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門局勢為何這樣「鬧心」？

2016年8月10日，葉門和談再次失敗，戰火充斥葉門國內，使局面依然混亂。

亂局伊始

葉門北部毗鄰沙烏地阿拉伯，東部與阿曼接壤，南鄰亞丁灣，西部濱臨紅海，與非洲隔海相望，自古以來就是重要的戰略要地。2010年底，突尼西亞爆發革命後，在中東地區引起連鎖發應，造成中東地區秩序大動蕩。一些中東國家紛紛出現政治危機，突尼西亞、利比亞、埃及和葉門發生政權更替，國內秩序混亂。2011年11月，葉門總統薩利赫下野後，國內過渡政府暫時性權力真空，中央權力式微，胡塞運動不斷壯大，「基地」組織活動頻繁及外部勢力的干涉，使葉門處於錯綜複雜的亂局之中。

部落因素

「阿拉伯之春」以來，葉門全國大部分領土掌握在部落和分離組織手中，部落組織在葉門政治中佔據著重要地位，是葉門最基本的政治單位。在葉門生活著眾多的部落組織，它們是國家構成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社會組織的基本形式。儘管葉門部落組織隨著社會發展，其社會風俗和組織形式不斷淡化，部落內部結構出現了新變化，有的甚至在現代化進程中解體，但至今在葉門依然能看到部落社會的影子，部落價值和功能繼續存在於社會之中。葉門眾多部落之間的衝突造成社會持續動蕩，同時，部落意識超過國家意識，成為影響葉門政治生態的重要因素。近年來，葉門局勢持續惡化，並呈現錯綜複雜的特點，除外國勢力干涉、地緣政治惡化和國內政治紛爭的作用外，部落因素起著重大影響，這也構成了葉門亂局治理及和談的難點和重點。

葉門社會起源於部落社會，部落是國家基本的社會單位。在葉門，特別是其北部地區，部落和部落主義是社會制度中至關重要的部分，在政治、社會和文化領域仍扮演著決定性的角色。葉門亂局實質上是其政治轉型混亂秩序的反映，是其國內政治權力、經濟利益和社會資源再分配和重塑過程的體現。薩利赫政權倒台後國內出現哈迪政府、胡塞武裝、南方地區政治團體、薩利赫的支持者、「基地」組織半島分支等主要政治勢力，各個政治派別因利益訴求不同而出現分化與對抗，這決定了葉門亂局的複雜性和長期性。

2014年9月，葉門胡塞武裝攻佔首都薩那，沙特為主導的多國軍隊開始空襲胡塞武裝組織，雙方勢力此消彼長，並最終在聯合國的斡旋下開始和談。但葉門和談一波三折，哈迪政府與胡塞武裝和談並沒有實質性的進展，葉門亂局也並未從根本上得到扭轉和改善。究其原因，葉門部落在其中發揮著重要作用，並呈現出一些鮮明的特性。

葉門前總統薩利赫

葉門部落眾多，分布十分廣泛。葉門廣大鄉村地區分布大大小小數量眾多的部落，其中較大部落就約有200個，北方168個和南方25個是定居的農業部落和畜牧業部落，其餘的是游牧部落。北方部落中有141個分布在葉門高原地區，27個分布在沿海平原地區。由於葉門自然條件惡劣，生存資源有限，部落之間常常為爭奪水源、草場和領地而進行戰爭。此外，葉門部落民性格野蠻豪放，國家制度很難對其形成有效約束。

葉門是中東地區典型的部落國家之一，其部落所具有的數量多、分布廣、族系龐雜以及部落社會意識極其濃厚等特點，導致部落民很難產生強烈的國家認同感，一旦中央權力式微，這些部落就很快會產生離心傾向。2011年，「阿拉伯之春」衝擊葉門，葉門國內爆發大規模民眾抗議活動，民眾要求薩利赫下台。政府施政能力與手段受到很大的限制和牽制，葉門部落主義和特性，成為解決葉門亂局的關鍵性問題。薩利赫統治以來，葉門政府的權力觸角只能覆蓋城市及其附近地區，影響力在廣大的農村地區微乎其微。由此，在政府和部落民之間發揮中介作用的部落首領仍不可或缺，其作用與影響不可小覷。部落構成了葉門政治生活中的重要因素，國家治理離不開部落的支持和擁戴。因此，葉門形成了「強社會，弱國家」的獨特政治生態。

