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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nnett and His Theory of Mind(四) 多重草稿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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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究竟是什麼?,不到10分鐘的視頻,介紹的問題和我們這裡的關注相關,很有趣的實驗。讀者可以看一下,想一想Dennett會如何解釋這些實驗結果。

1983年慕尼黑馬克思·普朗克研究所報告了一個特殊的病症,患者的知覺類似於一系列快照,她不能看到物體在空間中連續運動,而是看到物體在一個位置出現,然後在另一個位置出現。當倒茶時,她不能注意到茶杯中水位上漲,而是離散的停留在各個高度,她表示這使得她過馬路時很猶豫。測試表明她的顏色和形狀知覺完好,雙側V5區都受到損害,這個特別的案例(單側損傷的缺陷要比這輕微的多)對於我們考慮關於運動感有很大參考價值。

正文

這一篇我們簡單介紹Dennett的一個正面性的意識模型:多重草稿模型(multiple drafts model)。這裡有幾點需要首先指出,1.多重草稿模型是Dennett在<Consciousness Explained/CE>中被其他哲學家最多討論的一個模型,但在書中Dennett提供了其他模型,例如我們後面會介紹的語言方面的群魔混戰模型(pandemonium model),這些模型既是不同的,又是互補的;2.更重要的一點,在CE中Dennett為這些模型提供了一些更細節的考慮在他書的第九章,但這些結果非常的經驗化,或者說不夠哲學,出於我個人的旨趣我不會在這個系列中討論它。準確說,多重草稿模型和這個細節化的考慮是不同層次的模型;3.故而,從我個人的角度,我希望讀者不要將至少是我在這裡介紹的多重草稿模型視作一種多麼正面,多麼細節豐富(detailed)的理論,而是將它視作一種反面理論,看這樣一個理論反對的是什麼,也即那些在Dennett及我看來阻礙我們從物質解釋意識可能性的錯誤直觀。4.在這個介紹中,我將部分的延續Dennett的風格大量使用類比和比喻,這當然在論證上不合法的,但正如我在序言中所說的,在這個系列中我絲毫不會糾結於這些問題,在這些比喻中我們會得到的將比失去的多得多。

讓我們再去考慮我們(哺乳動物)的視覺,我們的視網膜接受了外部刺激並開始進行最簡單的加工,然後經由視神經大部分到達丘腦的外側膝狀體(lateral geniculate nucleus/LGN),然後是丘腦的其他部分和枕葉的視皮層,另外一部分則到了上丘和下丘的一些地方。視皮層又分為V1、V2、V3、V4、V5(MT),分別處理顏色、亮度、運動、形狀等信息(並非對應),這裡面又包括多條不同的通路(背側、腹側)。好的,現在問題來了,我們有意識的視覺經驗發生在哪裡呢?

圖2是獼猴的視覺系統中各個視覺皮層聯繫示意圖,原圖來自M.Gazzaniga(ed.) <The Cognitive Neurosciences> 1995。

如果我們傾向笛卡爾劇場存在,我們就需要為它找到一個相應的地方,或者在這裡或者在那裡。我們已經知道,顳葉皮層的腹側通路主要辨認和識別物體,而頂葉皮層的背側通路負責幫助運動系統發現和使用物體(我們如何知道這些:是對損傷患者的研究得知的,但這有可能會有一類錯誤發生:實驗員將一隻蒼蠅訓練為聽到「飛」就會飛的狀態,然後拔掉它的翅膀再叫它飛它便不飛了,於是得出結論「蒼蠅是通過翅膀聽到聲音的」)。但是,我們的直觀也許會告訴我,我是通過我的有意識的視覺經驗來識別物體及其位置的,是「我」在進行這些判斷,而且是通過我的有意識的經驗進行這些判斷(在之後某篇中我們會討論一個與之相關的有趣現象:盲視(blindsight)),如果我們同意Dennett的關鍵主張:特徵判斷只需要進行一次,那麼我們就會發現大腦中的這些處理必然發生在有意識的經驗以後,而如果我們不同意它,我們會陷入這樣的考慮中:我的這些處理對這些刺激進行了一些處理,然後將處理的結果呈現在劇場上,然後我根據劇場上的內容重新進行一次判斷。那麼有意識的視覺經驗發生在V1區嗎?有可能是這樣的(很多實驗都或多或少暗示或佐證了這一點),但是,我們的識別過程在我們看來也是有意識的,我有意識地將視覺中的某個部分識別做一個蘋果,所以我的有意識的經驗發生在V1及以後的全部地方嗎,如果我們加上其他感覺,加上語言等等我們會不得不極大地擴充我們的意識發生的場所。我們要說,儘管有一些部分和我們的意識並不相關(可能例如視網膜上的處理),但我們的腦中很多地方都和我們的意識相關。

