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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 | 親切的天線與永遠的海風之夜

多年前環島十日游,儘管頭與尾都在台北盆地,給我執念最深的卻是它的海。如果說喜歡台北,應該是它晶瑩剔透的夜晚,就如士林夜市,一個璀璨繁盛的南國,純粹的煙火人間。芋圓、沙冰、麵線,各種雜色小吃,從胃袋底部一直吃到喉嚨口,卻疏於記名字,若有緣再見,我一定問個水落石出。

那天在夜市逛到深夜,買的唯一一件衣服是不到200新台幣的套頭衫。阿姨的貨架擺在路中間,說話就要收攤,我試也沒試拿過一件付了錢,一直穿到現在,所謂眼緣。

接下來從桃園開始,從西繞行經過若干城市,都有它們自己的湖與海,一路走過真是滿眼水色。去阿里山日月潭,烈日當空之下坐船上拉魯島,我在那裡吃到了平生第一顆應該也是最後一顆檳榔。

拿起果子扔嘴裡嚼十秒鐘,忽然醉意上頭,人開始暈。那一刻我以為我要死了,臉色通紅,心跳急速,捏緊喉嚨示意身邊的靚什麼話都不要問,因為我無法回答。慌亂間埋頭吐出檳榔,留下一嘴血紅的檳榔汁,很像武打片中還沒說完最後一句話就噴血死去的絕色美女。我很絕望,覺得這一生還沒活夠,很不甘心。

之後感覺走了很久斜坡,喝下很多水,全身發汗,眼睛都濕了,才終於清醒過來。和靚偎依著去湖邊休息,像從噩夢中逃出來劫後餘生,看著寶藍寶藍的湖水,內心反覆響起一句話,活著真好。

以上是危險動作,不要輕易模仿。

當天下午去古堡玩,現代人工城堡,差不多是遊樂園。天色漸晚,司機曾叔叔送我們去車站,趕六點四十五的列車。從台中坐地鐵到高雄,因為來晚了只好改簽到七點,八點抵達高雄,預定一小時後到墾丁,這已是接駁車師傅可以承受的最晚時間。

來接我們的司機,心目中至少是個中年人,沒想到見面時發現他頭髮全白了,少說年過六旬。師傅拿起手機與其他乘客聯繫,他癟起嘴說台灣腔的樣子,很像台劇里的阿公。

他接來的人是一位年輕媽媽和她的女兒。女兒比較沉默,清瘦,不太高興的樣子,只管自己聽音樂。媽媽卻出奇的漂亮,一襲黑色正裝,化著精緻妝容,頭髮烏黑,在後面紮成一束。不是她那句「啊你坐後面好啦,媽咪坐前面」誰會相信她已至少三十歲,而不是二十。

(圖為清靜農場)

車越開越荒僻,路微微起伏。夜市和樓房都遠去,往漆黑的窗外看,燈遠遠才有一個,然後是孤零零的電線杆和夜空下纖細的電纜。地上像是田野,極其平坦空曠的地貌。然後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停下,一個高個子男生下了車。不知為什麼,他始終戴著口罩。

之後司機和我們聊起,說,那個男生哦,是個海軍。

見我們驚奇,司機解釋:「啊呀這種地方,都是海軍的駐地,他們是來服兵役的。」

我納罕,原來窗外不是田野,我們一直賓士的是遼闊的海邊。移到窗邊再往外面看,隱約聽到聲響,一片茫茫的黑暗。浩瀚的大海就在旁邊,搖下窗戶,耳里灌滿風聲,好像身在紀元前。那是我生命里十分魔幻的一瞬間,很多年後想起來仍能感到經久不衰的荒涼。

路上走了很久,早已超過心目中的一小時。到了墾丁,上無星辰下無流彩,整個鄉間差不多是尚未發明電燈時代的亮度。入住的地方是一家民宿,陽台正對大海。房間是埃及主題,進屋能聞到海的氣味,咸膩的,感覺一早起來,法老的商隊就會載著香料從窗前經過。

(圖片是民宿實景。我拍的!年紀輕輕就知道發微博了,機智的我。)

夜裡很疲倦,沾枕頭就著,一覺起來九點過,起床穿衣關鬧鈴一氣呵成。走到陽台拉開厚重的遮陽窗帘,光芒刷地撲進來,狠狠摑了我一掌。

那是我此生見過最濃烈的海。顏色之絢爛,有如馬達加斯加最藍的寶石。

靚要租機車游墾丁,老闆一臉欲言又止。機車就是電瓶車,形似摩托,吃電不吃油。他看我們形容單薄、弱不禁風(是真的),有點擔心我們駕馭不了。

機車開過白砂灣、南灣、船帆石和鵝鑾鼻的墾丁南端,最後繞回東部,滿眼全是藍綠交錯的光色,像跳躍太快的電視機信號,憑兩隻眼根本來不及接收。騎過這一長段,我們已經擁有相當的自信,直至來到風吹砂一帶。

那時我們才知道,什麼叫風。風是從海上來,往龍磐草原吹去,熱帶陽光把草原曬到發亮,眼睛被沙迷住。車身太輕,自東向西的海風把座駕吹得飄起,輪胎與地面摩擦減小,不經意間有種騰空的錯覺——我們從未想過那一刻是多麼驚險。

玩到夜間氣溫開始下降,黃昏時候到達恆春。海風大起來,當地人說晚上有陣風。熾熱消退,我們冷得瑟瑟發抖,機車沒電了,只好躲在白亮的711吃關東煮,差點吃完一鍋。

恆春是我難以忘記的城市,那是個小地方,在山上,夜間市集什麼稀奇古怪的美食都有。小食攤擺在傾斜的路上,為防大風而鋪上了塑料布。夕陽落下以後,天空藍得很幽深,像被抹上了一層蛋清。

再晚一點,恆春老街的夜市就開張了,小商販忙忙亂亂地擺攤子。風嘩嘩地響,塑料篷布抖抖索索,攤上的麵包、話梅糖、手絹、木架子被吹得到處亂飛。頭裹圍巾的婦女攤主跟在後面追,剛擺好又吹飛了。

他們手指粗糙,臉被山風吹得通紅,一個賣腸粉的老伯望一眼天空,一面念叨著要變天啦,一面賣腸粉。他的笑容里夾著皺紋,那種市井中的平靜與順從,十分令人難忘。

我倆一手拿串一手拿餅走在路上,像很多日本影視作品中最愛出現的場景一樣,抬頭可以看到天空下孤獨的電線杆,我想起《花名未聞》里仁太拴著圍巾緩緩回家的背影,電線杆撐起的天線將夜色分割,心裡便對恆春湧起一股奇異的親切感。

後來到花蓮又見到了海,那是夾在山縫間怒氣洶洶的海,靚還曾在山崖上演繹過一段邁克爾·傑克遜《Dangerous》,竟都沒有超過墾丁恆春在我心中留下的高亮。

(靚正在跳《Dangerous》,導遊差點罷工了)

夜裡我倆抄近路回家,途經一片墓地,她一邊抓緊把手,一邊顫抖地跟我解釋,在西方,墓地是很吉祥的事物。說完兩人無話,手心兀自出汗,整個世界靜得只剩下呼吸。

人生最魔幻的時刻,也就大抵如此。

·正文圖一二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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