部落酋長擁有很大的權力，包括處理部落內部各類事務和對外締結盟約、戰爭等。每個部落還擁有自己獨立的武裝力量，以保衛部落安全。部落內部形成一種獨特的法律體系，部落酋長審判案件不是依據國家的法律體系，而是以部落習慣法和伊斯蘭教法為依據。葉門部落制度與國家制度之間不可避免地產生的對立和衝突，本質上講是國家利益和部落利益之間的衝突，部落已成為葉門國內重要的政治勢力，甚至已影響到國家意識。

矛盾凸顯

葉門亂象之下是各種矛盾的集合，矛盾的積累最終越過臨界點而爆發。首先，葉門社會本身矛盾重重，沉痾已久。北部靠近沙特邊境地區的代表什葉派少數民族利益的胡塞武裝，因薩利赫採取親遜尼派的宗教立場，壓制胡塞武裝組織所信仰的宰德派宗教生存空間，導致其政治地位的惡化。並且在1990年5月22日，葉門統一後遺留許多歷史問題，也沒有得到妥善解決。南北葉門合併為葉門共和國後，國家權力主要由原北葉門領導人主導。為了擴大和增強北方力量，薩利赫把主要的經濟活動都集中在北葉門地區，南葉門的經濟發展卻被忽視，甚至被抑制。原屬葉門民主人民共和國（南葉門）的南部省份政治經濟地位被邊緣化的發展趨勢，使得分裂的氣氛長期瀰漫其中。

胡塞武裝成員

其次，葉門是一個由不同部落群體作為社會基本單元的國家，許多部落融入現代化的程度較低，文盲眾多。在葉門，部落利益高於國家利益，而持續的葉門亂象使不同部落進一步凸顯了對自己的利益訴求。此外，葉門表面上雖形成現代國家的雛形，但部落意識依然濃重，人們對部落意識的忠誠高於國家意識，凡事都從維護本部落利益而非國家利益為出發點，這也構成了國家不穩定的重要因素。

哈迪在2012年2月上台後，將主要的精力集中在權力分配和政局再平衡政策上，在「弱國家，強社會」的葉門招致不滿，並引發胡塞武裝起兵反抗。哈迪的支持者主要是南方部落和以沙特為首的遜尼派國家，但南方部落力量分散，很難給予哈迪強有力的支持。

葉門總統哈迪

「阿拉伯之春」以來，亂局中的葉門處於一種無秩序狀態，給地區極端組織的滲入和發展提供了溫床。大量事例表明，地區極端勢力對葉門的滲入和擴張多通過與葉門部落勢力相勾結而進行。「基地」組織阿拉伯半島分支（AQAP）在葉門南部擴大地盤，佔領了阿比揚省，襲擊葉門政府軍。近年，AQAP在葉門勢力不斷壯大，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其與當地部落建立了良好的關係。該組織通過幫助當地部落修建電站、開墾農田、設立宗教法庭，以贏得民心。同時，它還通過與當地部落聯姻，與葉門許多部落首領和民眾打成一片，建立了穩固的勢力範圍。此外，它還利用部落對政府的不信任，聯合部落共同反對葉門政府。AQAP能在葉門長期紮根生存，部落因素首當其衝。

隨著什葉派胡塞武裝組織勢力不斷壯大和葉門局勢進一步惡化，以伊朗、沙特為主的外國勢力開始介入。美國全球戰略重心東移亞太地區，減少對中東地區的軍事介入，美國開始採取「離岸平衡」戰略。美國一改過去全面支持沙特的政策並緩和美伊緊張關係，並利用中東地區矛盾在各種勢力之間實現一種平衡，從而維護美國在中東地區的主導地位。美國對沙特介入葉門事務提供情報和後勤支援，亦積極推進伊朗核談判，美國試圖在伊朗和沙特之間維持一種平衡。伊朗出於宗教感情支持什葉派胡塞武裝組織，在宗教的外衣下更多是為了攫取中東霸權地位。葉門亂局關係到沙特邊境的安全和國際航道的安危，更重要的是沙特絕對不會坐視胡塞武裝組織在葉門建立什葉派政權，因為一旦如此，伊朗勢力就會滲透到阿拉伯半島南端，沙特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境況。3月26日，沙特等十國發動「決心風暴」軍事行動，對胡塞武裝持續進行空襲，導致葉門問題走向國際化。

鑒此，葉門亂局開始由內部擴大至外部，而外部勢力的參入與插手，使葉門亂局呈現出前所未有的複雜化。目前，充斥葉門國內的主要勢力有薩利赫家族、哈迪政府力量、胡塞武裝組織、伊斯蘭國葉門分支、什葉派部落、遜尼派部落、南部分離運動、民主反對派；外部力量主要有支持哈迪的沙特政府、海灣合作委員會和美國，支持胡塞武裝的伊朗和黎巴嫩真主黨。而在所有上述國內勢力中，基本都包含了部落因素（習俗、信仰、武裝）。葉門許多部落割據一方，乃至成為相對獨立的實體。而隨著各方勢力的此消彼長，勢必不斷出現權力的分化與整合，這對葉門未來局勢走向產生深遠影響。不能忽視事實是：除外部勢力和干涉與介入外，葉門部落和各種勢力的對立與結合仍將長期存在，葉門未來和平之路依然充滿荊棘。

