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想過,高原反應真的會奪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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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5日凌晨6點,我背著大包小包坐公車到達成都新南門客站——一個被我經常誤讀為「新龍門客棧」的地方。下公車時已經快6點半,我隨便找了家麵館解決早飯,可要命的是春曉電話一直關機,打了半天都沒接通。
萬一找不到春曉,我沒票也坐不了車,本來準備打包的麵條,現在乾脆坐下來慢慢吃,只能聽天由命了,最壞的打算就是跟不上團隊,自己一個人去西藏。
眼看7點馬上就要到了,春曉終於打來電話,我趕緊將剩下的麵條打包帶走,在進站口見到了他。可能是先入為主的觀念,本以為春曉應該是個有模特身材的美女,結果大相徑庭,我見到的春曉實際上是個穿著毛呢西褲、戴著小框眼鏡的三十多歲的小個子男人。
春曉把汽車票遞給我,我本來還覺得沒有必要買早上7點鐘的首班車,反正只有八九個小時的車程,夜裡能到康定就夠了,可後來我發現四川西部的道路狀況確實得提前做好充分的最壞打算才可以。因為下午1點多鐘,我們的車就在距離康定只有五十多公里的瀘定縣城堵住了。
「剛才去問了一下,前面道路塌方,警察說最早要晚上8點才能通車。」司機下車後,回來用帶有濃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話給乘客宣布了噩耗。
「晚上8點?!」聽說至少要堵七個小時,車上的很多乘客包括我和春曉都急了,紛紛想各種辦法看能不能繞過塌方路段到達康定,春曉甚至動過徒步走這五十公里的念頭,可最後還是不了了之,因為外面的天氣越來越陰沉,飄起毛毛小雨,道路前景堪憂。
都說高原天氣說變就變,現在總算領教到了。倒是車上幾個藏民特別淡定,下車抽抽煙、聊聊天,好像沒事人一樣。慢慢地,我和春曉也沒什麼脾氣了,跟著其他乘客一起耐著性子數時間。
干呆著沒什麼事做,我就給小孔同學發了條簡訊,問他們那邊情況怎麼樣,照計劃他們應該也是今天晚上趕到康定。可我等了半個多小時,到大渡河邊晃蕩了好幾圈回來都沒等到回信,打幾次電話給小孔同學都是關機。我只好又給河馬發了條簡訊,結果他給我帶來的是一個我連想都沒敢想過的更大的噩耗。
「我們明天到不了康定了,這裡發生了大事。」河馬一開始給我的簡訊是這樣說的,語焉不詳。
「啊?為什麼?不是說好明天集合的嗎?到底發生什麼大事?」我急切地問道。難怪都說網上約人同游這事不靠譜,已經到這節骨眼上了,怎麼還變來變去?
「有人去世了。」過了半天,河馬終於簡潔地回了幾個字。
「誰?」我突然頭皮一麻,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小孔同學。」看到這個最不想看到的名字,我眼前一黑,接著小孔同學在南昌火車站送我進站時那個陽光的笑容幽幽地浮現出來,卻又迅速消失不見了。
小孔?怎麼會呢?他還是個那麼青春洋溢、朝氣蓬勃的小夥子,他還跟我說去完西藏就要回家實習,他還有大把大把的理想與能量,他應該還有那麼長的人生之路要走,可是,怎麼會?怎麼會突然就在這裡中斷了?我覺得河馬在跟我開玩笑。
「是因為高原反應。」嫌發簡訊太慢,我直接打電話給河馬,他過了很長時間才接,然後很沉重地跟我說道。雖然之前聽說過高原反應嚴重到一定程度有可能致命,但真沒想到這種小概率事件真的結結實實發生了,在我連西藏的門檻都還沒跨入的時候。
「具體是怎麼回事?」我急切地問河馬。
「小孔一到色達就感冒,沒在意,今天早上我們去叫他就叫不醒了,昏迷,送到醫院已經搶救不過來了,醫生說是引起了肺水腫。」河馬告訴我。
「那現在呢?」
「現在我們在醫院裡面守著,剛剛已經通知小孔的家屬,他們最快明天趕過來,我們得在這裡等著處理後事,恐怕得過些天才能到康定。」
「好的,那你們自己注意安全,吃點抗高反的葯。」
「嗯,知道的。」
「你們那邊有女生嗎?」
「現在我們這邊是兩男兩女。」
「女生情緒還穩定吧?」
「沒什麼事,放心。」
「嗯,那就好,節哀順變。」
「哦,對了,還有,我們這次包車川藏游的團隊已經解散了,隊長跟你們說了沒?」
「沒有啊。」其實對那個名叫老鷹的所謂「隊長」,從一開始我就沒什麼好感,一點責任感都沒有,現在出了這麼大事,他竟然都沒有給隊員們知會一聲,真是讓人失望。
「小順,我先不跟你說了啊,這邊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
「好的,那你去忙吧。」
「那你現在還打算去拉薩嗎?」河馬突然問這麼一句,我竟不知道怎麼回答。
「……」我在電話前沉默了,「那你們呢?」現在想想,當時問他們這個問題好殘忍。
「我們不知道,但我們肯定要先到康定再做打算。如果你還繼續往前走,那就在康定等我們吧。如果你決定不往前走了,就儘快返回成都,說實話這一路確實挺危險。」聽完河馬的話,我又沉默了,這是老天有意安排的嗎?
