生出嫌隙,質疑她過往獎項是否也是這般暗箱操作。孩子自己也心知這份榮譽得來勝之不武,更從同學的目光中感受到無形的壓力,卻苦於媽媽熱衷榮譽,一肚子委屈無處訴說,小學的最後一年過得竟是無比孤立和壓抑。

轉眼,上了初中,離開了媽媽所在的學校,丹丹來到了一片更自由的天地。學業愈加繁重,媽媽減少了特長班的數量,使她有更多時間與同學接觸。第一次和同齡人上街吃飯,唱K打電動,對丹丹來說是那麼的新奇有趣,充滿吸引力,她像海綿一樣吸收著過去十二年失去的快樂,逐漸懷疑過去累死累活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媽媽的好勝心。過去高壓教育所帶來的成就,沒能為她樹立起正確的自信,反而讓她一回憶起媽媽的嚴厲就噤若寒蟬,心有餘悸。再對比其他家長,那麼放鬆那麼寵溺,其他同學更是早早就享受了各種各樣的好東西,丹丹正式進入了她的叛逆期,對媽媽的教導開始不那麼上心。

丹丹媽將女兒的變化看在眼裡,急在心頭,她想恢復對女兒的掌控,可丹丹爸這一年從外地掛職回來,堅決反對她對孩子的嚴格管教,事事攔在她面前。孩子大了,打不得,這道理她也明白,可丹丹的功課和比賽,是她多年辛苦督促的成果,她如何能看著孩子一天天自由散漫下去。丹丹爸的教育理念與她完全不同,他主張尊重孩子的選擇,讓她自己去「尋找人生的答案」。也許是過去和孩子接觸少,一回到家,爸爸便大力鼓勵丹丹出去嘗試各種新鮮事物,對她的零花錢也是慷慨至極,資助她與同學吃飯出遊,在女兒心中掙足了地位,讓媽媽做足了「壞人」。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等到了初二下學期,丹丹的成績已經泯然眾人矣,在老師眼裡,這只是一個聰明安靜,卻又貪玩不專心的學生,唯一的閃光點是一手從小學來的好鋼琴,仍在各種比賽上獲獎。但其實,學鋼琴已經漸漸成為丹丹厭惡的事情,她開始隔三差五的逃課,每天練琴的時間也大大縮短了。確實,鋼琴從來就不是她選擇的愛好,而是媽媽強加給她的才藝,成就的是媽媽,不是她。一想到這些,丹丹就不想理媽媽,小時候曾有過的彈琴的快樂,得獎的自豪,也逐漸被對母親的埋怨和膩煩所掩蓋了。

初二期末考,丹丹考出了有史以來的最低排名,老師以這次考試的成績作為安排座位的依據,看著自己一下從中上游落後到了後排差生的隊伍,丹丹心裡剋制不住的不安,她優等生的驕傲不容許自己落入這等地步,但荒廢已久的學業又豈是一朝一夕可以撿起。內心的煩躁,讓丹丹做出了一個衝動的決定,就像現代人苦悶時喝酒購物一樣,她到街邊店裡給自己打了一對耳洞,作為一次小小的放縱。回到家,媽媽一眼看出女兒的遮掩,硬是撩起耳際的頭髮,就看到女兒柔嫩耳垂上的一對銀針,像戳在她心窩裡的兩根刺一樣。她忍無可忍地打了她,這是上初中後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女兒掙脫她的控制逃出了家門。

遊盪在街上,丹丹無處可去,便打算到朋友在的網咖里看他打遊戲。這男生是她的追求者之一,被她因著羞澀拒絕過多次,突然得她主動來尋,很是開心。丹丹看著遊戲,眼前卻浮現著媽媽剛才邊打她邊掉淚的神情,她為什麼要哭?挨打的人明明是自己。她一遍遍告訴自己,媽媽對自己好,只是因為,自己能給她爭光,能贏得面子,心裡卻始終懷疑,這是不是事實。她幾次抽取桌上的紙巾,蓋住口鼻,身旁的男生卻想要讓她看到精彩的對決,投入地衝殺,與戰友對話,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忍不住問男孩,為什麼喜歡她,重複了幾次後,男孩才反應過來回復,自己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她在鋼琴比賽上的樣子,吸引了他。

丹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網咖,她只是強烈地感覺到,自己必須回家,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里。

打開家門,媽媽靠在沙發上睡著了。面前的茶几放著幾團紙巾,和一本丹丹剛出生時的相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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