那麼然後呢,在這些地方的哪裡是我們的意識?我們試圖在這些大量的,並行的大腦處理過程中畫出一條分界線,在它以前是無意識的處理,然後在某處它變為有意識的,之後的處理也即有意識的處理,我們想說是經由同一個有意識的經驗識別視覺中的物體、識別顏色、識別運動的。這個經驗是世界強加於(impose on)我的,從世界到它的過程中沒有「我」的參與,而在這之後「我」,作為劇場中的觀眾開始工作,我開始有意識地識別顏色形狀,識別物體,我的能動性開始發揮作用。這個想法引出了一個著名的問題叫做the Binding Problem(這是一個術語,我不知道怎麼翻譯):我看到的是一個完整統一的、有顏色且在運動的物體,我是基於它進行種種判斷的,而這個想法正是Dennett所試圖拒絕的。

讓我們回憶我們之前討論的,就像我們區分奧威爾和斯大林式修改時那樣:我當時的意識內容或者是紅色圓點,或者不是,二者必居其一。但是讓我們看向我們的腦,情況是否可能是這樣的:在大腦的某些區域得到處理的原始輸入是已經被修改了的紅色圓點,另一些則還是未被修改的空白或者預期的藍色圓點。它們中的哪個是我當時的意識呢,沒有答案。在CE中Dennett提到了一個有趣的實驗(T.Nielsen Volition: A New Experimental Approach 1963): 受試受到鏡子的欺騙以為自己在觀察自己的手畫線,但其實他們看到的是另一個人的手,受試聲稱他感覺到一種壓力,阻止他的手往期望的方向移動。這個實驗說明什麼,在實驗過程中受試有兩個輸入,一個來自於他的手的本體感覺,一個來自於他的視覺,這兩個輸入因為實驗而導致了衝突,他們要經過競爭,在實驗中最終視覺戰勝了本體感覺。好的,到這裡就足夠了。在我們的大腦中,會發生眾多的編輯過程,包括增添、結合、重寫等等,它們是分散式的,而且是在一個較短時間內連續發生的,我們經驗到的即是這些編輯過程的產物,它們對一些刺激進行處理,最重要的是,它們發生在我們大腦的不同位置、不同時間。這當然很容易理解,而且絕大多數認知科學家都會同意。但Dennett的多重草稿模型的關鍵在於,特徵探測或區分(feature detections or discriminations)只需要進行一次,一旦一個探測被一個局部性的大腦部分完成,它就不需要把得到的固定(fixed)信息發送到別的地方,讓那個笛卡爾劇場中的觀眾再一次區分,它不需要首先將所有信息binding起來,放到笛卡爾劇場上供「我」重新判斷它的諸內容。我想強調這裡一個關鍵點,Dennett在這裡同時否認物理(腦)的和心理的笛卡爾劇場,而不是僅僅拒絕二者的並。一方面Dennett否認所有這些信息需要被發送到大腦的某個中心位置,例如松果腺或者NCC,另一方面實際上是更加重要的,Dennett否認我們關於感覺信息的判斷是關於一個統一經驗的判斷,它不是關於已經被binding的信息的重新判斷。這一點和我們的直觀非常抵觸,直觀上我們首先看到一副完整的圖像,有顏色而且和視網膜上不同是正立的圖像,我根據這幅圖像來識別我看到的物體,識別不同的顏色等等,但是Dennett拒絕這個想法。我想把這裡的諸多考慮留到之後考察。

對於多重草稿模型,大腦中那些發生在不同時間、不同地方的固定內容(fixed content)是可以得到精確的時間和空間定位的,那麼為什麼我們還要說奧威爾和斯大林式修改無法區分呢,因為這些固定內容的發動不等於對這些內容的意識的發動。我們可以肯定,例如將視網膜上的倒立圖像顛倒的過程(關於它我們以後還會討論,這裡的說法不太嚴謹)從來沒有出現在我的意識中(至少我是這樣,而且我傾向於相信別人也如此,儘管我從沒問過別人是不是也是這樣),同時我們也相信某些過程一定發生在我們的意識中,例如讀一本困難的書等等。在Dennett看來,這些固定內容隨著時間推移會變成很類似於敘事流的東西,它們固定在這個位置而且可以向未來延伸,受制於此處大腦的編輯結果。在任何一個時間點,大腦中都有多個這樣的敘事草稿,發生在不同位置,這也正是多重草稿模型這個名字的由來。我們在不同的時間去探測這些流得到的結果是不同的,如果我們隔了太久才去探測,那麼可能什麼都沒有剩下,也可能這些信息已經得到了重構,正如奧威爾式修改那樣,而如果我們探測的太早,我們可以得到某些數據,如知道在什麼時候判斷某個時間在另一個時間以前,但這個探測可能會導致這個敘事流原本的進程。最重要的是,這裡沒有一個權威的敘事作為我們實際的意識。隨著不同的後來的探測,我當時的意識內容被決定,這些內容最終被置於我們的記憶之中,而絕大多數都消失了,或者被其他敘事掩蓋。這些探測是什麼,也許是別人問我問題「你看見剛剛那個XX了嗎」,也許是我內在或大聲地自言自語,也許是大腦的某個處理需要調用某個其他地點的固定內容、也許是內省等等。只有在這些探測中我們的意識內容才得到確定,而這些探測本身是偶然的,不確定的。