掛掉電話,我沒有急著回車上,而是把電話打給了Jared,此時他正躺在重慶的賓館裡看電視打發時間,聽我說完後,他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那你還去拉薩嗎?」
我想了想,回答說:「不太想去了。」只有面對他,我才敢把心裡並不成熟的想法坦誠地說出來:「不是單純因為害怕,而是突然沒心情了。」
「……」Jared也沉默了一小會,「你想回就回吧,反正你已經去過藏區,應該都大同小異。」
「等我到康定再說吧。」我內心又開始糾結起來。
「我覺得……你還是會去拉薩的。」Jared判斷,「我太了解你了,你不會放棄的。」
「可我現在心情真的好沉重,我沒有動力往前走了。」
「你先到康定調整幾天吧。過幾天,你自己就知道答案了。」
心裡像有什麼東西給堵住了,旅行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經歷近在身邊的旅友突然死亡讓我感覺手足無措,我又給上海的另外幾個朋友打了電話,他們都勸我趕緊回去,可我當時沒有力氣去思考問題,就像Jared說的,我需要一點時間來調整。
可能是春曉沒有跟小孔見過面,這事對他的衝擊力並沒有我大,他表示一下震驚和遺憾之後,還是堅定地要繼續去拉薩。只不過,為了避免高原反應,他翻出了背包里的抗高反藥物開始服用,本來他準備到了康定再吃的。
我原先沒把高原反應這件事放心上,因為上一趟旅行去過藏區,除了氣短,我的反應似乎並不嚴重,以為吃抗高反的葯不過是心理作用罷了,而現在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哪怕是心理作用,我也得做一點預防才是。
我們車的司機師傅聽說小孔的事情之後,送了一大盒紅景天口服液給我,說是他們公司發的,他一直放著沒用,希望能對我有所幫助。我要給錢,師傅一邊擺手,一邊用他濃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話連說「不用了,不用了」。
外面的天氣越來越暗,雨越下越大,車裡很悶,又沒別的地方可去。幸好我們是堵在縣城裡,還能吃到晚飯,如果是堵在山腰上,四周一片荒山野嶺,那就更加凄慘了。眼前一直有小孔的影子在晃動,唉,不是說好在康定見面的嗎?現在呢?
好不容易熬到夜裡快8點,前方依舊沒有恢復通車的動靜,司機打聽之後回來告訴我們,可能要堵到夜裡11點。這時候,大家連發牢騷的力氣都沒有了。到了11點,司機又通知我們說有可能明天凌晨才能通車。司機也熬不住了,因為明天到康定之後,他還要馬不停蹄地返回成都,所以他找房間去睡覺了,只剩下一車子迷茫的遊客。
「我不等了。」我跟春曉說,「我也去找地方住,明天一早買車票回成都。」我覺得,這是老天爺給我冥冥中的指示,我順從了,「春曉,那你呢?」
「我?我還是等著吧。」春曉依舊沒改變主意,對人到中年、有家有室有工作的他來說,恐怕這輩子也就一次走川藏線的機會,他始終不肯放棄。
「行,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保重。」我收拾好行李,冒雨走了出去。
大渡河如同一條奔騰的巨龍蜿蜒在群山之間,轟隆隆的巨大濤聲配合淅淅瀝瀝的雨聲,在這寂靜的深夜顯得格外凄涼。縣城的道路上擠滿了各種各樣的車,車裡的人都靠在車窗上歪歪斜斜地睡著了,這甚至讓我聯想起2012世界末日的某個場景。
瀘定縣城裡的大小旅館全部爆滿,我問了好多家店都沒有空床,後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館,他們願意把值班室里的床讓給我。我進去看了一眼,幾乎跟睡垃圾堆沒區別,床單髒得看不清原本的顏色,床鋪窄小得一翻身就能掉下去,價錢居然跟他們旅館的房間一樣,我斷然拒絕了。
好在這家旅館老闆人不錯,見我一個人背著大包淋得跟落湯雞一樣,就給我推薦了隔壁另一個家庭旅館,說是旅館,其實就是普通三室兩廳的住宅,把三間卧室全部改裝成旅館客房的樣子。謝天謝地,他們還有最後一間空房,80塊錢,看起來挺乾淨,我感覺很累,管不了那麼多,直接付錢定下來。旅館老闆不在,只有一個淳樸熱情的藏族女管家,高高大大的,漢語不太標準,一見我就搶著把我身上所有的背包扛了過去。
瀘定的雨下了一夜,我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輾轉反覆幾乎沒有合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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