豁不出去的妙玉

《倚天屠龍記》里有這樣一段話：

周芷若冷笑道：「咱們從前曾有婚姻之約，我丈夫此刻卻是命在垂危，加之今日我沒傷你性命，旁人定然說我對你舊情猶存。若再邀你相助，天下英雄人人要罵我不知廉恥、水性楊花。」張無忌急道：「咱們只須問心無愧，旁人言語，理他作甚？」周芷若道：「倘若我問心有愧呢？」

那般深藏不露隱忍內斂的周芷若，彼一時也終於真情顯現，一句「倘若我問心有愧呢」，勝過千千萬萬句直言表白。而她敢說的，也不過就這一句而已。

人來人往，豁不出去的又豈止她一個。

冬寒已見七分，不知櫳翠庵內十里紅梅如何光景？

那年冬天，梅花開的爛漫，一團團逐對成毬。他這裡作詩聯句落了第，被嫂子罰去櫳翠庵折紅梅來妝點寡婦門下冗長冷寂的日光。

眾人也推說這罰的有趣又新雅，推搡著他，嘰嘰喳喳。

君不見，大家早看破櫳翠庵里那位高姿態姑子對他的暗生情愫。明明喜歡他，還要故作清高，把他當一般人還不如才好。看似心性高傲，不執一言，實則是一種自卑，是對自己的不自信，無法與鐘意的人做正常的往來。

寶玉來了。見他一人來了，沒有帶旁人，她心下欣喜，親自挑選了一枝姿態縱橫、氣度不凡的梅花。像是代表自己。然後鄭重地交與他。

「語深混不管昏鴉，此時君與我，何處更容他。」

二次，他又來討，她似乎有點怕人識破，便佯裝公正，送了每人一枝梅。

很多這樣的女孩，慎獨自矜，心事怕被人瞧。同時，卻又按捺不住火熱的情感，幹了不少「欲得周郎顧，時時誤拂弦」的事。妙玉也一樣。出自內心，無可避免。

那一天吃茶，她想要邀請他來的，卻又不好意思，便拉了拉兩位女伴的衣襟走了來，她知道這樣他會跟著來的。多麼深細的心機，又多麼單純。

待他來了，她又忙撇清，說道，你這遭喝茶，是託了她二人的福，獨你來了，我是不招待你的。他倒也聰明，說了句，你放心，我也不領你的情，我只謝她兩個人。

很多時候，你那麼愛他，還佯作雲淡風輕的樣子，他是有感知的，早從你拙劣的表演里看出背後的情意。大約他不能應允什麼，於是也不說破，只作不知。你愛上的人，從來都是這般聰明。你喬張作致故作高深，實則愚蠢至極。

他過生日。你明明是自詡清凈無為、不涉世事的檻外人，卻切切地記在了心上，切切地發了張粉紅色慶帖與他。

粉紅色吖，青燈古佛又怎樣，晨鐘暮鼓又怎樣。你的少女心，瞞過誰？

妙在少女，少女心卻豁不出去。

於是為了掩飾，你變得怪誕孤僻、不合時宜，用一座寺廟幾堵圍牆櫳住了少女青春的翠華，偏安一隅，深居簡出，企圖眼耳鼻舌身意俱凈。

這在別的出家人是尋常，而在你，是一種故作姿態的腔調。

你明明那麼可愛，為什麼偏偏這麼彆扭。

時過境遷，只記得當初師父圓寂時對你說：不宜回鄉，在此靜候，必有結果。

師父，那你告訴我，結果是什麼？

寫於丙申猴年 六月廿五

是日城中坐館 小朋友的畫畫的越發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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