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世界上也沒有非我不可之事

文|陳楚漢

本科畢業時,我有一個想法:只要不上學,讓我幹什麼都行。我大學四年讀了太多無用且虛偽的東西,尤其是新聞學專業。

畢業決定去留時,我有兩個學校的offer,倫敦政經和墨爾本,都是新聞專業。此前,作為專業第一我放棄了保研。我根本不想在這個我虛度了三年半青春的地方再浪費一天。我申請了5所學校的經濟史專業的博士,一個都沒被錄(後來知道申博士要有成果、做論文、實驗室經歷)。我更不想再從理論上學習新聞了。2014年4月,畢業前2個月,我決定找工作。

p大有句話:一流人才出國,二流人才保研,三流人才找工作。所有人都想著出國留學,隨便進一個自習室,一定能找到人在看高數、經濟學原理,以及紅寶書(托福、GRE單詞本)。abandon令我絕望。I abandon myself.

所以大四一年,我的生活基本是:晚睡晚起,看書,穿拖鞋吃食堂,打遊戲。身邊多數同學除了不看書,其他也差不多。沒有人想本科畢業就工作。這種生活讓我窒息。每天10點起床,從宿舍拿著臉盆走到衛生間,接開水,兌冷水,洗臉,對著鏡子,我想:我在幹什麼啊。

更不幸的是,畢業實習我去了裝電視台的新聞頻道,也許現在還有小朋友好奇在那兒實習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簡言之,平時戰戰兢兢,關鍵時作惡多端。所以,我儘早放棄了體制內曲線救國的幻想。

大三以後,我一學期基本只去聽一節課,朱文莉老師的美國政治,周其仁的新制度經濟學和中國經濟專題,朱天飈的政治經濟導論,劉德寰的市場調查。其他老師要麼才能配不上我,要麼態度對不起我。她們把卡隆和卡梅隆弄混,或者因為滑雪、接孩子、傭人沒有給草坪澆水而不來上課。

因為臨時決定要工作,我四處投簡歷,媒體、金融、諮詢。我願意干體力活,我甚至把簡歷投給過無印良品當店員。他們沒理我。

寫這篇文章時,我剛剛(一個月前)辭掉了我的第一份工作。說是辭掉,也是到了不得不辭的地步。編輯勸我考慮自己適不適合這家雜誌。我能說什麼呢?我是一個入行不到兩年、只呆過這一家媒體、沒有代表作、也毫無名氣的前記者。現在我沒有工作、收入為零,能「體面」地活下來全仰仗厚顏無恥的啃老。能繼續做我喜歡的採訪、寫作,條件是答應父母一年後出國讀書。

所以,辭職一個月後,我轉入長江漂流的稿子,我希望能做出一番大新聞,出人頭地。我甚至幻想,當年我無比尊重的編輯會因為這篇稿子改變對我的觀感,會說:這是篇好稿子,陳楚漢也是一個好記者。去青海之前見關軍,杜杜毫不避諱地說:「我們都處於瘋狂地想向前東家證明自己的狀態中。」

出發前,我回過一次校園,遇到即將研究生畢業的本科同學。他們的去向一一落定:中紀委、中糧、樂視、中石油……乾杯各位長官,祝你們一帆風順。

此時此刻,我躺在洛陽西工體育館的一間酒店中,採訪洛陽漂流隊。戰友已經睡著,我腦海里還迴旋著那句:

每個人都將以自己的方式漂過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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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文章寫在長江漂流稿件發出前一天(8月28日):

明天就要髮長江漂流的稿子了,現在稿子給了一些信任的編輯老師看過,很多編輯就是在看稿過程中熟悉的。

編輯們有的給出了無價的修改意見,是我們在閣樓上坐一百年、改一百遍也想不出來的;有的問我,有沒有地方發,沒有的話給你發我們雜誌封面;還有的說,能不能給我們,我們給你重新編輯和推送。

將一篇30年前發生的、現在鮮為人知的新聞做出得到這樣的評價,我無比欣慰感激。

最美好的是,這篇稿件的採訪和寫作過程也是美的。除了各地奔波,採訪的一大塊,是沿著長江上游開車走一遍,從西寧開到長江源,再順流而下開到成都。寫稿是在大理的雙層公寓,打理最高氣溫24度。我們每天寫到凌晨一點,然後去空無一人的通宵球場,打兩小時籃球。相比之前煎熬的通宵寫稿,這次舒服得如無痛人流。完美。

今天回家路上,和杜杜坐在地鐵上,又回憶起那段有驚無險的旅途,三度遇險,差點摔下山。他說:在這兒說這些,感覺好怪。

是啊。

下午最後一遍校對,看到結尾的肯·沃倫、河與小動物,我眼眶還是濕潤了。它的確打動過我,在採訪時聽完這個細節,我們和褚斯鳴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很久。這是我提筆時就想寫的東西。

可能因為我個人下半年的選擇(去讀書還是做新聞)和這篇稿子直接相關,這也是辭職後第一件事,所以我很看重它,傾注了所有感情。晚上回家路上,換乘、下地鐵,我走得很慢,什麼也沒想。我希望明天一覺睡到晚上,然後重開朋友圈,一條條看大家的評價。就像我高中考試時從來不敢對答案和估分。

洛陽採訪是我最低谷時,那時我想起並不成功的第一份工作,沒有作品,沒有名氣,沒有積蓄,你身邊的同學賺的是你的幾倍,你被你崇敬的人否定,她們善意地規勸你想想自己是不是適合這份工作。你失敗透了。當時,在雜誌的工作就是我在世界的坐標系,我曾為此自豪,我會自然而然地說出「您好,我是人物雜誌記者陳楚漢……」離開了他,我什麼也不是(哪怕到今天,介紹我也還是前人物雜誌記者),更何況我無處可去。

但今天,我知道雜誌社對我的幫助有多大,而我又有多大概率超過他。我學到了他最寶貴的東西,他的技巧、他的正直、他的感性;但也保留了我自己的寶物,我的桀驁,我的好奇心,我的理性。這就夠了。即將發稿時,過去四個月的怨恨、遺憾、委屈,竟然完全消失,我感到幸運且加倍幸運。在那個低谷的晚上,我給這些想法起了個標題,每個人都將以自己的方式漂過長江。現在,我的想法變了,變成你們現在看到的這個:

你比誰都適合做新聞!

(文|陳楚漢)

PS:文章作者是我的好友陳楚漢,這是他和杜修琪一起完成特稿《1986,生死漂流》後,回顧自己從在北大的「沒志同道合的胖友我好孤單好寂寞的」,到實習,入職《人物》,到辭職至今的一段經歷,一個猴猴慘的「北大&青年記者殘酷文學」。

點擊鏈接,可以讀到那篇他倆歷時半年,開車近3000公里,沿著青海四川走了一圈,以嚴重高反,數次險遭車禍,刷爆了信用卡至今還不上為代價完成的作品。:)

《1986,生死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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