David Armstrong(<A Materialist Theory of the Mind> 1968)曾經討論過一種重要的現象,你開車去往某個熟悉的地方,同時沉浸在對某個問題的思考中,直到到達目的地你才發現你居然「無意識地」開完了全程,你注意到了每一個紅綠燈,也沒有撞到路人等等,儘管這些行為通常看來需要意識的介入。對於這個現象有很多不同的解釋,如果我們採取Dennett的多重草稿模型,那麼在開車的這段時間裡,確實有很多敘事流負責處理我關於開車的一切事項,意識不斷流動,但它們卻沒有被探測而最終消失或者被覆蓋沒有成為意識,但是如果我努力回想我也許會發現我剛剛經歷的某些內容,這說明它們仍然保有一些痕迹,但由於沒有採取相應的探測使得它沒有成為我當時的意識。通常我們不會有意識的注意時鐘的滴答聲,但如果它突然停下我們就會意識到,在此這個敘事因為異常情況的出現而被探測到。

讓我們引入認知科學中metacontrast的考慮:給受試展示一個刺激,大約30ms後一個遮蔽(masking)刺激出現。如果問受試看到了什麼,受試報告說他們僅僅看到第二個刺激。但如果問他們看到了一個還是兩個刺激,結果要比碰運氣好。

對於多重草稿模型,在極短時間發生多件事情時,大腦會做簡單的假設,有一些敘事接收到了第一個刺激:一個圓盤,但是它很快為第二個刺激:一個圓環所遮蔽,由於沒有進一步證據說明曾經有一個圓盤,所以大腦保守的認為只有一個圓環,但如果我們問有幾個刺激,大腦就不得不去探測它接收到的信息,最終第一個刺激引發的敘事就可能被探測到。但是第一個刺激被我們意識到了嗎?不知道,這取決於我們如何探測它,或者在這裡說什麼才能夠被稱作被意識到,它被我們接受並得到了處理,但除非通過某些特定方式的探測,否則它就會被覆蓋或消失而無法成為我們的意識或說關於我們意識的記憶。V.Axelrodd, G.Rees(ed.) (Exploring The Unconscious Using Faces 2015)的實驗表明人在沒有看到人臉時可以判斷圖像是否是面孔,是否正立,是否是熟悉的人以及表情等信息,儘管這些判斷似乎總是伴隨著意識。Dennett在這裡的關鍵在於,什麼是我這一刻的意識未必是在這一刻完全確定的,它由後來的探測決定,有一些敘事絕不可能成為意識(也或者它們不能成為敘事),也有一些一定會成為意識(至少目前來看是這樣的),但在二者之間的界限並非總是清晰的。

我花了整整三篇的篇幅首先討論了Dennett關於時間的意識問題看法,是因為1.這些想法非常反直觀;2.這個想法非常重要,事實上如果理解了這裡的要點那麼後面的討論也就會清晰起來,不過即便不理解也沒有關係,因為後面的很多討論會反過來支持這裡的一些要點;3.這裡的一些點是我們後面討論,尤其是關於知覺中的因果的某些問題的基礎,在那裡我們會再次碰到這個想法:因果關係的表徵不等於表徵間的因果關係,而這個想法的基礎之一就是我們這裡介紹的時間順序判斷的問題。

在Dennett and His Theory of Mind(一) 笛卡爾劇場 - behind the mind - 知乎專欄中我提到對Dennett攻擊笛卡爾劇場的一個批評是認為這個攻擊只是在攻擊一個稻草人,但通過已有的說明我已經試著釐清了Dennett的很多線索,例如關於時間知覺的,關於有意識和無意識之間區分的,關於意識統一性的問題,這些攻擊的目標都絕不是稻草人,至於是否接受Dennett的立場則是另一個問題。

在時間問題之後Dennett本人討論了關於意識在進化中的一些問題,這些討論更詳細的版本見(Daniel Dennett <Kinds of Minds> 1995),其中穿插了對語言的討論。出於我個人的旨趣,我應該不會討論進化相關而僅僅留下語言部分,但在這之前我想先討論另一個問題:我們所有的這些討論是關於我們的意識的嗎,我們僅僅在討論大腦怎麼判斷(甚至也沒有詳細討論它!)某些刺激或者事件,但是意識的主觀性維度呢,如何回應殭屍(zombie)問題呢等等。在<CE>出版後,對Dennett最多的批評是認為他完全迴避了意識的hard problem,而僅僅在討論easy problem,有人諷刺道「書名<Consciousness Explained>應該叫做<Consciousness Ignored> 或者<Consciousness Explained Away>」,在之後的數篇中我將仔細討論這個問題,因為無論這個批評正確與否,我都認為很多攻擊落到了錯誤的地方,他們完全沒有弄清楚Dennett在這個問題上的策略和立場(對,我就是在說Ned Bl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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