解決之道

葉門局勢持續惡化，如同魚游沸鼎，岌岌可危。其表現：國家無秩序，政局動蕩；經濟發展停滯下滑，失業率居高不下；各種勢力鬥爭加劇，各種矛盾錯綜複雜；極端勢力坐大，暴力活動猖獗；部落割據，國家四分五裂。外國的干涉並不能解決亂局問題，反而會加劇混亂的局勢。亂局的複雜性客觀上要求多方位地探尋解決途徑，使葉門早日走上重建之路。

1.尋求國際援助，提高經濟社會水平

葉門經濟落後，是世界上最不發達的國家之一。2001年財政首次實現盈餘，2005年，葉門政府進一步出台削減燃油補貼、降低進口關稅等經濟改革措施，力求調整經濟結構，改善投資環境，減輕政府財政負擔，並取得了一定成效，也使經濟運行基本平穩，主要經濟指標良好。2010年受國際金融危機、油價下跌影響，石油出口收益銳減，外匯儲備有所減少，失業率上升，經濟增速放緩。2011年政局動蕩後，經濟困難進一步加劇。葉門經濟低落背後充斥著複雜的社會問題，包含政治體制僵化、社會分配不公、貧富差距懸殊、失業率高等問題。葉門需要大量的資金改善民眾的生活，緩和緊張的社會矛盾，降低民眾對社會的不滿。國家自身的經濟體系陷入崩潰，需要國際社會進行大量的援助和國際組織的幫助，改變葉門民生怨道的局面。但國際社會的援助只是緩和之計，並不是治本之策。

2.減少使用武力，加強政治協商對話

2015年3月26日，以沙特為首的10國聯軍對胡塞武裝進行空襲，在一定程度上打擊胡塞武裝力量。從武器裝備、軍隊數量和外部援助，胡塞武裝都處於劣勢，但胡塞武裝人員具有分散性和隱蔽性的特點，單單依靠空襲很難對其造成很大的殺傷力。軍事打擊不能化解各個勢力的分歧，依靠武力扶植一派上台必會導致其他派別的反對，戰爭依然會持續。

從長遠來看，武力打擊如同飲鴆止渴，造成葉門局勢繼續惡化。解決亂局正確的途徑是政治協商對話，營造有利於對話和協商的條件。葉門國內各政治派別和部落聯盟應以國家利益為出發點，以政治協商對話的方式平息政治爭端，使葉門重新走上正軌。

3.減少部落間衝突，打擊恐怖主義活動

在葉門部落眾多，部落意識複雜，自古以來部落之間衝突不斷。而葉門亂局和部落衝突相互影響，惡性循環，仍未停歇。部落衝突多因為信仰不同、資源和權力的分配不均，從而激化葉門國內政治社會危機。在解決部落間衝突必須採取靈活性的政策，針對不同衝突的起因採取不同的對策。

在聯合國主導並由聯合國葉門問題特使謝赫 ? 艾哈邁德主持下，葉門交戰各方同意於2016年4月10日再次實施停火，並於4月21日在科威特舉行和談。然而，由於各種原因和談一波三折，且斷斷續續並未取得任何實質性進展，5月9日，有關各方重回談判桌前並就政治事務、俘虜、安全問題進行商談。當前亟需停止胡塞武裝與政府軍的對抗，為葉門營造良好的政治和談環境和條件。分析認為，葉門亂局的複雜性決定了和談將是一個長期過程，難以在短期內達成和解協議。部落分裂勢力依舊，重建部落對國家的認同和忠誠，需要改善部落民經濟和社會條件，消除部落間的不平衡和貧窮。在國家權力體系建設中，如何滿足不同部落對政治社會資源的要求，這是未來葉門政體構建中的難題。

參考文獻

Robert D. Burrowes：Historical Dictionary of Yemen，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ing Group Inc，2010，p. 387.

林慶春、楊魯萍：《列國志葉門》，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17頁。

王鐵錚：《葉門內戰的歷史背景及其原因》，《西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4年第4期，第100頁。

楊光主編：《中東發展報告No.16（2013~2014）》，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57頁。

今日主筆 李明偉

註：本文首發於頭條號中東研究通訊，中東研究通訊系今日頭條簽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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